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眼中從未有過你(二合一)
稷下,思過穀。
思過穀對於稷下而言,就相當於禁閉室,沒有看守,隻有一道卵形光幕組成的禁製。
其實哪怕是禁製也不過隻是由幾個三級銘文組成的淺顯陣法,想要突破,不說輕而易舉,也費不了多大勁。
隻是若破了這禁製,倆人在這稷下也待不下去了。
李白嘚瑟道:“別放在心上,僥幸勝你一招半式,算不得什麽,再來一次,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葉凡撐著一隻熊貓眼,像是國寶一樣,縮在一塊大石後麵,哼道“得了吧,我葉凡這點擔當還是有的,輸了就是輸了,找那麽多借口又算個什麽勁兒?”
“你想得開就行。”李白也不多說了,蜷緊身子,這思過穀實在太冷,雪花順著夾縫飄落,下麵還有著穿堂風,那滋味誰來誰知道。
葉凡比李白更難受,抱著散發出熱意的熒惑古劍仍舊被凍得直哆嗦。
畢竟哪怕李白再虛弱,好歹有青丘狐血統傍身,若是顯化真身,冰天雪地也能如沐春風。
李白沒話找話道:“葉凡,其實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
葉凡沒好氣道:“說。”
李白道:“你學劍到底是為了什麽,真的隻是為了學劍而學劍嗎?那多沒意思啊!”
葉凡哼道:“每當我的劍道更上一層樓,我便胸膽開張,意氣風發,觀一層劍,登一層樓,若是真有朝一日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就是立刻死了也甘心,怎麽可能沒意思。”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這世界上沒有比劍道更有意思的路了,哪怕不看風景,隻是走在這條路上也是極好的一件事。”
李白笑了:“有點意思。”
葉凡惱怒道:“你先別笑,說說你又是為何走上劍道的?”
李白笑了笑:“哈,那原因可就多了。”
“路見不平,想要拔劍殺人怎麽辦?”李白的神采飛揚,像是想到了某個場景,意氣風發道。“當然是提劍就上!隻是如果打不過又怎麽辦?多憋屈啊!所以要好好練劍,才能做到直抒胸臆。”
至於除此之外的另一個原因,一般人實在不好意思說出來,他自己知道就好,拿出來說未免顯得太沒格局,盡管他就是這麽一個沒格局的人。
葉凡嗤笑道:“天下不平事千千萬,拔劍者又有幾人?”
李白鄭重道:“天下不平事我不管,也管不起,但隻要我目光所向,但有不平,拔劍出鞘,血濺五步,這才不枉一身劍道修為。”
“嗬嗬,那又如何界定你所謂的不平?”葉凡純粹是抬杠,“天行有綱常,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民有民俗,我曾斬中山吞人惡蛟一頭,本是利民利生的義舉,卻不曾想最後反落得一身埋怨。”
他嗤笑道:“你猜怎的?”
“原來這山下之民與山中惡蛟早已達成協議,每月供奉一人作祭,惡蛟則保證四時風雨順暢.……哈,實在是可笑,吞人凶物反成了護山神獸。”
李白搖頭笑道:“嘿嘿,當然是我覺不平即是不平,不然我修什麽劍道?假如我拳頭夠大,這世界上當然要講我的道理。”
葉凡突然想到了什麽,怔怔道:“誒,不對啊,你說的這應該是你為什麽修行,跟用劍有什麽關係?”
李白道:“嘿,你這不就相當於廢話了嘛,用劍總比掄大錘,耍大刀帥氣多了,要說符合咱這相貌,除了那種騷包的鐵骨扇,判官筆,也就劍還湊活事了。”
他這麽說著,一昂頭,意氣風發,吟道:“秦皇掃六合,虎視何雄哉。飛劍決浮雲,諸侯盡西來。”
他又道:“再看這句:寶劍雙蛟龍,雪花照芙蓉。精光射天地,雷騰不可衝。”
“聽聽,是不是氣勢磅礴?”
這人蹲在一塊石頭上,眉飛色舞,直感覺自己說得簡直太好了,當浮一大白。
葉凡有些無奈道:“我不知你這人究竟是怎麽回事,偏生能將許多很沒道理的事說得這麽理所應當。”
“來,喝酒。”李白丟過去一個琉璃酒瓶,這次不是紅星二鍋頭也不是馬欄山,而是一擔糧。
“我說過我不喝.……”葉凡搖頭道。
“男人怎能不喝酒?”李白笑道,“為劍而生不代表生來為劍,你首先是個人,這個年紀不喝酒,以後再喝酒就顯得暮氣沉沉,像個老酒鬼了。”
李白的笑容很真誠,大道獨行多累啊,葉凡是個能與他在劍道之上並肩而行的人。
未必能成多好的朋友,但注定會是個很不錯的對手,這樣的人應該珍惜,哪怕最終成為敵人,兩人分出生死後仍舊會為對方豎碑緬懷。
葉凡微怔,有些意動,但仍是遲疑道:“我父曾說,酒色是一把刮骨刀,無論是沉溺在酒壇子裏,還是翠紅帳中,都會使劍便鈍,久而久之就再沒有提起來的心氣了。”
李白哈哈大笑道:“我好飲酒,每次戰前必飲,一身力氣能砸出十成十,若好酒,劍必鈍,這是什麽鬼道理!”
