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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103章 興師問罪

  無憂洞、鬼樊樓,實則都是指的舊京師開封城下的溝渠,尚無大衛之前,開封城下就存在了這等藏汙納垢之所,起初是逃避兵災的百姓不得已在溝渠裏藏身,後來就駐入了更多的亡命之徒,話說是開封城有多大,無憂洞就有多大,這裏儼然有如一座地下城市,四通八達各色人員也自成勢派體係,他們逍遙於衛律之外,雖生活在見不得光的地方,但累代積世竟然也習慣了不願走出無憂洞,生活在陽光之下。


  但他們也並不是一直生活在“老鼠洞”中。


  因為要滿足衣食生存,必須要出來坑蒙拐騙、燒殺搶掠,無憂洞中生存著不少人販子,拐賣孩童,男孩多閹割了送入宮賺筆撫恤錢,女孩多往暗娼這條途徑培養,當然有的男孩兒也被培教成乞丐,“放出”為乞兒,但實則做的是偷雞摸狗和踩點打探的事。


  大衛朝廷當然知道無憂洞和鬼樊樓的存在,奈何追剿了幾十回都無法徹底剿滅這夥匪徒。


  因為開封城有被黃河倒灌之憂,所以前朝時定了這裏為國都,為免國都遭遇洪澇,就建設了極其發達的地下排水溝渠,這些溝渠不僅四通八達,甚至裏頭都可以跑馬建屋了。


  朝廷官兵哪能比“老鼠”更加熟悉這些溝渠的“通路”,入內搜剿,匪徒們便四處逃匿,所謂“敵來我跑,敵退我回”,搜剿數十回隻能逮獲些老弱病殘,根本就起不到任何震懾作用。


  大衛雖有火炮,可無憂洞上頭就是京師,官兵當然不敢使用這樣的重型武器,誰敢造成京師地麵塌坍,他自己怕是率先人頭不保了。


  所以,在開封城,居然就造成了這種城下城,天子腳下匪徒逍遙的滑稽奇聞。


  塗氏的父親,實則就是無憂洞中“丐幫”這一營生的小頭目。


  他們當初之所以要跑,一則是擔心遼人攻陷開封後,會徹底搗毀大衛國都,那麽就不怕地陷,也勢必得連帶搗毀了他們的“安身之所”,再則無憂洞裏不可能產出糧粟,試問地麵上開封的百姓貴族都被遼人給奴役了,他們還上哪裏搶掠糊口的飲食?生計將成困難,隻好“背井離鄉”。


  塗氏十分的貌美,實則是被黃瓊梅在逃難途中就相中了,她覺得自己可以另謀出路,從此生活在陽光底下尚能不愁衣食,於是才有了和家人“離散”的說法。


  也多得她當初想得周全些,後來才能成為黃瓊梅的正妻。


  儼然,黃瓊梅雖不介意她的身世,但必須介意當有起複的時機,卻和一大群無憂洞的匪徒糾纏不清,地上的人和地下的人,終究是活在兩個世界,塗氏孤身一人黃瓊梅尚能容忍,當大衛朝廷還能繼續偏安江南,黃瓊梅做為官宦之後甚至是皇親國戚,怎能容忍和一幫亡命之徒結為姻親?

  而塗氏十分好運的是,當今天子尚未定下臨安為行在時,她就已經生下了長子黃元林。


  後來,塗氏又生了一子,黃仙芝是她唯一也是最小的女兒。


  塗氏至今風韻猶存,雖說沒法阻止丈夫納妾,但正妻的地位是穩如泰山,她也早就淡忘了從前那些溝渠裏的生活,十分習慣坦露在陽光下,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是什麽丐幫小頭目的女兒了,而以官眷沾沾自喜洋洋自得。


  至於黃元林兄妹仨,根本就不知道母親的真實身份,以為母親出身書香門第,隻可惜外家在開封陷落時滿門遇害無一得保——二十年前,黃瓊梅就是個一無是處的小角色,而今的貴族,誰也不關注他什麽時候休妻什麽時候續娶,因為開封城的陷落,國難之下,多少往事都如雲煙,湮滅於這一場大規模的南遷。


  所以塗氏從女兒的悲哭、怨咒、斷續訴說中得知前因後果,她就出離的憤怒了。


  “一介賤妓所生的孽庶,居然敢如此放肆!還有晏遲這個豎子小兒,竟敢當麵折辱官眷嫡女,他算個什麽東西?瘋婦所生的孽胎,根本就高攀不上大家閨秀!姬妾?真的是狂妄無知!”


  黃元林自然也是氣得跳腳:“今天去晏遲的別苑時,他居然就說隻請了五妹妹根本沒請我和阿弟,目中無人的態度哪裏像是應許了聯姻?擱我這脾氣肯定是大罵一通拂袖而去,偏五妹還不死心,非要讓我們先回來!”


  塗氏更是氣得昂著頭:“任是官家怎麽信任晏遲,我就不信真能容得他大逆不孝的劣行,阿妹和妹夫也未免太過懦弱了,拿出往皇城前敲登聞鼓的膽魄,我就不信晏遲還敢這麽狂妄!”


