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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81章 福寧殿裏不福寧

  做為一國皇帝的寢宮,福寧殿雖然是臨安城擇定為行在時才興建,但氣勢恢弘堂舍高闊卻一點都不輸於曾經開封城時的福寧宮,且這處還僅是皇帝寢息時的居所,至於理政,還得移駕至福寧殿前的勤政殿,當今天子羿承鈞認為,寢息之處當營造典雅,便缺不得奇石芳草、亭榭回廊,可這樣一來,雖說是符合了生活情趣,可理政時因免不得詔見外臣官員,就多少有失氣派和威嚴了。


  於是便又專門營造了勤政殿,做為他退朝之後的辦公場所之一。


  又特地交待後妃,無令不能見擾勤政殿,以讓“勤政”二字名符其實。


  但天子卻並不是常在勤政殿,就算不行宴飲樂遊逛花苑,多數都在福寧殿,所以昨日馮昭儀打算麵聖,才會抱著剛滿周歲不久的兒子羿棕往福寧殿來,怎知皇帝的麵還沒見到,一長篇腹稿不及說出來,就摔了九皇子,這下子倒不愁天子會拒見了,皇帝幾乎是腳不沾地主動飛奔而至,眼見著耳鼻出血人事不省的小兒子,羿承鈞也是兩眼發黑有如五雷轟頂。


  他雖然已經洞悉馮萊說的都是假話,馮昭儀母子並無貴佐之相,因而完全沒了改立小兒子為儲的想法,且他相比起大衛好幾位子嗣單薄的先君,子嗣算是十分繁盛了,可因為羿姓宗室幾乎“全軍覆沒”,隻覺傳宗接代的壓力倍增,對兒子們還是十分看重的,所以當羿棕接痘成功,從此再無痘疹病折之憂,羿承鈞簡直就喜出望外,又怎受得了好端端的兒子居然被摔得命懸一線這件飛來橫禍?


  所以不但立時傳召了全體太醫署的醫官救治,當知兒子傷勢危重時,雖知晏遲告假往富春避暑的事,也立時讓景福全飛速前往請晏遲卦卜,希望還有一線機會讓兒子大難不死逃生禍劫。


  可羿承鈞這君主迷信道術,景福全卻對道家術士從來嗤之以鼻。


  先帝信道,就養著不少道官,又因自來皇族的信仰必須會影響廣泛民眾,大衛不少臣民其實也都迷信羽士,景福全的祖父範柏桑也不例外,迷信到了連雇個仆婦都要先請道官先看姬妾麵相,再據生辰八字占卜吉凶的地步。


  景福全的印象中,祖父上供諸道官的財帛都怕可以在當年的開封城買置三、兩座宅院的地步了。


  可這樣的誠心換來的是什麽呢?沒有一個道官發覺祖父會犯劫厄,提醒規避,禍殃來得猝不及防,轉眼就是家破人亡。


  又說先帝,比祖父還要虔誠迷信,又有哪個道官能未卜先知遼人竟會攻入開封城?!


  更不要說馮萊,景福全對他感激歸感激,信任歸信任,但可從來不迷信馮萊竟真會斷福吉凶,因為馮昭儀所謂的“貴佐之相”,還多虧了景福全提供內廷禁密,才讓馮萊能夠“鐵口直斷”。


  說起來開封城破,先帝太子被擄往上京,景福全著實是暗暗稱道,慶幸蒼天有眼,竟然替他剪除了死仇。


  他一直暗恨衛帝,可惜實在無能報仇血恨,那是自然不會和羿衛皇族同生共死榮辱並當的,趁著大難臨頭時衛宮裏一片混亂,他伺機逃出了“牢籠”,一時間也沒地方去,隻想到過去和他兩心相許的一個婢女,因是良籍,理當未受牽連,剛好他還知道婢女本家的住址,就打算去碰碰運氣。


  這運氣可就碰大了。


  怎想到婢女居然一直不忘舊情不說,還悄悄地替他生下了個兒子,婢女還死活不肯另嫁,非要把兒子撫養長大,她家父母又不忍逼迫,隻好從了女兒。


  景福全和“嶽丈”一家逃到臨安,偶然結識了馮萊,馮萊托他推薦個靠得住的人戶,好把人戶家裏的小兒薦入宮廷當宦官,培養為心腹,景福全一聽,就動了心思。


  因為當年在臨安城安身立戶著實大不容易,為了妻兒著想,景福全覺得橫豎他已是殘疾之身,入宮服役換得妻兒終生富足,更或許還有榮華可期,這筆買賣十分劃算。


  馮萊當然也覺得栽培一個小兒,耗時耗力,遠遠不如直接將景福全薦入宮裏為宦官更加便宜。


  兩人一拍即合。


  馮萊是自幼從道,和妹妹馮昭儀實際年歲相差得遠,光論年紀的話,說他是馮昭儀的父輩都沒人懷疑了,那一年馮昭儀剛滿十歲,談婚論嫁還早,但馮萊已經未雨綢繆打算著把妹子送入宮中為嬪妃。


