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速之客
沈府遲來一步的滿目縞素,透著格外沉重的壓抑感,三日光景,沈府中的眾人也是樂得逍遙,好似主人家壓根兒沒將此事放在心上,麵子上的功夫做的足棒,卻是無一人出麵主持大局,無端端的養著百十人在府中吃喝拉撒睡,不愧是慶竹城首屈一指的大戶人家,夠牌場,也夠磨人。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旁的人吃著喝著,隻等事了之後再得二十兩銀錢,上哪去尋的好買賣,可陸迢迢依舊在罵娘。
不動和尚總是在敲木魚念經,做完早課,又做午課,然後再做晚課,即便閑適下來也是閉目冥想,畫地為牢的將自己關在房間中,令人費解這種避世的和尚究竟樂在何處,陸迢迢每次開口,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成不變,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不知怎地,雖然那和尚每次說的話都挺有道理,可陸迢迢總有種給人家冷嘲熱諷又無處還嘴的憋屈感。
吳思量本就是一心要找山下人,除了師公要他找的那位應緣人,他這次下山還要找一位姑娘,一位在大雪天手持梨花枝登山上香的梨花姑娘,他一見傾心,求了好些年,才終於得了張真人許可下山尋一位道門的應緣之人,也順道尋一尋他的梨花姑娘,所以現在和陸迢迢一起罵娘。
“吳道長,你知道梨花是什麽樣嗎?白的,可不是紅的。”陸迢迢故意說道,且不說誰家姑娘會拿著梨花去道山上香,就說大雪寒天上哪去找一枝盛放梨花。
吳思量甩給對方一個白眼,冷聲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像個傻子?”
“我覺得不太像,你哪位梨花姑娘好看嗎?”兩人在庭院中無所事事的散步,走完整條回廊除了其他客房的道士和尚外連一名府中的仆從都沒見過,按理說這等大戶人家少不得這些,回想一番好像除了那位送飯的小哥,再沒見過其他人,偌大的府邸空空蕩蕩。
“大概會很好看吧!”吳思量滿臉回思,直到感覺身旁有道異樣的目光後才如夢初醒道:“我遠遠瞥見一眼,先看到的那支梨花,也是詫異了很久,其後才匆匆見到那姑娘一麵,再說過了那麽些年樣貌總會有所變化,不過再見時我一定會認出她。”
強忍著笑意的陸迢迢拍了拍對方肩膀,語氣盡是黯然神傷的說道:“興許你看上得並非是姑娘,是那支梨花也說不定,要不我給你找棵梨樹試試。”
吳思量怒哼一聲,拂袖而去。
“道長別氣呀!再聊會兒唄!”陸迢迢笑道,把從和尚那受的氣又撒給道士。
對方揚長離去,獨自一人後的陸迢迢收起笑意,沒有繼續走進下一條回廊,而是避開其餘人,閃進堂後那座漆黑的小
矮樓中。
……
