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65章 今天真熱鬧
妙音仙。
晏遲衝蘇小娘這一禮,是心悅誠服。
曾經的樊樓名伎,挨過了似水流年,卻仍是風采依舊,但這當然不是晏遲對蘇小娘刮目相看的原因。
美貌女子天下不知凡多,可智勇雙全的脂粉英雄卻古來罕見,在晏遲的認知裏,曾經的妙音仙就是這麽個能借玲瓏心腸,斡旋於權殺屠場,進則富貴顯達,退亦無損毫發的奇女子,羞煞多少迂腐之徒、魯莽之輩。
隻可惜了,又是明珠暗投,寶劍偏配腐鞘,仙鶴折翼朽欄的故事,這大約就是他那神通廣大卻寧肯埋名世外的老師所說,各人有各人的時運了。
“小娘怎麽也出來了?”芳期哪裏知道晏遲心中突生的感慨,她焦急的是生怕剛擇清了徐二哥,轉頭又把生母給拉進了渾水,這時急著解釋:“兒是因突聽晏郎君到訪,心裏又驚又疑,趕緊地出來迎候,哪知同晏郎君一交談,才曉得是誤會了。晏郎君是因李夫人的請托,為的是給阿霓捎帶幾件物什。”
蘇小娘機心一轉,就了悟過來芳期的尷尬難堪。
她固然有她的擔憂,但心緒絲毫不亂,下意識就拍了拍芳期的手以作安慰,衝晏遲還了半禮才道:“小婦人久居田莊,往來的人都是村鄰,所以使喚的仆婦不似相邸那般細致,以為來者皆是客,主家難免是要迎接招待的,要非晏郎君實在麵生,恐怕仆婦甚至不會稟報便將晏郎君幹脆請入內苑了,鬧出一些小誤會,卻也正合機緣。現下正值午時加餐,晏郎君若不嫌棄敝處隻有田蔬村食,莫如將就著用些點心。”
芳期極其的緊張,就怕晏遲也讓小娘難堪。
卻聽晏遲道:“是晏某失禮了,打擾娘子加餐,又怎敢再擔嫌棄二字?多謝娘子盛情,晏某便厚顏受娘子今日的款待。”
芳期先是鬆了口氣,才後知後覺品出來小娘竟綿裏藏針地把晏遲給擠兌了一番!!!
村郊的仆婦都明白呢,趕著飯點登門哪有主人不出麵迎接的道理?難不成還真能讓阿霓來大門口打發自稱為沂國公府子弟的貴客,主人連麵都不露一下?
小娘認真威武啊,迎著一把冰刀還能不卑不亢。
芳期頓時覺得與有榮焉。
她剛挺起自己的胸膛,就感覺到晏遲帶笑的一瞥,頓時又感頭皮像被一隻無形的爪子給抓緊了……嗐,罷了,她就是這麽的沒出息,學不來小娘“臨危不懼”的氣勢。
又說鄂霓,根本就沒想到晏遲竟然是衝著她來的,但得知真相後也沒有大驚小怪,當著幾位的麵就打開了自家娘親委托晏遲捎來的一個大食盒,原來是好些熏腸醃臘,鄂霓把鼻子湊上前一聞,笑道:“這是我大舅母做的熏腸醃臘,定是剛從襄陽捎來的臨安,大舅母這手藝可也是家傳了,外頭人是肯定嚐不到這樣的口味,阿娘不是捎給我的,是給蘇娘子和阿期嚐鮮呢。”
說完又掉過頭,盯著晏遲問:“可我阿娘怎麽會煩托晏郎君大老遠走這一趟呢?”
“我是順路。”晏遲惜字如金。
“順什麽路?”鄂霓追問。
“我在附近也有處田莊,本就打算著消暑,昨日剛好和鄂將軍一同飲談,鄂將軍一聽我也要來富春,就讓我順便捎帶來。”
“晏郎君的田莊在何處?”
芳期很明確的感應到晏遲衝她投來一瞥。
芳期:???
嗬嗬,莫不是這位以為她會去騷擾吧?皇天在上,日月為鑒,她可沒有這樣的興致。
芳期麵無表情的舉箸,替自家小娘挾了一筷子拌雞雜,這回的拌雞雜加了花生醬,她嚐過了覺得異常可口,美食在前,美男對她魅力相當於無,她可是最想不通“秀色可餐”四字,一個人長得再美,眼睛看了肚子管飽?這四字是天下第一無道理。
而後,芳期再次抓了一枚煮花生,照樣還沒等她剝開花生殼,剛才的仆婦又進來稟報,這回連她自己都覺得驚奇了:“今日也不知是什麽風水,熱鬧事都趕在了一天裏,晏郎君才剛被迎進來,竟又有兩位貴客登門了,一個是彬彬有禮的小郎君,一個是和三娘一般年紀的小娘子,說是相邸的表親,仙鵲門大街的徐家。”
芳期隻好又放下了花生,跟蘇小娘道:“定是徐二哥和四妹妹來了。”
客人可不就是徐明溪兄妹兩個,見芳期迎出來,明皎就先上前挽了她的胳膊抱怨:“阿期你真沒良心,我竟沒發覺你是個喜新厭舊的人,我以為你一人來的富春避暑,怎知昨日去探望姑姥姥才聽四表妹說你竟還邀了鄂小娘子同行,好啊你,既有心要請人玩樂,怎麽把我給撇開了?”