  他既野心勃勃,自然就需要在禁內安插一員心腹,和景福全達成同盟後,就立即著手推展計劃。


  那時天下大亂,大衛隻餘半壁江山,雖說定了臨安為行在,宮城也興建起來,不過宮女雖說不愁采選,願意當宦官的卻沒幾個,天子正為急缺宦官發愁,尤其需要成年宦官……且那時,各地陸續有遺民追隨新朝廷,名籍多不可一一察核了,內廷采選宮人自然也有所放寬,不能仿照過去般追察個祖宗三代身家清白。


  景福全就胡造了個“身世”,說他少年時被人販子拐賣,人販子將他殘忍“閹割”,脅迫他為宦官——大衛嚴禁人口買賣,但的確有人販子誘脅平民子弟充作內臣,賺一筆朝廷下發的“撫恤錢”,蓋因選為宮女的良家子,倘若未犯罪過被沒為宮奴,一般而言當到一定年齡,要麽升任女官,要麽允以返家嫁人,多數還是有與家人團聚的機會,所以宮女隻有雇傭錢而無撫恤錢,這兩者的區別是金額懸殊。


  律法上當然也不允許人販子誘脅平民子弟充作內臣的行為,一旦發現甚至會將罪徒處死,不過因為撫恤錢的利益實在具備誘惑力,所以不能杜絕亡命之徒鋌而走險。


  更加上律法有嚴禁,但在人治的社會有時律法也會形如空文,負責選征內臣的宦官隻顧自己能夠順利完成使命,並不會深究送選的人是否自願,這也讓人販子們有機可乘。


  景福全畢竟在禁苑“混跡多年”,對於這種“潛規則”心知肚明,所以才有編造出身的基礎。


  但他沒說自己曾經在開封舊宮裏當過宦奴,聲稱人販子的罪行最終暴露,他蒙恩赦得以和家人團聚,還獲得了甚大一筆賠償,於是乎他雖然已是殘缺之身,在開封陷落前小日子還過得不錯,故而十分感念察辦人販子的官員,但之所以有清官,那必須是因為有明主,總之他景福全對君國是忠心耿耿的,自願為皇族奴婢。


  不知道怎麽應征,還是想了許多辦法才請托子馮萊。


  就這樣,景福全再度成為了衛廷的一員宦官。


  當馮昭儀生下龍子,馮萊又生奪儲的,景福全覺得如果馮門能為“第一國戚”,他寄居在馮家儼然已經成為官眷的妻兒豈不也能雞犬升天?利益實大,內心怎能不蠢蠢欲動,但沒想到的是半路殺出個晏無端,馮昭儀別說母憑子貴,眼看著連性命都保不住了!

  景福全自然是把晏遲恨之入骨,那麽當他從富春回宮,一路上自然就打好了中傷的腹稿。


  可是福寧殿裏的氣氛已經十分凝重了。


  天子已經把悲哭不止的馮昭儀趕出了福寧殿,但馮昭儀自然不甘,賴在福寧殿的回廊裏不走,這時是真把嗓子都哭啞了,有氣無力地癱軟在地。


  羿承鈞沒空搭理自己曾經的寵妃,他親自守著小兒子,督促太醫們進行徒勞無功的救治。


  景福全一路往裏,自然也不會格外關注馮昭儀,晏遲儼然已經衝他亮劍,這個時候他要還擊,就更不能暴露和馮萊兄妹間非同一般的“情誼”了。


  於是故作鎮定的和馮昭儀擦肩而過,傴僂腰身放輕步伐進入寢舍,卻隻見床前太醫們跪了一片,天子神色悲淒眼眶發紅,倒是周皇後還坐在床沿邊,守著昏迷不醒的九皇子,看來雖然說太醫們的確已經束手無策,但九皇子仍然一息尚存。


  但這也並非什麽好跡象。


  “晏大夫人在何處,還不快請他入內。”先說話的也是周皇後。


  她雖和貴妃、馮氏皆有仇隙,但也從來沒想過禍害天家骨嗣,聽聞九皇子被摔成重傷時也是又驚又急,連忙趕來照應,而今也的確盼著天降恩庇,通過晏遲的占卜能讓九皇子化險為夷,問話前沒有仔細措辭,剛好給了景福全順理成章中傷的機會。


  “晏大夫並不曾回宮。”景福全先是跪著稟了一句,又度量天子的神色,所見仍是一臉的哀淒麻木,他心裏便是一沉,接下來的話,到底收斂了鋒芒:“晏大夫今日正在宴客,兩位客人分別是覃相公的孫女和徐尚書的孫男,晏大夫聽聞九大王危急,隻立時開卦占卜,卻稱……乃大凶死卦。”


  言辭間的鋒芒雖然不透,但細細一品卻不無惡意,無非是指晏遲為了招待兩位“貴客”,竟然罔顧九皇子安危,那所謂的大凶死卦也不知是否隨口胡謅。


  周皇後先是聽出了景福全的言外之意,眉頭一蹙。


  她雖說有意籠絡晏遲,也是看明白了天子對晏遲當真信重的緣故,但老實說因為晏遲狂妄囂張的氣焰,多少還是讓周皇後幾分意難平,無非晏遲挑釁的是馮萊兄妹,周皇後犯不著指責而已,可天子既然重視子嗣,又如何能縱容晏遲如此疏慢輕忽?皇子垂危,即便是晏遲占卜為大凶之卦,他也理當趕回替天子分憂,可這人竟還顧著宴客?


  周皇後臉上先就有了怒色,而天子當聽聞景福全的稟告,也到底是勃然大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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