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溫寧好好地走在路上,正和無音聊天論道說得專注,加上這兒又是新月宗的宗門,哪會想到半路會殺出個不認得的姑娘,先是動手在前,動手不成又指著她的鼻子罵她“小蹄子”,又怕她不知道為何被罵似的給她安了個“勾引師兄”的大鍋。這一連串的操作把小姑娘都整蒙了,她記不太清上輩子的事情,也就算了,但是這輩子她是真實打實沒遇到過這樣的人,瞪著眼睛一時間有些茫然失措。


  倒是無音反應比她快一些,“這位女施主,”他站在小姑娘跟前,手指摩挲著手裏的佛珠,“有話好好說,何必如此。”他的聲音裏略帶了些自己也不曾察覺的不悅,但是對方姑娘卻在氣頭上,看到他維護溫寧,更惱怒了,“好啊,你這到底是什麽狐媚手段,不但我師兄給你勾引了去,連出家人都給你迷了心竅嗎?哼,這可真是好手段,當什麽醫修,才該去當你的狐媚子!”


  溫寧:……


  “胡說八道。”小姑娘搶在佛子之前開了口,也不辯駁,也不多話,隻是從懷裏掏出傳音符問道,“巡邏師侄何在?”


  傳音符自己燒了起來。


  無音:……


  不出一會,便有兩人禦劍而來,今日在靈穀峰周圍巡邏的師侄恰好是靈樞最早收進門的兩個毒修。一個叫烏頭,一個叫陸英,都是金丹後期的修為,傳音符一響,又聽到是小師叔的聲音,便立馬禦劍趕來,“小師叔,有什麽事嗎?”陸英問道。


  溫寧指了指麵前目瞪口呆,似乎是在想這個修為才築基的姑娘,到底憑什麽讓兩個修為金丹後期的修士畢恭畢敬的叫一聲“小師叔”。


  “這位仙子不是我宗門中人,卻在我宗門之中肆意撒潑,勞煩二位師侄幫我把她請出山門。”溫寧抬起頭來,這時候才有那麽幾分溫俠關門弟子的模樣和傲氣來,原本便是如此,要打,她也打不過這個金丹。要說道理,對方哪裏是衝著講道理來的。


  那就不如直接丟給巡邏的金丹師侄,讓他們把人丟出山門去清淨清淨呢。


  陸英和烏頭一聽,這個“肆意撒潑”說的非常微妙,但是他二人又不是傻的,這個肆意撒潑,撒潑的對象是誰?說了些什麽?小師叔一向溫和大度,這次居然要把人從宗門丟出去,可見這個“撒潑”撒得有多難看了。


  “仙子,走吧,莫要弄得更難看了。”烏頭道,男人對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總是有幾分好臉色的,所以直男烏頭多少還是願意給逍遙宮和這個蘇姑娘一些體麵的。


  “你們二人堂堂金丹弟子,為什麽管一個築基修士叫小師叔?”蘇凝玉猶自不信,指著溫寧道,“難不成溫老祖坐下,還有這般不成器的弟子,修煉多年,僅僅就是個築基嗎?”


  小姑娘被當頭一箭。


  這話說得,可比之前捕風捉影指責她是狐媚子要嚴重多了,小姑娘登時惱了,“我、我不成器吃你家大米,用你家靈石了?!”


  “小師叔,小師叔,冷靜、冷靜。”陸英見她真心實意的惱了,連忙出聲安撫,“小師叔十八築基,已經是天賦異稟了,不要妄自菲薄。”也就是兩百歲便結嬰,三百便分神,五百就化神的溫俠能站在天縱奇才的角度指責指責溫寧不成器,別人是斷斷沒有資格的。


  烏頭猛的搖頭,“這般不行。”他正色道,“師祖的親傳弟子,怎能任人詆毀。”


