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可憐無定河邊骨
大漠沙丘。
自拂曉第一縷陽光照到臉上的那一刻,蘭陵王就醒了,他從羊毛毯子裏鑽了出來,活動了下手腳,怔怔發呆。
夢中一切仍舊曆曆在目。
尤其是最後那一幕,花木蘭沿著石階跌倒又爬起,執拗地向著渾身鮮血的李白奔去的那一幕,簡直如同噩夢般,揮之不去。
他有些懊惱地歎了一口氣。
“就連做夢,都會夢到這種場景嗎,男女之情,真的可怕.……等等,夢魘?”
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神情漸漸變得冰冷了下來,他想起來組織裏交代他的任務,刺殺唐軍高級將領,而李白,雖然沒有軍職,但在現如今的長城,地位絕對是舉足輕重的。
“怪不得,那個李白會死在夢中。”
他微微皺眉。
在思考,真正的李白到底死了沒有。
如果真如他所想的那樣,一切都是夢魘所為,那麽李白必死無疑,這一點,他沒有絲毫懷疑。
沒有人能夠逃脫夢魘的追殺。
隻是,木蘭會不會有事?
那位可絕對是個心狠手辣的主兒。
就是整個長城都被他一人屠戮殆盡,蘭陵王都絲毫不會感覺到吃驚。
想到這裏,心頭忍不住籠罩起一片陰雲。
“要不,殺掉他?”
蘭陵王捏緊了拳頭,你夢魘的威名再大,大不了我拚著幾個月不睡覺,死死咬住你的真身,你是夢魘,但還不是神,隻要不是神,我就能殺給你看!
“玄策?”
他突然道。
百裏玄策揉著淚眼:“我好像夢見哥哥了,他教我一些奇怪的機關知識,可我好笨,怎麽都學不會……師傅,我什麽時候能回長城啊,我好想他。”
蘭陵王遲疑了片刻,輕聲道:“收拾東西吧。”
百裏玄策擦了把眼淚,問道:“去哪?”
蘭陵王道:“去長城。”
……
“一人之力,摧城拔寨,力敵萬軍,那是後人編纂的演義神話,當今這世界上,就是武道人仙,力能敵軍,也是有上限的。”
“我金帳大軍有十萬控弦之士,還有花拉子模,唐人的奴隸驅使,恰如這草原上的雄鷹與蒼狼,無人能敵。”
鐵木真騎乘著蒼狼,踏在沙丘上,身後是付之一炬的龜茲城,這座曾經盛傳的音樂之國,後來的安西四鎮,已然成為了北夷鐵蹄下的廢墟。
在那城前,一顆顆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的頭顱密密麻麻堆砌在一起,太陽的暴曬下,皮膚縮水,露出牙床,更是恐怖。
這是一座京觀。
為祭奠合撒兒。
也為複仇。
至於死者,皆為漢人與龜茲人男丁,女子大多被擄掠走了,活下來的占了多數,隻有部分,被一時間收不住手的亂軍直接淫辱玩弄致死。
古地球的曆史上,有神州陸沉,漢人正朔傾覆於草原蠻子之手的記載。
想必那個時代,如眼前這般的景象,絕對不在少數。
……
長城,剛剛與花木蘭一同吃過早飯,互送衷腸的李白登上城頭,坐下來,取下酒葫蘆喝酒,香氣順著風飄蕩開來,勾人饞蟲。
李白不是特別喜歡喝酒。
但是特別喜歡喝酒葫蘆裏的酒。
因為特別好喝。
無盡的酒葫蘆伴隨他走過了許多歲月了,無論是在範海辛的傳承中,還是李白鳳,無論形態發生了怎樣的改變,的確是伴隨他最長久的物件,也沾染了兩者犀利的劍意。
以之為酒器,可蓄養心中劍。
“白……”鎧登上城頭,看著李白,下意識想要叫出“白哥”二字。
李白揮揮手,示意他坐過來。
“魔鎧對你的影響,很大嗎?”
鎧點了點頭:“今天的情況要好很多,原本以為已經堅持不了多久就會變成個它的傀儡了,卻不曾想,昨天做了一場夢,好像一切都變得好了很多。”
李白輕笑道:“那應該是一場美夢吧?”
他沉默了片刻,低聲道:“勉強算是吧。”
他又道:“對了,你自扶桑而來,途經長安,有沒有探聽到什麽消息,你們唐人的皇帝究竟會不會對邊地進行增兵?”
李白搖了搖頭,苦笑:“回來的時候未曾途經長安,畢竟我已是通緝犯,擔心再招惹出事端耽誤了行程,所以我不知道。”
“不過,我想會的。”
“隻是希望,在這之前,我們能夠守住這道城牆。”
西域局勢糜爛得雖快,但他卻不相信朝堂上的袞袞諸公會看不到,更不相信當今天子,雄才大略的女帝會看不到。
隻是大唐雖然地大物博,但到底並未靠海,少了沿海商貿,不能像南方的宋國那樣以商業支撐國庫;又維持了東南西北四地邊軍,各鎮府兵,靡費甚廣。
邊地缺的也並非是兵源,而是錢糧。
隻要有錢糧,抵擋住數倍於其的北夷鐵騎並非不可能的事情。
畢竟,就算擁有了攻城器械,北夷人仍舊算不得多麽擅長攻堅戰,而且就算是非常擅長攻城的漢人軍隊,在攻城戰中,戰損也往往在一比三左右徘徊。
東南的蜀國國力遠不及大唐十一,卻能雄踞一方,建國稱王,就是因為有錢,不然憑什麽武裝起一大批裝備火炮火銃等戰爭機關的軍隊?
隻可惜,就目前來看,朝廷短時間內恐怕對長城做出什麽強有力的支援了;等到真正的支援到了,恐怕連黃花菜都涼了。
李白忍不住慨歎道:“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
這場大戰過後,不知又該有多少妻子失去丈夫,兒女失去父親了。
聽那些勳貴子弟們所言,此時長安城內,尚有不少人以為大軍一到,必然得勝。
這也不能怪他們見識淺薄,實在是邊患對於其他朝代而言,或許是個老大難的問題,但對於唐朝而言,一向是撈軍功的好去處。
尤其是占據了河西走廊,擁有大批戰馬供給軍中之後,此消彼長,更是如此。
鎧微微側目:“這句詩是什麽意思?”
李白輕聲道:“無定河邊已作枯骨,遠方的妻女仍舊以為自己丈夫還活著;聽起來很傷感,但更傷感的事情是,我的妻子也在這裏。”
鎧有些怔怔出神。
遠方扶搖直上的煙柱,如同長龍一般,漸漸顯露。
大地隱隱有震顫聲響起。
分布在外麵的哨騎斥候紛紛撥馬回城,一波又一波的軍令自花木蘭坐鎮的將軍府中頒布出來。
“北夷人,來了。”李白麵色不變,將劍匣平放在身前,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