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如此君臣
長坤宮,新修的晟帝寢宮,由戶部尚書和魁之督造,建成至今整三年,盡管誰都清楚和魁之絕無可能放過這麽一大塊油水,可從戶部撥出的銀子看,和魁之竟隻用了半座宮殿的造價,就建成了這座富麗堂皇的新殿,對此晟帝更是好不吝嗇的將滿意二字寫在臉上,要知道這原本是工部的差事,可和魁之咬死隻肯給一半的銀子,惹的工部大佬怒氣衝衝丟下一句話來,有本事你和魁之自己來建,要是能建成,老子以後見你作揖行禮,至於後麵,聽聞工部尚書大病了三個月,之後再見到和魁之掉頭繞路。
自打和魁之出任戶部之後,一脈相承的貪財本性從不掩飾,可這麽些年下來,倒是給人尋摸出與其先祖所不同之處,與其說是貪,倒不如說是省,銀子是這麽多銀子,賬目是這麽多賬目,事還是這麽多事,可和魁之不僅事做的漂亮,用的銀子卻是能折下個三四成,這本事不服不行。
陸迢迢不緊不慢的走進宮殿,宮廷規模,殿內陳設滿目都是上秦風格,當年的上秦何其強盛,無論是國力還是文明都堪稱當世最強,以至於那時的北庭與大夏隻得俯首稱臣,生不出半點非分之想,即便是如今晟國都不敢說能夠望其項背,許多法製規程仍在借鑒前朝,可就是如此強盛的上秦卻僅僅傳了二世就亡了,令世人唏噓。
那位開創上秦帝國的始皇何等英明神武,一掃列國,統治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然而卻落得個晚節不保的下場,為一個女人險些丟了整座江山,最終還要親手處死自己心愛之人才得以保全性命,上秦氣運也因此不複最初,泱泱大國抵不過紅顏禍水,苟延殘喘了數年終於崩塌,但是即便有這樣的前車之鑒,對於如今皇後呂思參政晟國百姓不僅說不出一個不字來,而且打心底裏感謝上蒼賜予晟國兩位聖明君主,如今劉思渝所展現出令國人折服的文治武功,皇族氣質,其實歸根結底也隻是在模仿呂思,那位母儀天下,依靠獨特魅力令晟國百姓折服的千古奇女子,總會令人惋惜為何是女兒身。
一股奇特的熏香在大殿中回繞,王公公沉著頭鄭重其事的向前快步走著,陸迢迢卻散漫的邊走邊四下張望,在大殿的高台上,他看到一身著道袍的老者,五心朝天打坐,長發隨性披在肩頭,無所拘束,薰香從其身前的香爐中散出,飄飄灑灑,有種人間仙境的臆想,王公公停住腳步,恭敬開口道:“陛下,陸公子到了。”
蒲團上的老者緩緩睜開眼睛,瞳孔中沒有年老的渾濁感,反倒精光四射,陸迢迢竟忽然有一瞬對方返老還童般的詭異,一時間站定原地忘記施禮,還是在王公公再三悄悄提醒下,才
回過神來。
“微臣陸迢迢拜見陛下。”陸迢迢雖未行跪禮,卻也恭敬的很,隨機問道:“陛下是在修道?”
“歲數大了就想多活些年歲,國師說修道有延年益壽之效,所以試試。”晟帝並沒有想象中那般威嚴,畢竟本就是從底層走到的帝王之位,所以少了高高在上,更像是山野間耕種的農夫。
陸迢迢點了點頭,沒去在意王公公輕輕拉動他的衣袖,有些放肆的開口道:“管用嗎?臣曾在鶴鳴山修行過些許時日,可惜未得精髓之處,國師道法源於武當聖地,想必有不同凡響之處。”
“哈哈哈。”晟帝突然大笑起來,示意對方可以再走進幾步,“你覺得呢?”
“看陛下龍馬精神,應該是管用的。”陸迢迢輕聲說道。
“果然是年輕氣盛的英雄少年啊!”晟帝緩緩開口,站起身來,高大的身軀將那件道袍撐得有些拘謹,“這些日子思渝一直提到你,拋開你跟趙虜的關係,先是生擒魔宗韓血衣,再大破汀州私鹽案,朕本該早些召你入宮,隻是一直沒想好該賞你什麽,不想你又立下大功,救下大夏太子,既然如此,朕索性直接問你,你想要什麽賞賜。”
“這個,陛下想聽真話還是假話。”陸迢迢更是放肆說道,這番話說出口時無疑就已經犯了欺君大罪,嚇的一旁的王公公雙手顫動。
“那就都說說吧!”晟帝卻是不以為然的走到一處書架前,隨手抽出一本道經,撐起一條腿坐在蒲團上,就像彌勒佛像那般隨意的坐臥,翻看著道經,反倒並無不倫不類。
陸迢迢站在原地,眼珠轉動著,因為對方那般輕浮動作而跟著身心鬆弛,開口道:“假話就是,能為陛下分憂,臣感到萬分榮幸,絕非是為了賞賜,縱然前路刀山火海,千難萬險,臣也願為晟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這種話,從翰林院裏隨便挑出一個來都比你說的好聽得體。”晟帝沒有抬頭,撚起兩根手指翻動經書,言語中聽不出喜怒。
“所以臣不喜歡說假話。”陸迢迢順勢說道,“那臣接下來就要說真話了,臣既然從東越來了京都,自然是為了出將入相,名留青史,陛下若要賞賜,賞我個一官半職好。”
“你已經是兵部郎中了,嫌小?”晟帝揚起頭,目光平靜的看著對方。
“倒不是嫌小,隻不過是個閑差,比不得皇城府那種能為陛下做實事的衙門。”陸迢迢想起進來時簫長策對他的提醒,索性直截了當把話說出來。
“也就是說你想去皇城府當差。”晟帝停下手裏的動作,停頓的片刻,讓整座長坤宮突然寂靜無聲
,隨後才轉頭看向一旁的王公公,“王貴,皇城府中還有空缺的職位嗎?”
