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76章 說不定都是神棍
徐明溪雲裏霧裏地聽了一陣,全然不知芳期為何擔當起了“主審”,又究竟是想證明馮萊就是背後主謀呢,抑或是想要替馮萊擇清,他細細回憶了一下,沒梳理出覃相公和馮氏兄妹交從的脈絡,倒是想起來當年馮昭儀因為有貴佐之相選入內廷時,他家祖父和姑姥爺私下還議論過馮萊野心勃勃但愚蠢不堪,全然就是一點不看好馮昭儀哪怕是幸得龍子後就能夠依靠馮萊“貴佐”的相測謀奪儲位。
因為這計劃也太粗陋了——當哥哥的相測妹子有“貴佐”之福,這和王婆賣瓜是一個套路。
哪怕是官家迷信羽士道家,也不會輕信馮萊的話,且羅貴妃和太子殿下手底又不是沒有籠絡道官,有的是人手站出來跟馮萊辯駁。
但徐明溪這會兒還是下意識就想附和芳期對簡永嘉的逼問,他也是此時才留意見簡永嘉竟然身著道服,穿著能夠昭顯身份的衣裝做為殺人害命的惡行?這當然是一個不符合邏輯的疑點。
立時也加入了逼問的陣營:“你要行凶,當然會掩飾身份,怎至於身著黃道袍?”
“小道要想出錢塘門,當然得出示憑符,可小道的憑符乃是道牒,要是不著道袍反做普通裝扮豈不更會引起城門守的懷疑?且來的是天鍾山,此處自來多道家隱修,小道孤身著道袍進山反而不會引起他人注意,更何況馮大夫篤定齊家別苑裏齊小郎養病的院落,就隻有龔太醫和小醫僮能夠進入,憑小道的身手行凶時根本就不會被另外的人目睹,小道也根本沒想到居然會遇暴雨及山崩,被石泥給淹埋了不說,又被眾位發覺逮獲。”
他真是太倒黴了,自己都相信自作孽有天收的說法,這些人憑什麽不相信硬要說他還存著另外的企圖啊?
芳期終於通過“逼問”使得今日這起聽起來凶險但看上去滑稽的事故顯得合情合理了,她自覺已然大功告成,把“見證路人”的角色客串得相當到位,不管晏遲是有心的黃雀還是過路的漁翁,總算都能心滿意足了吧?哪曉得等來等去都沒等到晏大夫“結案呈辭”,芳期隻好又往過偷偷瞥了一眼,瞥見的照舊是冷淡的嘴唇抿得像鋒刃一樣,根本就不是心滿意足的神態。
芳期隻好絞盡腦汁繼續“逼問”:“要不是簡校籍你說出這番話,就算齊小郎遇害,龔太醫蒙冤,齊司諫也並不會因此懷疑這一事件和晏郎君相幹,反而是你揭露了馮大夫與晏郎君有仇怨,把晏郎君也牽連進這趟渾水了,若說你不是有心離間,連我這個小女子都不會信服。”
芳期卻沒想到,晏遲壓根沒有逼著她這般積極進取的想法,之所以冷著一張臉是因明知冷著一張臉就足夠威懾命懸一線的簡永嘉老實交待了,不過當晏遲聽芳期的逼問甚有章法,樂得坐享其成而已。
也是芳期歪打正著,倒教晏遲此時此刻覺得覃相邸這位行三的黃毛丫頭雖然狡智,但還算心存良知,的確做不出空手套白狼的無賴行逕,那麽關於匡他頗費了周折營救鄂舉不死事件,必定就單是老狐狸覃遜的主謀,把自家孫女都不眨眼地坑騙了一把。
被老狐狸算計,在晏遲看來到底不算陰溝裏翻船,自尊心得到了重塑,那口鬱氣倒是又消減不少了。
欲哭無淚的是簡永嘉,他剛才被抬進這處亭閣,雖聽龔太醫的話曉得山館的主人究竟是誰,卻弄不太清其餘的這幾位都是何方神聖,這會兒子是真想坐起身子好好打量追著他不依不饒這位“小女子”,看看是不是跟自己仇深似海,要是無怨無仇的,小女子你做何要把我往墳墓裏坑?等我簡永嘉逃過了這回死劫……好吧仿佛也隻能縮著脖子夾著尾巴做人,不敢再有報仇血恨的想法,但凡和晏無端有關係的人事,這今後是能避之千裏就避之千裏。
為了活命,簡永嘉徹底把他所知的所有內情全都掏了出來:“晏大夫而今正得官家信重,馮大夫即便是將晏大夫恨之入骨,也不敢再此關頭陷害晏大夫,所以馮大夫的計劃隻限於利用向參知和齊司諫坐實了龔太醫的罪行,好把八皇子接種人痘未能功成一事推給龔太醫承擔罪責,質疑龔太醫本為庸醫,並不關馮大夫占卜出現謬錯,要知道占卜隻不過是確定種疫的時日、地點,卜得吉時祈拜痘神娘娘護佑,並不是連哪個醫官負責接種都由占卜定奪,既然龔太醫根本就是庸醫,那麽馮大夫可就半點沒有錯責了。
但馮大夫也明白向參知和齊司諫根本不會摻和道家事務,所以馮大夫要重獲官家信任,仍需要馮昭儀在內廷進言,可因為晏大夫前些時日……當著周聖人、羅貴妃諸位麵前,竟然公然聲稱馮昭儀非但沒有貴佐之相甚至還招晦氣纏身,官家未免遭受不吉者牽連,已經好些日子都不曾召幸馮昭儀了。
就在今日,馮昭儀會主動請見官家,借助九皇子求得官家見幸,且聲稱已獲夢卜,先一步道破夢見南極長生大帝於天鍾山顯靈,且告之其福壽雙幸。等明日天鍾山齊小郎不幸夭折的噩耗傳開,八皇子因何未能成功接種一案水落石出,豈不就應了馮昭儀的夢讖?這樣一來官家就算不會立時發落晏大夫,但也會對馮大夫及馮昭儀改觀了,馮大夫隻能重新獲信於官家,才有挫損晏大夫的基礎。
晏大夫倘若仍然不信,大可袖手旁觀,隻要把小道往齊諫議跟前一交,齊諫議必然不會放過馮大夫,可馮昭儀已經將獲得夢卜的話稟知了官家,官家哪能不信小道的證供?晏大夫今日若是保得小道不死,就能輕而易舉不廢吹灰之力揭穿馮大夫的詭計!”