  立時便讓長媳先且安慰女兒,她帶著兒子就找丈夫告狀獻計去了。


  黃瓊梅卻正為晏遲主動邀約女兒見麵的事歡喜,壓根沒想到女兒這麽快就铩羽而歸了,一聽塗氏氣憤不已喋喋不休,兒子還在一旁煽風點火,他就沒好氣:“住嘴!我起初就是因為小看了三郎,居然還指斥他不睦手足,緊跟著元林還衝去了越國公府質問三郎,還真難怪人家對咱們餘怒難消,無非就是說的氣話罷了,你們這時還敢不依不饒?敲登聞鼓?虧你們說得出來這話,你們這是想要廣告整個臨安府,芝兒被三郎給嫌棄了?”


  塗氏的哭聲頓時哽在了喉嚨裏:“官人莫不是想著,真送芝兒給晏遲做姬妾吧!”


  “芝兒是太子的表妹,哪有跟人做姬妾的道理。”黃瓊梅沒好氣地說道:“三郎怨我們,無非是遷怒,這事啊,根結還在阿妹和妹夫身上,我們先忍著些氣,讓妹夫妹妹先向三郎低個頭,賠聲錯,三郎肚子裏的氣消了,又哪裏還會鄙夷芝兒呢。”


  塗氏很知道自己如今的榮華富貴,靠的都是哪些人,雖心疼女兒,也隻好狠狠咽下這口氣,矛頭不再衝著晏遲,道:“那覃三娘,賤妓所生,聽聞還被嫡母厭棄,縱便是生得一張好容貌,憑她也沒有資格詆辱芝兒!妾身是想著,先尋王夫人言語一聲,押著覃三娘跟芝兒賠禮認錯,芝兒也能緩些氣苦,否則……今後還讓她怎麽再見晏三郎。”


  黃瓊梅本就是個窩囊廢,居然聽信了這話。


  他的生母過世得早,父親黃魯嚴也在十年前病故了,雖說還有個繼母在,黃瓊梅卻早就把繼母打發去了莊子裏“養老”,一應內外的家事,現今都由他拍板決定,不需要再請問高堂。


  但塗氏還沒來得及登相邸的大門,老夫人已經有了動作。


  雖說有覃遜的指示,老夫人當然不會親自往黃家這種破落戶興師問罪,而且她還能體諒王夫人不甘不願的心情,這一回任務,交給的是李夫人。


  這種得罪小人的事體,老夫人也的確樂於讓李夫人行為。


  李夫人雖然有些無可奈何的憋屈,一則她其實也沒把黃家放在眼裏,再則畢竟是為芳期出頭,而不是芳姿,至少有一種助著妯娌對頭的心情在,也就不是那麽抵觸了。


  但李夫人眼瞅著黃瓊梅這個一家之主居然親自相迎時,頓覺自己過去將黃家到底還是高看了。


  沂國公晏永也真是一朵奇葩,便是結發妻得了惡疾自盡,續弦哪門女子不好,非得把黃氏給扶正,還真是對黃氏情深不移,她雖沒和黃氏打個多少交道,但瞅著黃瓊梅這德性,又結合黃魯嚴的臭名……狸犬之輩哪能生出鳳凰?

  李夫人根本就不耐煩跟這家人寒喧,點明要見黃五娘,當著黃五娘的麵就說了婆母授意的話——


  “黃少卿家裏的令嬡,在晏大夫苑中一見我家三娘,開口就是惡言相向,先說三娘是姬妾,後來居然說三娘是官奴,一副拈酸吃醋的悍婦口吻,我就奇了怪哉,一則也沒聽說令嬡和晏大夫定了親事,再則我家三娘是因晏大夫相邀,且還得了親長的允可,故而才往赴宴,莫名竟然遭到令嬡羞辱,所以我今日來,就是想問黃五娘,你究竟因何緣故對我家三娘口出惡言。”


  塗氏一聽這話,氣得牙根子都在發痛了——覃三娘簡直就是惡人先告狀!!!


  但黃瓊梅的脊梁可硬不起來了。


  他之所以答應向覃三娘興師問罪,那是相信了塗氏篤定覃三娘“爹不疼娘不愛”的說法,但現今是什麽情況?雖說今日來的不是王夫人,但李夫人可也是相邸的主婦,李家的聲望現如今甚至不弱於王家,且李夫人既然肯為侄女出頭,說明是覃相的授意,覃三娘盡管“爹不疼娘不愛”,但是她爹是宰執還是娘是宰執啊?隻要覃三娘有祖父維護,就不是他們家能夠得罪的人。


  這樣一想,難怪晏三郎會為了覃三娘喝斥自家女兒呢,因為晏三郎也心知肚明覃三娘雖是庶女,可也不容旁人輕謾。


  便連忙陪上笑臉:“李夫人莫不是誤解了吧?小女……小女一貫愚鈍,就不會說話,她心裏不是這個意思,嘴巴上說出的卻是兩樣,小女可萬萬不敢冒犯相邸閨秀。”


  塗氏縱便是有唇槍舌箭的準備,一聽丈夫的口吻,這時也隻好忍氣吞聲了。


  李夫人正眼都不看黃瓊梅:“黃少卿和塗娘子當日都不在場,我隻聽令嬡有何說法。”


  黃仙芝其實不是愚蠢透頂。


  從父母的態度中她也曉得了今日不能再逞強,可她畢竟年輕氣盛,忍下晏遲的折辱已經大不容易了,讓她再忍下芳期這妓生女的折辱她今後還哪有臉麵出去見人?於是勇敢地抬起眼睛,直視著李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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