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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80章 晏郎還真不是神棍

  徐娘眼瞅著晏遲持箸,嚐了一口廚娘們按照芳期的指教烹飪的辣子雞,神色裏沒透出究竟滿意還是不滿意來,她便隻能詢問了,晏遲也就把箸子暫時又擱了下來:“覃三娘沒有藏私,但廚娘的確天資有限,並沒有學到精遂。也就是辛辣的口感雖有,但肉質吃上去卻沒有覃三娘上回炒的那般酥嫩,就連那道紅油蘿卜皮,砂糖也加得過多了。”


  這話裏倒是透出了對家中廚娘濃濃的不滿。


  但徐娘也甚無奈,歎氣道:“郎君是兩年前才回臨安府長住,雖說官家立時就賞下不少財帛,奈何出眾的廚娘卻都已經被權勳高官宅邸雇傭了,隻能退而求其次。”


  說起來晏遲家裏雇傭的廚娘,身價已經是不低了,隻是比起溫、唐等等廚娘世家的女伎來多少不如些,就這廚娘還是鄭國公府為了結交晏遲“忍痛割愛”連著雇約一齊轉送,徐娘“驗收”時嚐了廚娘的手藝,她的舌頭並沒有嚐出來任何瑕疵,怎奈何晏遲極其的挑剔。


  “慢慢再打聽著吧,對了,馮家不是眼看就要倒黴了麽?他們家的廚娘聽說是出身開封唐,和禦廚的唐四娘是一脈相承,你記得先下手為強,不過這回得讓我先嚐味,別花了大價錢,請回來的還是空有其名的人。”晏遲到底還是繼續動了箸子,菜肴的味道雖然不盡如人意,但他因為學的是堪輿六爻之術和詭詐術,不修道家功法,沒法像老師一樣不食人間煙火,肚腸是需要肉菜來填飽的。


  廚娘的手藝雖然不能稱為精湛,做的食物倒也不是難以下咽。


  徐娘隻聽晏遲提起馮家,心裏就往下沉了沉。


  經過下晝的風波,她當然明白了誰是被無辜戕害的稚子小兒,而且還是跟她那可憐的孩子一樣,同樣是被摔死——雖說九皇子此刻或許還未夭歿,但徐娘毫不懷疑晏遲的“卜讖”,她太見識過郎主的手段了。


  徐娘依然無法認同牽連稚子小兒,但晏遲對她卻是活命之恩,如果沒有晏遲,哪怕是她賠上自己的性命呢,也絕對沒有辦法替兒子和家人報仇血恨,徐娘懂得不能用自己的喜惡限製恩人行事的道理,其實郎主並沒有讓她行為違心之事,這已經是照顧她曾經遭遇喪子之痛而痛不欲生的心情了。


  “你有什麽想問的?”晏遲似乎用後腦勺,就能“看見”徐娘這時複雜的神色。


  “郎主其實根本未將景福全這老閹奴放在眼裏,今日為何還要留覃三娘和徐二郎雙雙在場見證呢?”徐娘不敢問晏遲究竟用了什麽手段,才能導致馮昭儀失手將九皇子摔傷,她想罷了罷了,這也不是她能阻止的事,難道為了九皇子這麽個和她非親非故的外人,她反而就該背叛恩主不成?恩主是要為東平公報仇血恨,她太明白心裏藏著仇恨的人生活得多麽煎熬了,九皇子不僅乃馮昭儀所生,骨子裏甚至還流著皇帝的血!


  趙氏一門這麽多的稚子小兒有哪個得到寬赦了?血債血償,這麽想來九皇子死得不冤,正如恩主說的那樣,稚子小兒的性命原本也不比其餘人的性命更加高貴,該論的是,應死不應死。


  更何況恩主這回,也算救了齊小郎一命,比起九皇子來,齊小郎豈不更加無辜?


  晏遲的後腦勺自然“看不見”徐娘的一番內心活動,他端了酒盞,一飲而盡。


  方才輕輕一笑:“馮萊和景福全的關係不普通。景福全不是自幼受閹,他的真姓名,是叫範玉骨,為先帝朝護軍範柏桑的嫡長孫,範柏桑獲罪,範玉骨雖成年卻得免死,受宮刑沒為宮奴,但他在受宮刑前,卻與家中婢女有了苟且之事,那婢女非奴籍所以未受範家牽連,居然替範玉骨生下一子。


  但範玉骨雖曉得有後,那時也無法照顧自己的兒子,直至開封城破,範玉骨趁著一團混亂逃出了皇城,尋獲自家兒子一起逃難到了臨安,後來和馮萊結識,更名為景福全入內廷為奴,但他的兒子,卻成了馮萊的族弟,也就是說景福全的獨子而今是受馮家照庇。”


  徐娘從前就一介“江湖人士”,聽都沒聽說過範柏桑是誰,更不知怎麽就落得個家敗人亡的收場,她聽懂的隻是景福全隱姓埋名,必定是因用真實姓名會惹火燒身。


  “範柏桑也沒犯什麽了不得的大罪,他是武將,說起來性情比鄂舉還要不知變通,且自己做事也不知收斂,屁股後頭一堆的把柄,先帝喜蹴鞠,他卻更喜馬球,就四處說蹴鞠是懦夫所喜玩物喪誌,先帝一生氣,就讓幾個皇子組了伍,和範柏桑領銜的一伍在馬球場切磋,結果被範柏桑一伍打了個落花流水。