  “這話不對,”溫小姑娘正色道,“哪怕不是我,是任意一個新月宗的弟子,也不能讓人這般詆毀。”她是切切實實的生氣了、哪怕新月宗小呢,怎麽許人在這撒潑打臉。


  不像樣。


  烏頭笑道:“小師叔說的是。”他上前一把抓住了蘇凝玉,後者大驚失色,卻不知被他捏了什麽穴道,整個人都軟了。


  蘇凝玉雖然也是金丹,卻隻是前期,即使是金丹修士,小境界和小境界之間也是隔著好幾個山門的,她當然是毫無抵抗能力的被兩個巡邏的金丹拎起來,禦劍飛行丟出了山門。她是個美人,男人對美人總是有些許憐惜的,但是這兩個家夥一點也不憐惜她,徑自把頭發蓬亂,麵帶不忿的蘇凝玉丟在了山門口,作了一揖:“蘇仙子,還請回去吧。”陸英彬彬有禮道,靈樞管他管的最嚴,不許他有半點家教不好的表現。所以即使對著這個在宗門裏撒潑的姑娘,他也一樣再禮節上無可挑剔,“仙子不要再鬧了,仙子在逍遙宗必然是千嬌萬寵的,雖然新月宗是小宗門,但我們的小師叔在新月宗裏也是千嬌萬寵,師祖尤其疼愛她,仙子繼續鬧下去,也不怕師祖惱了,把澹台公子也一起趕出去?他的靈府可才剛剛有些穩定,傷情有了起色呢。”


  這簡直就是絲毫不帶掩飾的威脅了,蘇凝玉在逍遙宮什麽時候受過這樣的委屈,立刻瞪圓了眼,隻是當她聽到“把澹台公子一起趕出去”的時候,她便委屈的抿了唇,“你們新月宗不是打著懸壺濟世的旗號麽,怎麽還用病人做威脅呢?溫老祖是這麽教你們的嗎?”這時候她到是反映過來對方手裏還捏著人質這件事了。


  烏頭氣笑了,“你跑到我們宗門欺負我們小師叔,逍遙宮的長輩就這麽教人的嗎?”


  蘇凝玉還想強嘴,“是你們小師叔先……”她原本是擔心澹台明月才會跟來,她本是逍遙宮第三宮宮主的女兒,身份自然是尊貴無比,加上逍遙宮也算是修仙界三大宗門之一,從小第三宮上下千嬌萬寵,脾氣自然不好,脾氣不好也就罷了,偏又是個想要什麽便一定要得到什麽的熊孩子。


  然而她沒能把話說完,山門處傳來一聲不悅的喝止聲,“凝玉。”


  她抬頭一看,卻發現是禦劍而來的澹台明月,頓時閉嘴不說話了,櫻唇微微嘟起,一副委屈又惱怒的嬌蠻模樣。


  澹台明月落在地麵上,對著烏頭和陸英抱拳行禮,“師妹刁蠻,疏於管教,衝撞了二位。”言罷,扭頭對蘇凝玉道,“還不賠罪。”


  “罷了罷了,也沒衝撞我們。”烏頭擺手,“比衝撞我們眼中,她衝撞了小師叔。要賠罪,也得找小師叔賠罪。”


  澹台明月微微皺了眉,“二位口中的小師叔……莫不是……溫仙子?”


  烏頭聽他說話的聲調不對,後退一步細細打量了這位清雋俊美的大宗門弟子來,半晌才開口,“澹台公子,你……壽元幾何了?”


  澹台明月不知道他為何這麽問,便老實回答道:“晚輩一百八十有餘了。”


  烏頭:……


  “嘖。”他扭頭,一臉嫌棄。


  澹台明月:?

  等一等,他一百八十多歲金丹後期衝擊元嬰失敗,他知道這很恥辱但是用得著這麽明顯的嫌棄嗎?


  很多人一百多歲都還卡在練氣晚期好嗎?!


  烏頭湊到陸英身邊,小聲BB了兩句,後者也是一臉的嫌棄,“一百八十多歲的人了,年齡是我們小師叔的十倍啊。”師侄超小聲的嘟囔。


  澹台明月:……


  哦。


  是嫌棄這個啊。


  ……這到底有什麽好嫌棄的啊?!

