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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132章 驚禍

  白箬籠、紅焙爐,竹匙竹筅烏陶盞,纖纖玉指,先注熱湯調膏,看上去正在學習點茶這項雅藝的女子尚還有模有樣,當銀湯瓶瓶口傾斜,更多的熱湯注入,竹筅攪動湯麵時,一旁的另個女子就叫嚷出聲了——


  “三姐,跟你說了多少回,是手腕用力不是手指用力,是上下攪動不是打圈攪動,你這是點茶不是要煎雞卵,哎呀,膏底都被徹底攪散了,你都快毀完了半餅龍團勝雪,三姐你怎麽這麽笨?!”


  “不學了不學了。”芳期也幹脆罷了工,擺擺手讓三月、八月趕緊把四妹妹這套寶貝的茶具洗幹淨收拾好,捧著個手爐就往鋪著白裘毯的榻上一倒:“我都說了我不學,是四妹妹非逼著教,這會兒子又來心疼我耗了四妹妹的茶餅,是不是又想訛詐我一頓麻辣火鍋了?!”


  前日天上剛往下飄了點小雪花,芳期就趕忙做了麻辣火鍋,跟四、五、六三個妹妹躲在秋涼館裏“偷吃”了,雖說是被覃芳姿告了一狀,說她“不公允”,故意疏遠嫡姐和“嫡表姐”,老夫人把她罵了幾句,但芳期現今就這樣,寧肯挨罵也不給看不起她對她心存惡意的人做吃食,且這樣雞毛蒜皮大的事體,老夫人也不至於重罰她,結果是……停了她這個月的月錢。


  芳期現在可看不上這二兩銀的月錢了,她都有了六十兩銀的積蓄!

  四娘也抱著手爐擠過來,脫了鞋子把腳都伸進白裘毯底,又趁便把芳期的膝蓋踹了兩下:“冬至節,萬儀長公主的宴集上,肯定少不得鬥茶為戲,我是定了親的人必定不會赴宴了,翁翁肯定會讓三姐去,大夫人也必然會帶著二姐和高姐姐的,三姐比不過二姐還罷了,橫豎在外頭,我們都是覃家的女兒,誰勝誰負都不算丟臉,可要是三姐比不過高姐姐,這可就丟臉了。”


  “臨時抱佛腳也抱不出個金身來啊,隻能丟一回臉了。”芳期並不介意。


  她就不信連明皎都比不過高蓓聲,隻要明皎能拔得頭籌,她就與有榮焉。


  “誰說抱不出?上回我教舒妹妹,隻教一遍,她就能領會精遂!”芳菲而今對芳舒已經不排外了,這會子忽然想起了她,還很是感慨:“舒妹妹是真聰明,學什麽都一點就通,一手女紅針鑿比五妹妹也是不差的,我還想向她討教呢,她竟比我還要先出閣,偏偏不久,貴妃又病逝了,舒妹妹得替貴妃守製服喪,要一年後才能見著她。”


  芳期也沒想到就是因為去了次越國公夫人的宴集,五皇子竟把芳舒一眼相中了,天子賜婚時,他主動提出要納芳舒為孺人,天子一口允同。


  雖說屈為姬媵算不得什麽好歸宿,不過總比嫁給彭子瞻強多了。


  為了芳舒的婚事,老夫人和大夫人都被氣了個倒仰卻無可奈何,說實在芳期是真不知道這有什麽值得氣急敗壞的,就因為芳舒沒有被她們兩個擺控?人家又不是相邸的女兒,父母俱在,姻緣本就不應由老夫人、大夫人越俎代皰,這兩個跟芳舒又無仇無怨的,真不明白做何一定要把芳舒往彭子瞻這火坑裏推,沒推下去她們倆倒還恨得個咬牙切齒了。


  因為是王氏女就能這麽霸道的嗎?


  滑稽不滑稽。


  “阿舒雖是隻是淮王的孺人,不過是淮王殿下親口向官家求納的,連德妃娘娘還讚了淮王眼光好,既是如此,淮王妃也必能夠與阿舒相處和睦的,阿舒總不至於連跟親朋見麵的自由都沒有,四妹妹肯定是嫁在臨安城的,還愁日後沒機會與阿舒時常見麵不成?倒是我,婚事八字沒一撇,還不知會嫁去天南海北呢。”


  說起婚事,芳期真是羨慕嫉妒恨啊。


  “你哪會嫁去天南海北,你必須嫁給晏三郎啊,我小娘都說了,讓我跟三姐親近著,因為三姐必定高嫁。”


  芳期:……


  天,這是哪裏來的誤會?!她哪點像能高嫁想高嫁的模樣了?周小娘說出來,她改還不行麽?


  “我困了,四妹也先回去睡吧,你還得趕著繡嫁衣呢。”突然妒嫉心暴漲的芳期下了逐客令。


  “這才什麽時辰你就困了?天才剛黑!”四娘表示不滿。


  她跟三姐還不算十分親近呢,必須再接再勵。


  突地又聽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門就“咣當”一聲被推開了。


  蔣氏怒氣衝衝地“紮”進來,身後還跟著好些膀粗腰圓的仆婦,一見三月,便道:“把這賤婢給我綁了,送規察房聽候發落!”


