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有勁兒的生活
畢竟牽扯到外國“友人”,在路上,高智宏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匯報給了領導,當一行人到達派出所時,所長已經得到了市局高層的指示——將案例相關的所有人證物證全都保存好,做好完整的事件報告。至於處理方式,不管是哪個國家的人,在中國的土地上犯錯,就要接受中國法律的約束和製裁!
四個外國人從被郭好單手教訓的挫敗中恢複,又開始趾高氣昂起來,嚷嚷著要給大使館打電話,要找律師之類的,鼻青臉腫的披肩發此時一改彪悍的作風,不停的向民警展示自己高高腫起的臉,展示自己被打掉的大牙,展示塞在鼻孔裏的紙團,以示郭好出手多麽重,自己被揍得多麽慘。
但是,有劉小白自始至終拍攝的高清視頻,以及現場最少幾十個圍觀者的作證,最終他們隻能是再次垂下腦袋,乖乖認慫。
“我前腳剛說了你要小心,要低調,千萬別魯莽行事,你可倒好,後腳兒就打人了,這次打的還是外國人!你可真行啊,就你會打架是不?天下無敵了是嗎?”
派出所二樓一個小房間裏,高智宏隔著桌子將錄好的口供遞給郭好,讓他在口供上簽字。
“哪有哪有,我隻打看不慣的,打得過也打,打不過還是要打。”郭好一邊訕笑著,一邊龍飛鳳舞的簽上自己的名字。
“那你想沒想過,你這樣三天兩頭的幹仗,早晚會出事嗎?”高智宏皺眉,嚴厲的說道。“對了,你家人呢?你這樣整天瞎胡鬧,沒人管?”
郭好沉默不語,顯然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高智宏收回口供本交給一旁的同事,示意他可以先出去了。等到同事開門出去後,高智宏又看著郭好問道:“檔案顯示,你老家是東張市的…你父母都在家務農,對吧?!”
郭好不想討論這個問題,他迎上高智宏的目光問道:“現在口供也錄好了,你們打算怎麽辦?我什麽時候可以走?”
“回答問題。”
“這個與這次打架案貌似沒關係吧?”
“有沒有關係我說了算,回答問題。”
郭好無奈,隻好如實回答:“是。但我們已經很久不聯係了。”
“哦,難怪。”高智宏歎了口氣,並沒有深究下去,他站起了身,對郭好說:“你現在就可以走了。記住,打架不能解決所有問題,明白嗎?”
郭好急忙站起了身,連聲答應著:“明白了明白了。”
就在一起走出門時,高智宏在郭好耳邊低聲說道:“不過這次,你小子打得好!幹得漂亮!”
“啊?”
郭好不大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頭愣愣的看向高智宏。
高智宏推了他一把吼道:“啊什麽啊?我什麽都沒說!趕緊走吧!”
郭好下了樓,便看到齊敏,大慶和彭帥正在一樓大廳裏等他,四個人歡笑著向外走去,大慶告訴郭好,今天現場很多人在拍照拍視頻,所以單手痛扁外國男的事情現在已經在網絡上徹底炸開了,劉小白正在家馬不停蹄的忙著剪輯視頻,他要趁著這個熱度,將視頻盡快的發布出去。
彭帥遞過手機,讓郭好趕緊看看,郭好打開微信看去,果然,自己一隻手單挑外國猛男的視頻已經鋪天蓋地,徹底的火了。朋友圈,微信群,到處都在轉發散播。
“你看你看,本來說好這次讓我和彭帥當主角的,結果最後,風頭還是都被你一個人搶去了!寶寶不開森!”齊敏大咧咧的拉著郭好的胳膊,假裝生氣的撅著嘴巴。
彭帥也跟著起哄道。“就是就是,你這是武力搶鏡!”
“而我卻想到了零零漆中的台詞!”大慶手舞足蹈,繪聲繪色的開始朗誦:“你以為躲起來就找不到你了嗎?沒有用的!你是那樣拉風的男人,不管在什麽地方就好像漆黑中的螢火蟲一樣,那樣的鮮明,那樣的出眾……”
齊敏急忙打斷了他,鄙夷道:“得了吧你,就會拍馬溜須!”
彭帥則向上推了推眼鏡,認真的看著大慶和郭好:“我嚴重懷疑你倆的性取向!”
網上全是一片讚美之詞,盛讚郭好該出手時就出手,真給中國人長臉,打得好,打得爽!