葉凡微怒道:“休要言及人父!”
李白優哉遊哉擰開小酒壺,一口灌下,隻覺一陣熱流湧動,當真是個通體舒坦:“不提這些……此地陰寒,估計是貫通了某條陰脈,不喝點酒凍死了怎麽辦?”
葉凡仍舊有些氣憤:“休要騙我,在冰天雪地裏喝酒,隻會死得更快。”
李白眨了眨眼道:“你不試試怎麽知道,儒家有句話說得好,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啊。”
葉凡眼前一亮,倒是覺得這句話頗為不凡,有道之真意:“這話……是儒家哪位聖人說的?”
李白翻了個白眼:“李子!”
葉凡沉默了好久,先是搜腸刮肚,仔細羅列出儒門賢者與聖人,發現沒有姓李的,又往下挨個數,結果還沒數完就看到蹲石頭上差點笑岔氣的那人,氣得臉都黑了。
兩人笑鬧間,終究是碰上了杯,在這冰天雪地裏倒也不感覺多麽難熬了,隻是他們是舒服了,可現在有人可不舒服。
比如說李思業。
李思業有些氣喘地停在了半山腰,手上玉石戒指散發出毫光,將四地映得纖毫畢現。
思過穀位於稷下諸峰之下,沒有禦空之能極難到達,再者說上山容易下山難,李思業這一番折騰,足足攀了三個時辰,從一開始的健步如飛,到現在的氣喘籲籲,十指崩裂,簡直快累掉半條命了。
李思業道:“師傅,就是下麵了,我要再往下就有可能觸碰禁製了,所以接下來的就拜托師傅你了。”
實際上這裏距離禁製還有那麽一段距離,隻是他實在爬不動了,到底是出身不凡,李思業能吃點小苦,但若是太苦了的話,那還是算了。
老者倏忽顯化,虛幻的手掌蓋向李思業的頭頂,溺愛道:“乖徒兒,你在這裏稍等,為師去去就來,等為師回來,你立刻就能擁有登臨聖道乃至人仙的基石。”
李思業情不自禁笑了起來,目光中充滿孺慕:“謝謝師傅。”
這世界上隻有師傅對他最好!
至於為什麽?
他不知道,也從沒想過,畢竟他從生下來就有無數人對他好,而師傅隻不過是對他“最”好罷了。
老者的身影如同鬼魅,輕飄飄落入深穀,而此刻,早已喝得麵紅耳赤,酒意上頭的兩人卻已然縮在石頭後麵,呼呼大睡了起來。
不怪二人不謹慎,實在是這老者的動作太過隱蔽。
想想看,這老者連入學時必經的人仙考官的檢測都能騙過,就是他二人都在全盛時期,也絕不可能察覺其半點端倪。
老者輕鬆來到了兩人身前,枯槁的麵孔露出了一絲獰笑:“嘿嘿嘿,這份機緣,隻要給我那徒兒得了,十年之後,我必能借其身體重歸人間。屆時,休說人仙之境,就是踏碎虛空也可期許!”
老者張開手,無形的吸扯力緩緩施展開來,卻連碎石雪花都未曾撼動,二人同樣恍然無知。
隻是在他們的身下,一道道無形的劍意緩緩彌漫開來。
他要奪這二人的劍道之基!
劍道之基本是無形之物,也隻有那等能奪天地之造化,化腐朽為神奇,半個身子已經超脫了的恐怖存在才能勉強做到這一點。
而這位老者巔峰時期雖然也是觸及人仙境界的強者,但若非那玉石戒指,也絕不可能做到如此駭人聽聞之事。
隻是就在這時,原本一臉獰笑的老者突然呆住了。
他瞪大眼睛,像是看到了什麽了不得的駭然之物,哆嗦著手,指著麵前舒展著身軀的白衣劍仙。
“你……怎麽可能!”
