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九章 過於徹底
顧墨沉看出她心思,忽地開口:“我無非問你想給小九多少紅包比較好,洛洛卻隻關心要還我錢嗎?”
蘇洛今晚多喝了兩杯勃艮第紅酒,被他突然提高的聲音嚇了一跳。她自認反應正常,愣了一會兒,蘇洛打起精神,淡淡笑著說:“我就問一句,如果你不高興,我不說了就是。”
顧墨沉索然無味般地垂下眼睛,依舊撐著吧台擋著路。直到她輕輕咳嗽了聲,終於漫不經心地讓開道。
她自從失憶後,竟頭一次恨自己失憶的過於徹底。不記得以前兩人是怎麽個相處法,如今更不知道該如何避開雷區。
於是每次和顧墨沉說話,蘇洛幾乎眼觀鼻鼻觀心,一方麵因為顧謹騫,終究無法疏遠顧墨沉,另一方麵她不知道怎麽回事心裏對顧墨沉有一種特殊的情緒,這種情緒她也說不清,每次隻要深想,她的頭就會特別疼,破使她停下對過去的追溯。
而且她也不想兩人產生什麽嫌隙。蘇洛走開前,又忍不住皺眉望了他一眼,不料回頭就打了個冷戰。
顧墨沉也正在若有所思地望著自己。距離零點還有幾個小時,兩個大人在客廳裏心不在焉地守夜。
家裏網絡自動翻牆,蘇洛縮在沙發上胡亂翻著郵件,美國的同學紛紛給她發來祝福,她一個個回了過去。
顧墨沉一邊懶散地看著電視,一邊和穿著親子裝睡衣的顧謹騫小朋友打遊戲牌。小朋友,大概是這個大年三十晚上由衷快樂的第一人。
蘇洛對他的斷食計劃,因為春節而暫時中斷,他晚飯吃了不少燒烤。顧墨沉此刻打開電子壁爐,孩子的臉在模擬柴火的照射下,飽滿而簡單,對新年很雀躍,永遠欣喜地向往著明天,直到因為輸牌,開始哼哼唧唧。
蘇洛聽到動靜,隨手放下手機,接過兒子的牌開始出主意。顧墨沉索性遞給她另一個主牌,於是三個人開始玩紙牌屋。一局過後,贏家是蘇洛,她手氣好得很,又加上肯動腦子,不僅自己贏得威風,還不動聲色照顧兒子。
顧墨沉原本就是有一搭沒一搭地陪著,最多笑著欣賞兒子輸了後的沮喪表情,直到她加入遊戲,才略微打起精神。但比起打牌,他自始至終注意的是玩牌人表情。當蘇洛又帶著顧謹騫大贏了一局,神清氣爽地抬頭,就和顧墨沉端詳的眼光碰了個正好。
“洛洛,你玩牌都不知道讓讓我?”顧墨沉幽怨地說,隻是目光坦然冷靜,就明顯是在玩笑。
蘇洛心說,為什麽要讓呢。她盤腿坐在羊毛地毯上,把遮在眼前的長發撩到背後。眼前氣氛好,她淺淺一笑,終於挑釁了句:”輸不起了嗎?”顧墨沉目光閃了閃,笑著說:“有點兒。”她再笑了一笑,轉頭看著顧謹騫。顧謹騫小小的人,玩牌倒是很坐得住,同樣很注重輸贏。隻是他手小,就連兒童牌也抓不穩,因此隻能把遊戲牌依次在地毯排開,想到要出什麽才拿過去。但顧謹騫顯然又提高警惕,時刻用胖身子試圖擋住牌麵,防止偷窺。
蘇洛再贏了幾局,那趣味就少了很多,也終於明白顧墨沉不上心的意圖。不過是陪兒子的親子遊戲而已,輸贏沒那麽重要。她逐漸放鬆,隨口說:“小九為什麽叫你爸爸也很少,幾乎沒有開過口?”