直到四日清晨,那位沈府管家終於出現在眾人麵前,隻是將法事時辰定在子時,便讓眾人先行各自準備去了,且不說這喪事進程如何安排,百十來人總得有主有次吧!更是連沈家少爺的棺槨都一直放在後院之中不曾搭建靈堂,要人如何準備,難不成到時真就各來各的,按理說縱然沈家再不懂規矩,可這裏畢竟百十來位和尚道士,哪怕砍去一半渾水摸魚的江湖騙子,也總有人知道,但既然主人家都不放在心上,他們不過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萬一做那出頭鳥多嘴觸了黴頭,得不償失,隻等著最後了事拿二十兩工錢即可。
“這沈家老爺可真是怪哉,嘴上說要牌場,可哪有這麽安排的,連個主事人都沒有。”私底下倒是也有人議論著。
“你有所不知,我聽說這沈家公子死的甚是詭異,頭天還好好的,第二日就暴斃在房中,而且沈家既沒有尋醫,也沒有報官,裏頭肯定有大問題,有人說是沈家觸碰了鬼神禁忌,糟了報應,隻怕尋常的法事是不頂用,你看這次來的人,五花八門,各個道觀,各個佛寺的都有,就是要各顯神通,來鎮住死者怨氣,你再看沈家直係的人到現在也沒有出麵,就怕沾染上身。”
“有這麽大的怨氣嗎?我的乖乖,聽你這麽一說我怎麽後背陰森森。”
“要是怕就趕緊滾蛋,得虧是這樣,不然你劉三多肯定露餡,這下給你渾水摸魚白賺二十兩銀子,還不偷著樂。”
“滾你的蛋,老子,不是,貧僧正經八百的雲嶺寺講經首座,阿彌陀佛。”
“喲,你這頭還是上個月我給你剃得,這麽快就混成講經首座了。”
百十來人,不分佛道的法事道場,估摸著往前往後各推個幾十年也見不過,倒是城裏頭那些個茶餘飯後要拿些談資來消遣的平頭百姓們,誰都得給沈家叫上一聲大氣,感概一句有錢人家就是不一樣,要是我死後也能有這牌場,那真是躺在棺材裏都能笑醒過來,但也沒誰真想去湊那個熱鬧,畢竟那沈家少爺死的確實離奇,有些晦氣沾染不得。
“和尚,我看你什麽行頭都沒有,今夜打算怎麽過”陸迢迢開口問道,卻是絲毫不在意自己同樣兩手空空,好歹吳思量還有把桃花木劍。
“念一段地藏經即可。”不動翻過一頁佛經,淡然開口道。
“你這錢也太好賺了吧!難怪那麽多人都想去靈泉寺當和尚。”陸迢迢繼續厚顏無恥的說道,聽的一旁的吳思量嗤之以鼻,人家再不堪,總好過你這個連半句經文都念不出口的道士吧!他甚至有些懷疑這個全身上下除
了那件道袍,就再沒有一處能跟修道之人扯上半點關係的家夥,隻怕連那句鶴鳴山李凡人都是張口胡說的吧!也虧得這番話沒讓陸迢迢知道,不然肯定要給對方豎起大拇哥,讚一聲,武當山果然都是算命的行家。
不動仍是不以為然的敲了下木魚,張口說道:“我不要錢,隻是剛好遇見,行善而已,阿彌陀佛。”
再度自找沒趣的陸迢迢抖動著臉頰,尷尬的嗬嗬一聲,對方好似是他命裏的克星,不僅是道理說的他啞口無言,追求修養也讓他慚愧的緊,多半連打架他也不是對方的敵手,無疑是潰敗。
“這才叫大師,人家的境界豈是你這種俗不可耐的家夥能明白的。”吳思量輕蔑笑道,好不容易才尋到個機會數落對方一遍。
陸迢迢也不惱火,反倒是和顏悅色的衝著對方笑道:“那不知咱們這位吳真人是不是也是行善舉,不要錢呢?”