  “看誰敢!”芳期一時間也鬧不清王夫人的這心腹何故突而囂張,抱著手爐就從懶洋洋地姿勢突變成威赫赫。


  “三娘!大郎剛才因為飲用了這賤婢送去的藥膳,腹痛不止耳鼻溢血,眼看已然是……不僅賤婢,老奴也要將三娘你綁去聽老夫人處置!”


  這有如晴天霹靂,把芳期整個人都震懵了。


  常映蹙眉,看著儼然已經不知所措的芳期,她也有點拿不準這時是否應當出手,要不把這位小娘子先救去無情苑?

  好在這時苗娘子也已趕到了,阻止了蔣氏動粗。


  “相公已經去了萱椿園,讓請三娘也過去。”


  “三月常映跟我走。”芳期深深吸一口氣,然後就開始拔腳飛奔。


  芳菲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哆哆嗦嗦地回到自己的屋子,想著今晚父親是留宿在她小娘的院子,這時必然已經聞訊趕去了萱椿園,小娘肯定也會跟去,那她是該去不該去呢?好可怕,大哥這麽好的人為什麽會中毒?不可能是三姐毒害大哥啊,大哥對三姐這麽好!但也不可能是大夫人毒害大哥啊,大哥怎麽會中毒呢?


  怎麽辦,她要不要替三姐說話呢?三姐不會……給大哥就這麽償命了吧?!

  眼看快過年了家裏怎麽會發生如此可怕的事?!


  不行,她不能留在秋涼館裏,她既然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就不能袖手旁觀,如果祖父問她,她要替三姐作證,三姐隻是嘴巴毒心腸一點不毒,要不然過去三姐那樣妒嫉她,要真心毒,早把她毒死了八百回了,她都吃過三姐做的多少飲食了,這不活得好好的麽?


  芳菲於是又往萱椿園哆哆嗦嗦地跑去了。


  芳期一進萱椿園,就聽王夫人發出響亮的哭嚎,她腳下一軟,又是一滑,竟狠狠摔了一跤,膝蓋頓時刺痛,連掌心也被蹭破了,但芳期顧不得自己的傷,隻恨小腿軟綿綿地站都站不起來,還是常映急趕上前幾步,把芳期扶了起來,她又看了一眼導致芳期踩中滑倒的小石子,微微蹙眉,奇怪,平整整的甬道上,這是哪裏來的一粒小石子?


  她不動聲色地把石子拾了起來。


  芳期踉踉蹌蹌地剛進覃澤寢居的外間,就見龔雪鬆搖著頭:“是中毒,砒/霜劇毒,龔某無能為相公令孫解毒,經施針,也隻能暫時……令孫恐怕堅持不了多久。”


  真的是中毒?!


  芳期恍若又挨了一道雷劈。


  她完全沒有回過神來的時候,就被撲過來的王夫人幾巴掌扇在臉上:“孽障!你竟敢毒害你的兄長?!你還我澤兒的命來,你這個挨千刀的娼婦生的畜牲!”


  “大婦好了!”覃遜一聲厲喝,看了看芳期臉上的巴掌印,以及魂不守舍的模樣,呆呆站在那裏掉眼淚,他確定不可能是芳期下毒。


  先是衝龔雪鬆禮揖:“還望龔先生能盡力救治。”


  “相公放心,龔某會傾盡全力。”


  但他著實是覺覃大郎這回……應當是回天乏術了。


  覃遜一轉臉的功夫,本想問芳期幾句話,哪知卻沒看見這丫頭的人影了,他幾乎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呢,把老眼揉了又揉,確定現場隻剩下三月一個被嚇呆了的婢女,芳期和常映就這麽不知所蹤了。


  這回連老夫人都氣得大放悲聲:“相公看,這還用審嗎?必然就是覃芳期這孽障起的禍心,一看罪行暴露居然打算潛逃!你們愣著幹什麽,還不攔著這孽障!!!”


  “站住!”覃遜再次喝止住了仆婦,見老妻和大婦衝他瞪過來的兩雙怒眼,大兒子隻垂著頭一聲不吭,心裏不由一陣窩火:“澤兒的藥膳一直是三丫頭負責烹製,澤兒中毒她能沒有嫌疑?真要跑早跑得不見影了,還等這時澤兒毒發了才害怕罪行暴露?!現在最要緊的是保住澤兒的性命,不是急著察究誰是毒害澤兒的凶手!”


  敢在相邸投毒,謀殺他的嫡長孫,這人膽子可不小,覃宰執腦子裏一時間晃過無數念頭和懷疑,看著仍舊木訥的覃敬,沒好氣道:“長男你跟這坐什麽蠟,還不去報官!你的長子命懸一線,當爹的卻還跟這擺嚴父的架子,我跟你說,你可別想著澤兒有個好歹我就會容你讓治兒為宗子,我也絕對不會容你,寵妾滅妻禍亂家門!”


  剛剛趕到的芳菲聽見祖父這話,又見祖父的目光陰森森地盯著她家小娘,嚇得花容失色——


  三姐跑了,所以翁翁想把黑鍋扣在小娘的頭上了麽!


  周小娘卻坦然地迎視著覃宰執的目光,雖然心裏也慌得沒了底,但她知道這時絕對不能心虛,她也沒什麽好心虛的啊,天地良心可鑒,她雖然是盼望著覃澤能夠病死,卻萬萬沒有殺人的勇氣,她也沒有能耐投毒啊,她可是連皰廚都進不去的人,自然更不可能買通覃澤院子裏的仆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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