看著這些留言和討論,郭好忍不住有些飄飄然,而在得意的同時,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這些視頻都是網友們隨手拍的,都沒經過任何打碼處理,那麽當劉小白的視頻發布之後,他的身份就徹底曝光了!之前幾期視頻中的打碼,全都沒用了。
阻止劉小白發布視頻是不可能的,而且即便劉小白不發布,網友們也會根據幾期視頻中自己的體型,動作,聲音等比對,確定自己的身份毫無難度。
這下劉小白終於得償所願了,我這是被迫露臉嗎?郭好心中苦笑。
四個人都上了彭帥的車,彭帥啟動車子,卻不是回出租房的路。
“咦?這是幹嘛去啊?”郭好不解的問。
齊敏指了指他還吊著夾板的胳膊,鄙夷道:“你健忘啊?這胳膊到底是不是你的啊?”
郭好這才想起,今天是去醫院複診的日子,自己得意忘形竟然將這事忘幹淨了,而小夥伴們卻都幫他記得一清二楚,他不由的心裏一暖,感覺自己生活在一個親切友愛的大家庭裏,這些兄弟姐妹都和自己沒有血緣關係,卻都比親人還親。
然後,他不由又想起剛才和高智宏的對話。
他對高智宏說,我和他們已經很久不聯係了。
是的,真的很久了。
那一刻,自認為像鋼鐵一樣堅強的他,某個柔軟的地方卻瞬間猶如被刀刺了一下。
那是他的心髒。
兩張熟悉的布滿皺紋的臉在眼前不斷浮現,令郭好所有的好心情頓時煙消雲散。
醫院很快到了,他們下了車,去門診樓八樓骨科,找主治醫生王大夫。
一從電梯裏出來,郭好就看到一身白大褂的王大夫正站在走廊裏,跟一個六十來歲,頭發斑白微微駝背的男人聊著什麽。
郭好的腳步頓時停住,隨即扭頭就走,卻被齊敏一把拉住。
“郭好,你跑什麽?!”齊敏喊道。“你難道沒想過,我從哪裏來的錢給你繳住院費?!”
郭好停住腳步,卻沒回頭,冷冷的問:“什麽意思?”
“你這個笨蛋!當然都是郭叔繳的啊!”齊敏大聲喊道。“他不讓我告訴你!知道你今天來複查,所以早就來找王大夫了!”
這時一個熟悉而又蒼老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郭好!”
郭好終於回過了頭,臉上的肌肉抽動。
終於,他哽咽的喊出聲來:“爸……!”
與自己高大健碩的體型相比,父親的身材頗為瘦削單薄,但當再次擁抱這具並不強壯的身軀,郭好卻感覺時光瞬間又回到了童年。不管自己在外邊遇到了多麽可怕的事情,一旦回到父親身邊,便像船兒泊回了海港,鳥兒飛回了小巢,溫暖,堅實,可靠,縱使外邊依舊狂風驟雨驚濤駭浪,也不再恐懼。
“行了臭小子!又不是姑娘家,哭哭啼啼的像啥?”郭父沒好氣的罵道。
但郭好就像小時候撒嬌似的,硬是賴著不肯鬆開。他的性格很大程度上來自父親的遺傳,倔強而內斂,所以長大後他幾乎就再也沒抱過父母,時隔多年後的這次情不自禁的擁抱,感覺真好。父子倆的奇怪舉止引來走廊裏很多人的目光,但郭好不在乎,他才不在乎!
“我說,這到底什麽情況啊?”不遠處,看著這溫情一幕的大慶問身旁的劉小白和齊敏。此時他是滿腦子的問號:郭好出獄後為什麽一直沒回家見父母?郭父既然早來了繽州,為什麽父子倆不見麵?郭父出了醫藥費,為什麽還要瞞著不讓郭好知道?
“這是一段關於誤會的父子故事。”劉小白攬住大慶的肩膀,表情深奧的說道。“如果用一個詞語來形容這對父子的性格,那就是——倔!”
原來,郭好其實和大慶一樣也來自農村,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普通農民,都是極注重顏麵的人,四年前,郭好將吳昊天打成植物人,因故意傷害罪被判入獄四年,遠在東張鄉下的父母當時並不知道郭好出手打人的原因,村裏的人更不知道,隻是各種胡亂猜測甚至造謠,有的說郭好打人是因為和吳昊天搶女朋友,有的說是因為劫財,總之人言可畏,各種流言蜚語讓郭父郭母顏麵無存。於是郭父當即坐上火車趕到繽州,要找郭好問個清楚,當他終於見到兒子了解了其中真相,尤其是見到劉小白,聽他講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之後,他原諒了郭好,認為兒子做得對,雖然坐牢了,但這個牢坐的並不丟臉!