聽得這話,吳思量立刻低頭擦起自己那身髒破道袍,再不言語,若是放在以前,他定然要叫對方知曉世外高人這四個字怎麽寫,別說不收錢做場法事,就是隨手掏出百十兩銀子施舍貧苦人家,他此次下山也都做過許多回,畢竟身為當今道教正統的武當行走弟子,多少達官顯貴爭搶著往府裏請,哪裏需要操心銀兩之事,區區二十兩銀子,帶在身上還嫌沉,隻是自打進了蜀地之後,他越發的清楚,在這裏武當山的名號真不如銀子好使。
許是聽到上午眾人之間的言談,晚飯過後,院堂中總算搭建起一座像模像樣的靈堂來,一尊小葉紫檀棺槨放在正中,場子搭建起來,其中的位置就自然有了主次之分,既然主人家沒有安排,那便由著眾人爭搶,什麽身份高低,道行深淺,爭到最後連高矮胖瘦也被拿出來一一比較,畢竟先占住一塊風水寶地,再亮出一身行頭,可不就有了眾星捧月的味道,事後找主人家多收銀子的時候才好說自己如何賣力氣。
原本就不為銀錢的不動和尚默默站在最邊上,隨便放了個蒲團便坐在上麵繼續念經,而身為武當山下山行走的吳思量在這群人中無疑是鶴立雞群,論身份道行,也就出身佛門聖地的不動和尚能與他爭上一爭,但既然後者無所求,那他怎麽都得往前麵走一走才得起身上這件武當道袍,不過還沒等他邁步,就被陸迢迢一手拉住,在不動和尚身旁坐下。
“你什麽家夥事兒都沒有,往前麵去幹嘛!耍劍嗎?到時候傳出去,多丟麵子啊!”陸迢迢手裏端著一盤花生米邊吃邊說道,吳思量覺得有些在理也就老老實實坐下,隻是剛把手伸進盤子裏就被對方打了出來。
這時閉目冥想的
不動和尚突然拋出一句話來,“這裏離門口最近,一會兒出事最好跑走。”
“出事?能出什麽事?”吳思量被對方莫名其妙的一句話搞得滿頭霧水。
不動驚異一聲,開口問道:“你天天跟著李施主在府中走動,沒覺得有什麽不對之處?當然李施主去的地方更多,或許知道的也多些,所以才拉你在這裏,這裏麵有鬼。”
“我哪像他一天到晚心思深重,你們也別聽那些假道士和尚亂說,鬼怪怨念純屬無稽之談,自己給自己找罪受,算了,懶得跟你們費口舌,子時尚早,我且回去睡會兒,要真有鬼,無需跑走,大叫三聲吳道長救命便是。”吳思量並不在意,打著哈欠回房去了。
和尚搖頭歎息,也不去理會了。
“他腦子裏隻有那個梨花姑娘,哪裏顧得上別的,隻是和尚,你整日呆在房中,如何得知我的行蹤?又如何知曉此處有鬼?”陸迢迢一手撐著腦袋一手朝空中丟著花生米說道,很是好奇的看著對方,雖說從未在對方身上察覺出惡意,隻不過給人看穿的感覺確實不太舒服。
不動雙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彌陀佛後,這才開口說道:“李施主幾次回來時鞋底的泥與吳道長的不同,應該是去了別的地方,所以才有此猜想,再者沈府的事情小僧雖並不清楚,卻是一早便察覺到這府中並無死氣,既無死氣便無死人,又為何要辦法事?如此不合規矩,那便是有問題,不過陸施主不像是個愛管閑事的人,又不行善舉,為何還不離去。”
看著眼前這個行事總是一板一眼,將世間一切事情都以規矩二字衡量的和尚,陸迢迢竟莫名感覺有些大道至簡的意思,隻可惜對方終究是個才出世沒多久的和尚,沒挨過世道的毒打,他所以為的規矩說到底還是在寺中修行的那一套,哪裏像吳思量這般在嚐過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味道後,才知曉當家的難處。
此刻兩人距離很近,陸迢迢終於做了一件這些日子一直想做卻沒敢做的事情,將手中的盤子放在一邊,抬起油膩膩的手在對方那顆光潔的腦袋上狠狠摸了一下,然後理直氣壯的說道。
“因為老子窮。”
夜色漸深,院堂中卻依舊是熱火朝天,各式法器琳琅滿目,倒是熱鬧的緊,也就隻有吳思量那等寬泛性子,才能做到這鬧市之中,我酣然入睡,差不多就在府外打更的棒子聲敲響之時,距離門口最近的陸迢迢與不動突然齊齊的身子顫抖了一下,因為有人給沈府送上了一份大禮,可惜來的人似乎沒有冤有頭債有主的覺悟,倒是有大殺四方的煞氣,若不是那扇五六十斤重的沈府大門幾乎貼著陸迢迢發梢飛過,他打心底裏想叫一聲好功夫,倒是此刻心裏得估摸估摸有沒有命拿這個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