簡永嘉為了活命如此努力,芳期都有些不忍心再逼問了,她這回不由用“求饒”的眼神直接盯著晏遲那張冷臉——閣下是不是該見好就收了呢?凶犯也好路人也好都已經竭盡全力了,閣下也該從“坐壁”之上移步了吧!
這回晏遲總算接收到了芳期的真實心意,方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位“小女子”是因為他的神情才有此一往無前的“進取心”,陰差陽錯地卻讓簡永嘉把肚子裏所有的陰謀詭計掏了個底朝空,端的也果然是馮萊兄妹“印堂發黑”,活該背時。
於是晏遲總算是在端起一碗熱茶再次潤了潤喉嚨後,慢條斯理地“結案呈辭”了:“馮萊是自作孽不可活,所以今日天鍾山一帶才會突降暴雨,把個身手了得且還膽敢殺人害命的簡道官你,竟然埋在了泥石崩流底,且不但那條金環蛇因為突然事故脫困,反將你咬傷,你隨身攜帶的解藥也因此丟失,方才造成而今這樣的困境。”
簡永嘉越發的欲哭無淚了:“晏大夫說得對,小道何曾想會遭遇天災啊,要真是打算離間晏大夫和馮大夫,也犯不著搭上自家性命?解藥是真丟了啊,找不找得回來還是兩說呢,眾位看小道是為了旁人甘願舍生取義的人麽?小道而今隻想爭取這一線生機,還哪裏膽敢說謊?”
“晏某而今清楚的是,不管你說不說謊,都和晏某無甚幹連,龔太醫,晏某隻保證你與齊小郎今晚寄宿在此處勢必安全,不被山崩泥流淹埋,更加不會為蛇蟲鼠蟻所傷,至於簡道官嘛,要解藥能夠找得回來,就看龔太醫願不願饒你一條性命,要徒勞無功,那也是你咎由自取了。”晏遲竟伸了個懶腰:“我困了,便先向諸位道聲失陪,徐娘,安排好客人們勿使仆嫗怠慢。”
簡永嘉急得直抬胸——他這時大半截身體確然已經麻痹得喪失了知覺——哭喪般的喊:“晏大夫,晏神仙,你就行行好占卜占卜解藥遺落何處吧,隻要晏神仙救了小道一條狗命,小道稱誓做牛做馬報這救命之恩!”
芳期差些忍俊不住:簡道官是真急了啊,短短一句話變了三回畜牲。
不是她缺乏同情心,著實是看得分明,不管晏遲在這起事故中扮演的是什麽角色,橫豎簡道官原本是鐵了心的要害齊小郎性命,這種心狠手辣的惡徒又哪裏值得同情呢?
“簡永嘉,你當晏某也像你等這類欺世盜名的神棍麽?以為我也跟你輩一樣張口就能救人於劫難?你是真不明白何為天機不可泄露啊?為了你等鼠輩,我又怎麽肯冒著折損壽運的風險擅改天機?”晏遲滿臉的譏笑,到底是揚長而去。
留下的又豈止是簡永嘉一個目瞪口呆的人。
芳期雖仍想留在此間目睹個終場結局,扛不住小娘的勸誡隻好離場,倒是徐明溪仍然不放心,自請留在這裏看著簡永嘉不能輕舉妄動。
待明皎和鄂霓兩個女孩兒安歇了,蘇小娘才跟芳期低聲的私語:“今日這件事,怕不是我們眼裏看見的如此簡單 。”
芳期側臥,枕著自己的一隻手臂:“小娘覺得都是晏郎君設計?”
“晏郎君再能耐,也不可能呼風喚雨,但是借著這場暴雨造成山泥崩泄應當是不難的。”
便是這說法,也讓芳期倒吸了口涼氣:“能造成山崩地裂,天!晏郎君這還是人麽?是哪方的妖魔鬼怪吧!”
蘇小娘:……
半晌才笑著說:“哪有什麽山崩地裂啊,趁暴雨,造成泥石崩泄雖也非常人手段了,可要是晏郎君真懂風水堪輿之術,且還具備這麽多的人手,造成讓龔太醫心慌的險情甚至致使那簡道官被淹埋,倒也並不難。且簡道官雖被淹埋一時,又遭毒蛇所傷,不是到底還能掙紮著爬出半打身子麽?說明泥石崩泄事故其實並不多麽嚴重,大有可能是人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