郭好服刑的前三年,郭父郭母一有機會就來探望,鼓勵兒子在獄中好好表現,爭取減刑,而郭好也沒讓他們失望,在服刑第三年零兩個多月時,郭好因為表現特別好,獲得了減刑標準,一個月後就能提前出獄,一家三口都特別高興。
但是事情,就是在這時發生了逆轉。
原本減刑在即的郭好,本該在獄中更加好好表現才對,可他卻在這時再次犯錯了,他參與了一起嚴重的囚犯群架,瘋了似的追打一名犯人,獄警趕來阻攔時,他竟然打傷了獄警,並最終將這名犯人打成了重傷。因為這件事,他的減刑被取消,直到坐完四年才出獄。
至於在關鍵時刻犯錯,打犯人打獄警的原因,不管誰追問,郭好始終隻說四個字:私人恩怨。就是不肯把詳情說出來。包括最好的朋友劉小白,至今也不知內情。
“連你也不知道為什麽?這也太神秘了吧?”聽到這裏,大慶苦笑,心中對這段往事更是充滿了無盡的好奇。
齊敏插話道:“郭好不說,肯定是有保密的理由。但我肯定,那個人該打,郭好必須打!”
大慶說:“這是必須的。我嚴重同意!小白,然後呢?繼續講啊!”
劉小白歎了口氣,繼續講到:“因為這件事,郭叔對兒子失望透頂,本就性格倔強執拗的他,認為郭好就是個屢教不改,永遠隻會打打殺殺好勇鬥狠的流氓,給老郭家丟盡了臉,而你們知道,郭好也是同樣的火爆脾氣,父子倆隔著探監窗口大吵一架,郭叔一氣之下,說從此後再沒有這個兒子,然後便氣衝衝的走了。從那次後,郭叔就真的一次都沒再來探監,同樣性格執拗的郭好也不再給家裏寫信打電話,就這樣進入了冷戰狀態。”
“那郭嬸呢?她可是郭好的親媽,會忍得住不來看他?”大慶好奇的問。
“郭叔是大男子主義,他肯定是不許郭嬸來,而且據我說知,郭嬸身體很差,而且沒什麽文化,大半輩子一直呆在農村,連縣城都沒出過,一個人是很難千裏迢迢來繽州的。”
大慶點了點頭:“哦!然後呢,郭哥出獄後,就真的沒回過家嗎?他忍得住?”
“不,剛出獄那會兒,郭好其實偷偷回過一次家的,他躲在暗處,看到父母都蒼老的很快,他心裏難受,卻並沒有進門見他們。”
這下大慶更奇怪了,問道:“這是何苦呢?既然都到家門口了為什麽不進去?我覺得郭哥不是愛計較的人,何況是和自己父母啊?”
劉小白歎了口氣說:“這個問題,當時我也同樣問過郭好。他對我說,他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他隻是覺得自己剛剛出獄,精神萎靡身無分文,這樣一幅落魄樣回到家,會讓父母看著傷心,也讓村裏那些愛嚼舌頭製造流言蜚語的人狗眼看人低,所以沒勇氣見父母……當時我勸了很久,他就是不肯聽,這家夥倔起來,九頭牛都拉不住的!”
大慶和齊敏紛紛點頭,表示理解。
劉小白繼續講到:“郭好回到繽州,拚命的四處找工作,希望能盡快的通過自己的努力出人頭地,就算不能光耀門楣,至少也要衣錦還鄉。然而由於坐過牢的汙點,幾乎所有正經的公司和用人耽誤都將他拒之門外,最後他隻好去了建築工地,搬磚謀生直到現在……我呢,雖然勸不動郭好,但還是不忍心看著他們家人分離,於是就偷偷聯係上了郭叔,希望他們能來找郭好,但沒想到,郭叔比郭好還要倔一百倍,死活不肯主動找兒子!要不我剛才就說呢,這是一對世界上最倔父子的故事!”
大慶長出了口氣,說道:“郭叔雖倔,但終歸還是牽掛兒子的。所以這次聽說郭好受傷,還是千裏迢迢的趕來了。至於郭好受傷的消息,肯定是你通知郭叔的,對吧小白?”