王公公雙手一禮,想了一陣後開口道:“各處衙門年前就已經沒了空缺。”
“真的沒了。”晟帝一挑眉毛,身子前傾,疑聲問道。
王公公聽後立馬一拍腦門兒,帶著罪責感輕笑道:“瞧老奴這記性,倒是還有一處從四品職位空缺,就是不知陸公子願不願意。”
“願意願意。”陸迢迢連聲說道,皇城府四處衙門的府司也隻是正四品官職,一個從四品的官銜正合他意,“不知公公說的是那座衙門的空職。”
“少城府府司。”王公公回答道。
“少城府?”陸迢迢隱約察覺到一絲被兩隻老狐狸一唱一和騙進坑裏的錯覺,皇城府有東南西北四座衙門,可從沒聽說過幾時多出一座少城府。
“陸大人有所不知,這少城府本是十年前新設的一處衙門,隻因後麵變故,才一直懸空至此,不過編製仍在,陸大人若是上任,就是少城府第二任府司了。”王公公善意解釋道。
“陸迢迢聽旨。”
就在陸迢迢正要開口時,晟帝突然坐正身形高聲說道,“朕命你即日起重整少城府,攜刑部、都察院徹查大夏使團遇刺一案,凡涉及案情,京都各處衙門皆可調用,務必在朕大壽前將此案查個水落石出。”
“陛下,微臣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這差事要不還是換個人來做。”陸迢迢麵露難色,心想陛下您好歹順著戲本慢慢唱,怎地就突然懶得鋪墊,直接開門見山了,要說陸迢迢今日進宮的目的無非是想與皇城府搭上些關係,不成想進的這般輕巧,隻是無端端扔給自己一個空架子,還要頂著這座空架子去查連刑部都不敢插手的案子,當真是給他出了一道天大的難題。
晟帝猛地將道經扣在桌上,龍顏大怒道:“你當朕這裏是菜市場嗎?容你討價還價,要麽把差事領了,要麽就給朕滾回東越去,你自己選吧!”
“陛下,臣真的可以選嗎?”陸迢迢硬著頭皮的問道,王公公險些就要昏厥過去了,哪有做臣子敢這麽質問聖上的,真以為自己是屬王八的,嫌命長不成。
“你覺得呢?”晟帝冷哼一聲,同樣的一句話,前後兩次卻是天差地別,坐臥在蒲團上,沒有高高在上的王道霸氣,就好似街市上的潑皮陰陽怪氣,可就是這個潑皮亡了上秦,滅了離楚貴族,坐上龍椅一統天下,但你若真把他當成潑皮無賴,那就真是小看了那龍椅的高度,可絕不是隨便一個人就能爬上去的。
“謝主隆恩。”陸迢迢煞有其事叩拜在地。
……
“陸大人啊!方才可是快把咱家給嚇死了。”出了長坤宮,王公公仍是心有餘悸的說道,到現在內衣都還是濕漉漉的,他早先就是上秦的宮中總管,現在又是晟國的掌印太監,可以說在這深宮院牆裏快當了一輩子的差,尋死直諫的忠臣,怕死諂媚的奸佞他都見過不少,可就這麽在死亡邊緣不停試探的,他還真是第一回遇見。
“王公公,你之前說少城府因為變故一直懸空,不知是什麽變故。”陸迢迢恭敬討教道。
王貴小心看了看四周,把陸迢迢拉過一處僻靜角落低聲道:“十年前上一任少城府府司擅闖沂水殿,想要救走淮緇候陸淵,被皇後娘娘當場格殺,所以後來少城府就一直空懸著。”
陸迢迢猛地後背驚涼,回頭看向那座長坤宮,他突然明白簫長策為何要提醒他莫在陛下麵前耍弄心思,如今命他重整少城府究竟是巧合還是別有深意,看著眼前帶著笑意的王貴,這位聽慣了宮廷密事的老人家總是能將所有情感隱藏的很好,陸迢迢看不出任何信息,隻得躬身謝禮。
然而就在他準備離開時,王公公忽然意味深長的開口說道:“京都裏有太多揣著明白裝糊塗的聰明人,像陸大人這種性情直率的實在少見,不過大智方才顯得愚笨。”
“公公是想提醒我什麽嗎?”陸迢迢皺著眉頭,能成為兩朝的大宦,絕非隻是懂得溜須拍馬那麽簡單的,或許對方才是真正的大智若愚。
“胡言亂語而已,陸大人無需放在心上,不過陛下將這麽重的差事交給陸大人,後麵就有勞您費心了。”王貴露出一副憨愚模樣,有寒暄了幾句後便離去了。
陸迢迢甩甩腦袋,雖說一切與他之前料想的有些偏差,好在還是進了皇城府,至於其他,總歸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大夏太子遇刺一案,無非是如何把場麵上的事做的漂亮些,然後皆大歡喜,可既然自己插手進來,或許這就是天意。
因為十年前奉命追殺陸淵妻女的不是別人,正是南江伯呂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