芳期並不是忘了明皎,但她是的確需要疏遠著徐二哥了,怎知她有躲讓的心,徐二哥卻拉著明皎竟自己找來了,而這時麵對明皎的抱怨,芳期隻好解釋:“我是想請你來的,就擔心姨母不放心你來鄉郊小住。”
“我娘是不樂意我走這麽遠,所以我才去求了姑姥姥啊,姑姥姥疼我,果然幫著我說服了阿娘,你就應該先商量我,讓我自己想辦法磨著親長答應。”話雖如此,明皎卻並不真心抱怨芳期。
徐明溪有好一段日子不見芳期,這時眼睛跟長在了芳期身上似的——先前當知道芳期果然來了富春,他便計劃著也跟來富春避暑,這心願雖然迫切,卻也明白他們家在富春並沒有田莊別苑,而雖說徐、覃兩家可稱通家之好,到底富春田莊是蘇小娘獨自住著,他貿貿然提出來這裏避暑,家裏的親長肯定會覺得不合禮矩,這件事根本不可能得到允同。
所以徐明溪隻能數著日子煎熬,但僅僅隻是三天而已,他居然覺得自己都是在恍恍惚惚中渡過的了。
明明三伏之前,雖說他在愈恭堂聽學,日日下晝也會去古樓園閑逛,但根本沒有遇見過芳期,隻除了一回他托覃淵傳話,借口關心芳期和晏遲的恩怨到底化沒化解,才和芳期算是見了一麵。
但到底他那時是每一天都會去相邸的,還能通過覃淵打聽芳期的日常,如晨省時早餐有哪些菜肴,那他就知道三妹妹早上都吃了什麽;他讓長隨去找曹開和閑聊,就知道這一段日子曹開和並沒有隨芳期出門,於是他也知道了三妹妹是真的沒再和晏遲接觸。他還能打聽出芳期得空便和覃六娘閑談,細數臨安城的酒肆食鋪,各家都有哪些鎮店的美食,他也知道襄陽公府的鄂小娘子送了芳期一套月杖,把覃六娘羨慕得直讓覃二郎打聽能不能購得一模一樣的整套,於是他就知道了天氣盡管熱,三妹妹應當會因技癢盼著天氣快快轉涼,好痛痛快快玩一場擊鞠。
雖說不見麵,不在一處說話,但有這些點滴日常,似乎也能聊解相思。
但入了三伏,學裏停了課,芳期又來了富春田莊,他還能從哪裏打聽這些點滴日常呢?仿佛就覺得遠隔天涯,日子便有如格外漫長了,茶也不思,飯也不想,夜裏輾轉難眠,日晝神魂恍惚。
他是再難忍受得住了,才向自家妹妹求救,又到底還是妹妹腦子靈,居然想出了求姑姥姥說服母親的法子,母親當然不放心妹妹獨個來富春,那麽他這兄長就順理成章跟來“護駕”了。
徐明溪此刻隻見前方那抹窈窕的倩影,就覺得空虛了整三日的心胸終於又再充實了。
他聽說天鍾山既有深澗夾雪,巨石摩空,又有白石清泉,山花紅然,又因為在此等鍾靈毓秀之地,還建有一座香火極盛的天鍾禪寺,所以富春江畔的小鎮裏不僅是酒肆林立食鋪遍處,便是在山穀間,也有商賈營建的遊苑別墅,那麽就可以商量三妹妹先品美食,再遊天鍾山,或許還能賃上兩日臨澗的遊苑,體會山居的妙趣。
徐明溪這才覺得自己的思維活泛了,不似過去的三日,根本不知如此漫長的三伏假應當怎麽渡過。
他現在又覺得假期有些短。
愉快的心情直到在葡萄架下的餐桌邊看見晏遲竟也在座,徐明溪不僅立時蹙起了眉頭,隻覺心弦頓時繃緊了,脫口就是一句質問的話:“晏三郎怎麽在此?”
晏遲其實從來沒想過當真報複徐明溪,因為他從一開始就分析出詐他營救鄂舉的幕後指使不是覃遜就是覃敬,為了確定究竟是父子二人中的哪一個,他才利用徐明溪逼出了芳期的實話,所以呢,晏遲當然知道徐明溪在芳期心目中的重要性,不過他可懶得管別家的兒女私情,這時隻是半抬了眼瞼,就算給徐明溪回應了。
我為何在此,幹卿底事?
芳期頓時又緊張起來,生怕徐二哥又觸怒了晏遲這個睚眥必報的,偏又殺傷力極強的人物,忙解釋道:“晏三郎是因受襄陽公夫人之托。”
晏遲眼眸輕移,似從芳期臉上一晃而過。
覃三娘很有意思啊,一邊對他糾纏不清,一邊當他麵絲毫不掩示對徐二郎的維護,鬧得他都有點橫豎鎮日無聊,將這兩人再捉弄一番的閑情逸誌了。
便執起麵前杯盞,衝蘇小娘一舉:“晏某今日叨擾了,先敬娘子。”
徐明溪恍然大悟,他竟然急著質問晏無端,卻忘了先行禮見蘇小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