“沒錯。前幾天郭好當時受傷嚴重,我打電話告訴了郭叔,就是希望用這件事,刺激他來找郭好,然後父子倆見麵,就可以冰釋前嫌。果然,郭叔立馬就坐火車趕了過來……”
齊敏看了大慶一眼接話道:“當時你和小白也都受了傷,分別在接受治療,所以不知道。郭叔趕到醫院的時候,我正守在搶救室外,郭叔當時緊張的不得了,在搶救室外一直轉啊轉,轉的我頭都暈了,直到聽說郭好脫離了危險期,他才狠狠鬆了口氣,這才想起來問我和郭好什麽關係,恰好那時護士催著去辦入院手續,我身上幾乎沒帶錢,就想打電話跟同學借,郭叔二話不說,掏錢交了費用,但讓我納悶的是,他不想讓郭好知道這件事,他反複叮囑我,不要把他來過的事情告訴郭好,我心中雖然覺得奇怪,但想到他可能有苦衷,就答應了。後來我問了小白,才了解了他們父子間的這段故事,小白說的一點沒錯,這是我見過的最倔的父子倆了!”
劉小白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我和齊敏商量著,作為最好的朋友,一定要幫這對世界上最倔的父子冰釋前嫌,不能讓他們繼續這麽僵下去了。我們知道今天是郭好來複診的日子,於是特意攛掇郭叔來找大夫詢問兒子的傷勢,創造他們見麵的機會。嘿嘿,現在,終於大功告成了!”
大慶苦笑道:“真行啊你倆,這保密工作做的真好,連我都蒙在鼓裏!”
劉小白滿臉的人畜無害:“我故意瞞著你的。怕你嘴大漏風,萬一讓他倆任何一個知道了,這事兒就可能成不了!”
“你……得了吧你,你才嘴大漏風呢!”
……
郭好問了父親家裏的情況,得知母親身體很好,他安了心。又聽父親說老家來了個投資商,準備征用村裏的地建工廠,可能用不了多久,家裏就能拿到賠償款,從此之後也就沒地種了,對於這個消息郭好還是覺得挺高興的,現在雖說有了糧食補貼,但農民種地依然是費力不賺錢的事情,以後不種地了也好,父母正好可以休息下,也許將來自己能在繽州這邊,幫他們找份輕鬆的工作,當然最好情況是自己能功成名就,直接接他們過來享清福……
傷筋動骨一百天,郭好的胳膊雖然沒有大礙,但還是得繼續養著,夾板也得繼續吊著,工地暫時是沒法去了。
從醫院出來後,郭好帶著父親一起回到出租房,跟小夥伴們一起吃了頓飯,郭好對父親說了現在他們正在做的事情,說了雞毛俠做過的幾個案例,郭父表示很讚成,說他們這幫年輕人都是好樣的。但同時他也再三叮囑郭好,武力永遠是下策,不到迫不得已還是最好不要動手,做事兒一定要多用腦子,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王道。
當晚,郭父就在出租房裏住下,父子倆推來讓去,都想自己打地鋪讓對方睡床,劉小白剪完了視頻,說你倆誰都不用打地鋪,都睡床就行,然後他給大慶打電話,去他那蹭床去了。但父子倆誰都沒占用劉小白的床,最後還是父親睡床,兒子打地鋪,父子倆躺在黑暗中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倆人平時都是沉默寡言的人,因此話並不多,聊天一點也不熱鬧。父親說他現在和老伴最操心的,就是你的婚姻大事,你老大不小了,又坐過牢,家裏又沒錢,這怎麽才能找到媳婦啊?等分到了土地賠償金,他們準備先在家蓋一套好房子,有了房子,找媳婦應該就容易了……
郭好堅決反對父母的這個決定,他對父親說,不用為我操心!你們分到了錢,就改善下生活,要不就存著,但是千萬不要在家蓋房子,因為我將來會在這裏,繽州,這個大城市找媳婦,會在這裏買房子,會在這裏站穩腳跟!而且還要接你們來一起住!
父親立即責備郭好,說他不切實際,郭好卻辯稱人要有理想,於是父子倆再次你一言我一語的爭,險些再次大吵起來……
父親終於睡著了,鼾聲如雷中,郭好卻在黑暗中睜著眼睛,輾轉反側難以入睡,他知道,自己和父親說的這些目標,現在看來真的很遙遠,很不切實際,如果靠在工地搬磚做到這一切,恐怕要幾百年之後才能實現。
但是,他不會灰心,他相信總有一天,自己一定能抓住機會一飛衝天。
就像大慶評論他的那樣,他必須要特“有勁兒”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