顧墨沉撩了一下子額前的碎發,歎口氣:“我也不知道怎麽的,但我覺得小九是故意的。”
蘇洛微微揚眉,卻並不驚訝。顧謹騫有些憨傻,不通人情世故,但即使是草履蟲,也具備芝麻大的意識能力。蘇洛有的時候能明顯感覺,顧謹騫是故意不張口,他享受著大人聚精會神看自己比劃的樣子。她甚至還進一步地想,兒子不愛說話,是否和她這幾年不在他身邊有關。當母親身邊,顧謹騫下意識地開啟自保機製,想獲得爸爸媽媽雙倍的愛和關懷?不過,這些都是猜測,顧謹騫至今也沒有叫過她媽媽,倒是很小聲地擠出一句姐姐。
也幸虧顧墨沉如今自己帶著兒子住,顧謹騫每次去爺爺奶奶又是裝悶葫蘆不開口的。於是這麽亂了輩分的稱呼,在年輕父親的無奈縱容下,反而就很隨意了。兩人這麽聊著,時間到了淩晨十二點。顧謹騫年紀小,終於沒了精神,懨懨地拚命打哈欠,身子一歪,就靠著她大腿睡了過去。蘇洛下意識地想伸手抱他,但是隻遲了片刻,她的手就被顧墨沉輕輕捏住了。
“我來抱吧。"顧墨沉簡單地說,鬆開她的手腕。蘇洛一凜,背後就有冷汗湧了上來。其實就在早先,當顧墨沉問她“這裏”如何的時候,蘇洛故作鎮定,但並未全盤托出身體真相。她對部分事實略有隱瞞。比如,目前的平衡係統依舊紊亂。平時拎著重的事物,都會忍不住摔跤或手滑。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蘇洛平時都很少主動去抱顧謹騫,總怕摔了孩子。原本以為掩飾得很好,但顧墨沉這麽一個簡單動作,足矣讓她坐立難安。
蘇洛不想讓他察覺她身體真實狀態。畢竟,當上一次顧墨沉知情她的笨拙,嘴裏那句冰冷的“走吧”,她依舊記得清清楚楚。
守歲那晚,蘇洛又睡在童房,懷裏緊摟著顧謹騫熱乎乎的小身體,卻總覺是睡不安穩。失眠加失憶,就是如匪浣衣似的枯燥痛苦事情,尤其當腦海想無可想,隻能反複地琢磨一件事的時刻。等大約半夜的時候,蘇洛半睡半醒間,又做了一個夢。她陷入一片腥熱潮濕的臊氣沼澤,舉步難出。煩躁起來,就信手朝那古怪的地方摸過去,觸手卻整片精濕。蘇洛摸索片刻,在黑暗中茫然地睜開眼睛。隻因為指尖過於真實的觸覺,還有鼻尖那股子隱隱的熱氣味,表明此刻此刻發生的這一切,並不僅僅是是夢境。她翻身坐起來,掀起溫暖的鵝絨被,細細地在身下摸索了片刻,隨後在黑暗裏沉默。
蘇洛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她這一輩子,在失憶後,絕無遇到這般特殊詭異的情況。為什麽隻說失憶後呢?因為之前的事她不記得了,她也不知道她遇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她感覺到徹底的哭笑不得,因為,顧謹騫這個臭小子居然在她的懷裏,尿、床、了。床單下鋪著厚軟的法萊絨褥子,因著很吸水的材質,床墊得以幸免。但那些絨褥和被子,顯然要盡快洗滌。蘇洛處理尿床的業務,不十分純熟,更不清楚替換床具在哪。連續打開幾個衣櫃,發現都擺滿整齊的童裝和鞋襪。她沉吟片刻,決定改變戰略,先把孩子困難地抱到自己的床上。顧謹騫其實已經有點醒了,他好像也知道發生了什麽,長長睫毛在小臉上微微顫動,卻又不睜開眼睛,毫無動靜地堅持“睡著”。
蘇洛暫時是顧不得他,動手收拾那狼藉床單。原本想悄無聲息地解決本年度第一個麻煩,但天不遂人願,當她費力地抱著大團床褥走到盥洗間,不小心把洗衣機上麵擺著的各種洗衣液掃落下來,連續發出巨大聲響。半刻的功夫,顧墨沉汲著拖鞋出現在門口。他穿著很薄的單衣,看蘇洛在半夜啟動洗衣機,不由略微眯著眼睛。“蘇洛,發生什麽事?”她看著顧墨沉出現,不由自主地鬆了一口氣。
顧墨沉知曉整個狀況後,凸起的喉嚨滾了滾。但他不發一言,上前啟動了洗衣機,隨後快步走進顧謹騫的房間。也不知道這人從哪裏變出幹燥的新床具,重新換上,在半分鍾內擺平所有難題。蘇洛反而笨手笨腳,慢一拍才拾起那些洗滌劑,等再走出去的時候,顧墨沉正在她燈光大開的房間裏,低聲安慰顧謹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