  蘇凝玉被晾在一邊,自然不高興,她懂兩個金丹前輩在說些什麽,心裏又不忿了,“你們什麽意思?分明是你們的小師叔……”


  “凝玉,”澹台明月又一次喝止了她,這一次他的聲音裏略帶了些警告,“莫要再丟三宮主的臉了,這裏是新月宗的山門。”蘇凝玉這麽怒火攻心的跑去找溫寧,上手便要打是理由的,這個理由麽……


  她原本其實隻是來看看澹台明月,給他帶一些逍遙宮的靈丹妙藥,隻是她有個破毛病,就是愛偷看,原本想要給澹台明月一個驚喜的,卻看見他磨墨作畫,畫了一幅襦裙仕女圖,體態婀娜,姿儀嬌媚,丹唇含笑……卻不是自己的模樣。


  登時怒不可遏。


  澹台明月是第一宮的弟子,她自從去了第一宮見他第一麵,就對他生了情愫,加上澹台明月自己又是個有資質又俊俏的少年郎,蘇凝玉便起了和他結為道侶的心思。原本這應當算是郎才女貌的一樁好事,隻是蘇凝玉的資質比不上澹台明月,要破丹結嬰不知道要修煉多久,要用多少天材地寶靈丹妙藥輔助。


  逍遙宮內第一宮素來和第二宮不和睦,實力又都差不多,所以便想和第三宮結為姻親,好作為助力。


  蘇凝玉倒是巴不得,就是澹台明月心高氣傲,不太願意接受資質不如自己的女子作為道侶。但是奈何師父之命不可違抗,加上蘇凝玉又是逍遙宮,乃至修仙界的第一美人,美中不足,他也隻是惋惜一陣就接受了。


  蘇凝玉的性格如此跋扈,其實也同她每次隨父親去依附於逍遙宮的小宗門的時候,那裏的修士總是對她畢恭畢敬,她生的美,愛看美人是人的天性,而想看美人,卻迫於美人的地位而不敢多看,隻敢偷偷一眼又一眼的偷看的樣子,又極能滿足人的虛榮心。這個蘇姑娘從來不許別的女人多看澹台明月一眼,那個“修真界女修最想XX的男人排行榜”出來的時候,她生了好久的氣。


  一是氣她的男人居然有這麽多人惦記,而是氣她的男人居然不是第一名。第一名是個什麽玩意,還是個和尚,真不要臉。


  蘇凝玉憋著氣,又不高興在這個時候去見澹台明月,便自己在新月宗許外人走動的山峰間散步,誰知道迎麵卻走過來個同僧人有說有笑的小姑娘,那姿態,那容貌,那笑顏,活脫脫是畫中仕女走了出來。


  蘇凝玉豈有不知的,登時恨的,怨的,惱怒的,妒忌的,一擁而上。


  便有了後來的事情。


  澹台明月喝止她,她反而更委屈惱怒了,“哼,不用我說,你自然是護著那個狐媚子了,”她整了整自己的頭發,“澹台明月,你莫要忘了,你是我的道侶!我們早已是定下了婚約的!”


  澹台明月皺起眉頭,“你消停些吧,今日你侮辱了溫仙子,我還得替你去道歉。”


  “你還要找她去道歉,你……”蘇凝玉柳眉倒豎,眼裏蓄起淚水,“你……”


  一邊看戲的烏頭摸了摸鼻子,陸英皺眉,似是看不下去了,“澹台公子。”


  “前輩有何指教?”聽到陸英叫自己,澹台明月便回過頭來。


  “小師叔向來寬宏大度,比起道歉,她可能更希望你這個害她受了無妄之災的人離她遠些。”陸英的回答也是直來直往,一點麵子也不給,“新月宗留你在此修養,是你師父惜才,舍了老臉來求我們師祖,還希望公子能自重。”說完,二人虛揖一禮,轉身禦劍離去。


  澹台明月歎氣,扭頭伸手抓住蘇凝玉,“我送你回師叔那邊,你偷偷跑出來,給他們惹麻煩了吧?”