青蓮笑眯眯地盯著麵前如臨大敵的蒼顏老者,輕聲道:“一介陰魂,僥幸得了件了不得的寶貝,不思刻苦修行,反倒助紂為虐。”
“嗬……也活該你做這一次散財童子了。”
青蓮幹脆利落化指為劍,一道璀璨劍光自風雪中斬落,老者虛幻的身軀頃刻間崩析,化作一道陰風消散於無形了。
蜷在大石後的二人不自覺縮得更緊了。
青蓮啞然失笑,隨即悄然消失在了原地,片刻後,他的指尖套著一枚扳指,心情愉快地化作一道道光斑,如水般流入了李白的腦海之中。
兩人仍舊睡得很香,寒風也仍舊肆虐,雪花紛紛灑灑,葉凡手中的熒惑古劍卻已然開始散發出陣陣暖意,在寒風中撐起一個溫暖的巢穴。
至於四季劍?
那就是個死物,連靈性都沒有,哪能如熒惑古劍這麽順人心意,倒是天河劍想表現表現,卻被丟在寒月冰魄劍匣裏出不來。
李思業哆哆嗦嗦蜷在石壁上,心情從一開始的期待與雀躍早已變為了焦慮。
“師傅,你怎麽還不回來啊?”
他的體力已經開始流失,身體也越發冰冷,扣在石縫中的雙手,血跡更是早已與石頭凍得黏結,輕輕一動,便會扯掉一大塊皮肉。
本應痛徹心扉,但他此時卻早已沒有了知覺。
“師傅,徒兒等不了了。”
被凍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李思業抬起頭,想要借助玉石戒指為渠道,將師傅召喚回來。
哪怕錯過這次的機緣,他也實在忍不住了,畢竟再這麽下去,頂多十分鍾,他就將堅持不住,跌落深淵。
屆時,哪怕摔不死他,他也會被活生生凍死在這裏。
隻是當他抬起頭時,才發現自己向來不離身的玉石戒指消失了。
他驚慌失措地瞪大眼睛:“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
“我的戒指呢?”
“我的戒指呢?”
心神驟逢重創,李思業居然情不自禁想要把手放到麵前看個究竟,而這一鬆手,即是跌落深淵.……
巨響驚醒了酣睡的兩人,他們站起來剛想察看一下怎麽回事,就看到天空中的禁製光幕突然間消失了。
從天而降一道白衣飄飄,仙風道骨的身影,那身影約莫六七十歲的樣子,頭戴方巾,梳簡單的文生發髻,白色儒衫洗的發白。
滿臉褶子僅比袁子少些,還有個酒糟鼻,看上去就不像什麽大人物,反倒給人一種鄉下教書先生的感覺,隻是這從天而落的手段端的是仙風道骨,毫無煙火氣息,令人咋舌。
這與武者縱身起落,爬高摸低迥然不同,前者像是造出直升機飛到天上,後者則更像是把人塞到彈弓發射到天上,難易程度天差地遠。
老儒生笑道:“我叫季康。”
“儒門十二賢?”葉凡震撼道,他的見識遠比剛入稷下,連稷下冰山一角都沒看清的李白廣得多。
李白翻了個白眼:“老先生,你來這裏有什麽事,是要放我們出去嗎?”
“不是,是院長覺得你們兩個戾氣深重,需要好好改造。”季康樂得歡實,“接下來這三天,就由我來為你們授課。”
李白無語道:“先生,我們是劍道部的學子,不學儒。”
葉凡皺眉:“我父曾說,儒學雖然博大精深,但學儒者心思重,心思越重,就越缺少劍客那種一往無前的精神,先生,我覺得我沒有學儒的必要。”
“你父親的話太片麵,誰說劍客學儒就沒用了?”季康正色道,“以後開打之前你們可以跟他們講道理了啊,講完道理再打,逼格多高?”
“二話不說,直接開打,那是野蠻人行徑,我說的對不?”
李白望著這所謂的儒門十二賢,眼角抽搐,這特麽是什麽狗屁道理?
葉凡傻愣愣地點了點頭,已經被徹底帶入節奏。
“來來來,聽聽咱這儒家經典,跟著老夫一起念:我知言,我善養吾浩然之氣。”
“我知言,我善養吾浩然之氣。”
山穀中居然就這樣響起了一連串朗朗讀書聲,有些奇怪,李白和葉凡也是滿臉無奈。
這老頭的話語中仿佛都蘊含著某種魔力,讓人不自覺就要跟著對方誦讀典籍,他二人在對方麵前就如提線木偶,隻能跟著對方的指示行事。
好在這一點無傷大雅,兩人很快就沉浸在了儒家經典的廣闊與玄奧之中了。
百家爭鳴,殊途同歸。
儒生也有佩劍者。
如那儒家的開創者夫子,雖說如今慣用一把戒尺,但當年大道未成之時,仍舊使得一手殺人劍。
而那時的夫子可遠不像現在這樣喜歡跟人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