  那時的端王因被範柏桑當眾奚落,心裏煩鬱,喝酒喝多了不慎失足落水,居然就這麽被淹死了,先帝於是視範柏桑有如殺子仇人,可不借著幾樣把柄就被範柏桑治罪了,雖說沒有把範柏桑一門的子孫斬盡殺絕,可女眷皆為官妓,男丁盡受宮刑,範家可不是隻有範玉骨一人做了閹宦,但活下來的就隻有他和他免受宮刑的獨子了。”晏遲吃了幾箸佐酒菜,再飲了一盞清酒。


  他說的是好幾十年前的舊事,情緒當然更加不存在任何波動:“先帝把範門恨之入骨,範玉骨若是不隱姓埋名,哪裏有擢入內廷局的幸運,不過這閹宦還是有些手段的,很能察顏觀色迎合君心,而且實際上雖然是助馮氏母子奪儲,表麵上卻讓官家和羅貴妃都相信了他不曾暗藏私心。


  也唯隻有我,能夠把他和馮萊私底下的勾當摸察得清清楚楚,但這樣的事自然難以找到證鑿,我也沒法子拆穿景福全的真實身份,暫時沒法將他也趕盡殺絕。”


  開封陷落,連皇帝太子都被遼人擄獲,多半的宮人宦官也都一齊做了亡國奴,便是有跟景福全一樣趁亂逃出宮廷的,多半也都害怕被追究個“叛逃”罪,便是來了臨安,也不會再自投羅網再為當今聖上建立這新朝廷的使喚奴。景福全從前在汴京皇宮裏隻是一介最低等的宮奴,光是生存已然不易,自然是活得悄無聲息跟隱形人無甚差別,晏遲之所以能摸清他的底細,確然費了不少心思且還有耐於機緣巧合。


  可證實景福全的身份卻幾乎沒有可能了。


  “馮萊兄妹兩個這回的罪行,並不夠誅連滿門,他便是揭穿景福全的身份也不足夠換他一條小命,留下景福全,景福全為了自家兒子的前程,也必定會帶攜馮家其餘的人。所以景福全這個後患,還必須得存在一陣。


  我今天留徐二郎和覃三娘下來,倒沒想過要利用徐家,隻是覃三娘畢竟被卷了進來,她肯定不會隱瞞她家祖父,覃遜這老狐狸也知道我的意思,我為他摘掉一口黑鍋,卻忍不下被他家孫女白白利用這口惡氣,莫須有的名單我不急著找覃家索要,景福全這禍害他得想法給我剪除了,要不然我有的是辦法讓景福全連著覃相邸一齊遷怒,他休想袖手旁觀。”


  晏遲單看芳期那番鬼祟的態度,就料中她絕無可能跟覃遜坦白,承認她已經把覃遜給“供認”出來,晏遲倒沒有把芳期往絕境裏坑的想法,不得不說這都是考慮芳期的生母畢竟是妙音仙的緣故,他才不直接和覃遜交涉——碰巧,這回為了除馮萊兄妹,前往富春,受襄陽公夫人所托剛好和芳期再次“邂逅”,隨口便邀了芳期“共淌渾水”,更巧合的是今日芳期竟然再度送上門來,晏遲又哪會拒絕把她往渾水裏又拖了一把。


  在這位看來,芳期還真是自找麻煩,時運不佳得很。


  “九皇子是當真藥石難醫了麽?”徐娘又問,問完卻立時省悟她這話恐怕會造成郎主的誤解,忙不迭地解釋:“奴並非同情九皇子,隻是……郎君已經說了占卜為死卦的話,倘若事態進展與郎君的卜讖有異,恐怕景福全便有時機中傷郎君。”


  “徐娘,我可不是真神棍。”晏遲微微一笑:“我雖沒學成老師那樣神機妙算,卦卜一個羿姓小兒的禍福對我來說還不算難,且我籌備這麽久,之所以等到現在才推進計劃,也的確是看出馮萊兄妹二人到了背運之時,馮氏若真當運,九皇子經她一摔或許沒有性命之憂,但她要失時,必定造成讓人難以預料的惡果。這就是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是說當人背運就一定有血光之災,可背運之時卻經不起有心人的算計了。”


  今天他行占卜,確斷九皇子為災煞所累,卻無福履庇佑,確是大凶之卦,必死無疑。


  九皇子之所以挨此一摔,完全是因為馮氏想利用九皇子爭取見聖,好推行馮萊和她商量的計劃,重新獲得官家信任,九皇子被累夭亡,不再需要晏遲再有動作,早就對馮氏磨刀霍霍的皇後和貴妃,也一定會落井下石趁火打劫,把馮萊兄妹置之死地。


  這又豈能不應晏遲“自作孽不可活”的卜讖?


  他的殺戮已經正式開始了,馮萊和馮氏的人頭,隻不過是他開刃的工具。


  這個世道其實也不存什麽人該死什麽人不該死,晏遲仰首再盡一杯酒,眼裏如伏陰霾千丈、寒霜萬裏——還得看我晏遲,打算讓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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