  “我不回去。”蘇凝玉掙紮,“我跟你說,你畫的那個狐媚子,她還跟個漂亮和尚有說有笑,那和尚看她,眉眼溫存,哪像是出家人的樣子,必定是她修了什麽狐媚之術,把你和那個和尚都給魅惑了……”


  澹台明月聽不下去了,他伸手在蘇凝玉的脖頸後麵點了一下,她便昏睡了過去。


  無音那雙桃花眼,隻要是不生氣的時候,看誰都像是脈脈含情,溫和柔順,隻有仔細看進他的眸子裏,才能看到一汪寧靜清涼的映月山泉,又冷又美。


  ……還是先把蘇師妹送回去吧,她偷偷跑出來,現在還駐紮在嵐城的師叔該急了。


  至於道歉的事情,既然陸英這般說,他也就不當麵去和溫姑娘道歉了,修書一封即可。


  至於另外一邊,溫寧被人當眾指責“不成器”,小姑娘有些蔫蔫的,無音看著她這般垂頭喪氣,便寬慰道,“溫老祖是不世奇才,你拿自己和溫老祖比,自然是不能比的。”加上你體質有異,自然就更不能比了。


  聽到佛子這麽誇自己的師父,小姑娘又來了精神,畢竟這是一個不世奇才誇讚另一個不世奇才,雖然小姑娘自己不是什麽天資過人的天之驕子,但是她師父是呀,小姑娘與有榮焉的想,忍不住追問道,“那師父和佛子,誰更有天資一些?”


  無音:……


  直男大和尚第一次在回答小姑娘刁鑽古怪的問題上,給自己敲響了警鍾。


  出家人不打誑語。


  無音低頭想了想,雖然佛修的金身境界在等級上等同於一般修士的金丹,但是三重金身實際上對應的是一般修士的元嬰境界,溫老祖兩百歲結嬰,他二十歲便是一重金身,不到百歲便是三重金身……若是比年齡,是他贏了。


  但是這話他不能說,說了小姑娘肯定要生氣的。


  無音沉默良久,誠實道:“若是心境修行,溫老祖堪稱千錘百煉,堅如精鋼,澄如琉璃。”


  溫寧:……


  佛子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小姑娘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那就是師父比較厲害了。”她開心道,“不過佛子也很厲害,畢竟佛子你這麽年輕就是三重金身了……”


  “溫檀越,我一百多歲了。”無音道。


  溫寧:……


  不行,修真界裏的人老的慢,她當初看不出溫俠是個五百多歲快六百歲的……咳咳,美少女,現在看無音,也覺得他至多隻有二十多,絲毫是反應不過來他已經是百歲老人了。


  小姑娘提著食盒,笑嘻嘻的看著無音,“佛子,我前些日子查了,要是能找到銀鈴藤,把它的果子收集起來,銀鈴藤就能指路帶佩戴它的人去找附近的天材地寶,雖然不能特定找到某樣寶物,卻也總比和沒頭蒼蠅一樣亂轉強得多。”最大的問題,就是能指示找到寶物的銀鈴藤自己本身就是極為罕見的寶物,“書上說銀鈴藤喜寄生腐木,好陽光,喜歡濕潤的雨露,說不定我去嵐城附近的山裏逛一圈就能找到了,我運氣好,指不定呢?”


  無音歎息,“嵐城附近的山,是新月宗的地盤,能翻到的草藥都給翻了個遍,你確定能找到銀鈴藤?”


  溫寧:……


  小姑娘跺腳,嘟囔道,“找不到銀鈴藤,萬一運氣好,又能采到少見的草藥,也是好的呀。”


  她這幅模樣端的是可愛,無音也隻好搖頭,“如是溫檀越有這心思,無音明日便隨你一起去。”


  “那好呀,我再教教佛子怎麽辨認藥材……”


  “多謝檀越指教。”


  小姑娘高興了。


  她一高興,便將被人衝撞的事情拋在了腦後。


  嗯,隻是那個蘇凝玉人真的不太好,還是躲遠著點她吧。那個澹台明月也一樣!

  溫寧回到了自己的小茅屋,給小苗苗補了點靈露,便打算在浴桶裏放水好好地洗上一澡,她關緊了門窗,又豎起了屏風,正打算寬衣解帶,門扉卻被敲響了。


  “誰呀?”小姑娘不得已又係上腰帶,“晚了,等明天吧。”


  門那邊沒了聲響。


  溫寧走到門邊上,確定外頭沒人之後,又打開了門看了一眼,卻發現門口躺著一封書信,還有一卷畫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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