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雲涌(1)
第五十章雲涌(1)
蕭逸才放低了聲音,面色變得有些凝重,道:「恩師讓我請問師叔,大竹峰後山的『天機印』,可還一切完好么?」
田不易面色大變,猛然站起身來,盯著蕭逸才,蕭逸才也緩緩站起身子,但卻是退後了一步。田不易注視蕭逸才良久,臉上神色不停變幻,最初是驚訝震動,慢慢的鎮定下來之後變做了沉思,最後他眼中似又閃過另一道奇異光彩,看著蕭逸才,忽然道:
「看來道玄師兄是真的想把將來他掌門這個位置傳於你了。」
田不易此言並非是毫無根據,這天機印乃是青雲不傳之秘,向來是一個傳一個,只有掌門及各脈首座才知曉,就連一般長老也是絕對沒有機會知曉,如今道玄真人將這等機密告知蕭逸才,其用意自是不言而喻了。
蕭逸才微微低頭,道:「師叔言重了,弟子不敢當。」
田不易淡淡道:「他連這件事情都不瞞你了,意思自然是明白的很。算了,這個是你們通天峰的事,我也懶得管。不過關於天機印,」他說話聲音到了這裡,頓了一下,沉聲道,「此事關係非同小可,更牽涉到青雲氣數,當年青葉祖師曾有明令傳於青雲七脈首座,非萬不得已不可動用……」
他深深呼吸,道:「其中干係,大家都明白的很。我只是想問一句,道玄師兄真的想清楚了么?」
蕭逸纔此刻的神情也是慎重之極,沉吟許久似乎不敢說錯一字,才點頭道:「是,恩師在弟子臨行之前,已經很慎重的對弟子交代過了。」
田不易沉吟片刻,道:「那除了通天峰和大竹峰,其他五脈的『天機印』呢?」
蕭逸才恭聲道:「此事恩師只告知弟子一人,因為恩師感覺眼下青雲門中以田師叔最為德高望重,所以特地先來請教師叔的意見。至於其他的五脈,弟子稍後就會去拜見諸位首座。」
蕭逸才這些話倒也不算是恭維,如今青雲門,論修為除了道玄真人及萬劍一之外,就要數他田不易了,而知道萬劍一還活在這世上的人,卻是屈指可數,所以無論於情於理,蕭逸才都是該第一個到田不易這兒來。畢竟,感像水月大師一般不給田不易面子的,在這青雲門中可沒幾個。水月大師也是一脈首座,身份與田不易相當也就罷了。他蕭逸才還沒這個能量,別說他還沒坐上掌門的位置,就算坐上了,也比田不易低上一輩,底氣也不是很足。
田不易緩緩點頭,重新坐回了位置之上,思索許久,嘆息一聲道:「要說眼前情況,的確已經到了緊要關頭,天生蒼生命運俱都在此一戰,掌門師兄想要全力以赴,我也沒有話好說。只是你回去之後,替我轉告他一句話罷。」
蕭逸才面色恭謹,道:「是,田師叔請說,弟子一定帶到。」
田不易面色微白,道:「七脈天機印一旦撤除,青雲山壓抑千年之戾氣不免宣洩而出,雖有誅仙古劍神力鎮壓,可轉為絕世之殺意,但對持劍之人所害之劇,道行根基之侵蝕,亦是非同小可。道玄師兄功參造化,但此事非同小可,還是請他事先多多思量,以防萬一罷。」
蕭逸才正色道:「是,田師叔的話,弟子一定帶到。」頓了一下,他繼續道:「那如果田師叔沒有其他的事,弟子就先告辭了。」
田不易點了點頭,沒有說話。蕭逸才見他面色沉重,當下也不敢多說,慢慢退了出去。守靜堂中,只剩下了田不易一人。他慢慢轉身,望著守靜堂上供奉著的道教三清祖師神像,面色複雜,半晌之後,卻只是嘆息一聲,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當蕭逸才飛回通天峰的時候,已經是入夜時分了,通天峰上一片燈火通明,原來的青雲門眾多長門弟子,再加上近日湧入青雲的無數正道中人,將這個人間仙境一般的地方也變得有些擁擠和世俗了。
不過蕭逸才並無心理會這些,他徑直向峰頂玉清殿那裡走去,從在玉清殿里的青雲小弟子口中詢問了道玄真人的下落之後,他就向著玉清殿後堂道玄真人的卧室走了過去。
來到後堂一處僻靜所在,蕭逸才在道玄真人的門口站了一下,定了定神,剛想舉手敲門,房內已經傳出了道玄真人的聲音,道:「是逸才么,進來罷。」
蕭逸才窒了一下,立刻恭聲道:「是。」說完,他輕輕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房間里十分寬敞,所有擺設多帶有書卷氣息,除了簡單的桌椅床鋪,更多的倒是屋子兩邊的書架上眾多的書籍,其中有許多已經古舊的書,也整整齊齊的放在書架之上,看得出是被主人翻閱了無數次。
道玄真人就坐在書桌旁邊,手上拿著一本古卷,正在讀書,看見蕭逸才走了進來,他微微一笑,道:「現在才回來么?」
蕭逸才深深行了一禮,道:「是,師父。」
道玄真人點了點頭,道:「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蕭逸才道:「七脈的首座都沒有意見,都說以師父的意思為準,只有大竹峰的田師叔……」
道玄真人眉頭一皺,道:「怎麼,田師弟他有什麼不同看法么?」
蕭逸才連忙道:「不是的,田師叔也沒有反對,只是托弟子帶了幾句話,要稟告師父。」
道玄真人微微一怔,道:「什麼話,你說?」
蕭逸才當下把田不易的話複述了一遍,道玄真人聽后默然無語,站在一旁的蕭逸才偷偷看去,之間道玄真人面色複雜,似乎也在想著什麼,神情變幻不斷。
就在蕭逸才猜度道玄真人在想著什麼念頭的時候,道玄真人忽然道:「逸才,你覺得田師叔這個人怎麼樣?」
蕭逸才吃了一驚,不知道道玄真人話中是什麼意思,向他看了一眼,卻又看不出什麼特別之處,當下只得小心翼翼地道:「嗯,弟子覺得,田師叔這個人……還是挺好的。」
顯然,對於這個話題,蕭逸才並不願多言,對於田不易於道玄真人之間的恩怨,他也是有所耳聞的。他和那個引起兩人糾葛的人,也有著幾分的交情。甚至,他對當年道玄真人的舉動,也有幾分不贊同。
道玄真人笑了笑,顯然對這個弟子投機取巧的說話不是很在乎,只聽他悠然道:「是啊,他這個人是挺好的,嘿嘿,也難為當初他那般模樣,居然可以被人慧眼看出不凡之處……」
道玄真人的話忽然停了下來,房間中陷入了一片平靜之中,蕭逸才輕輕挪動了一下身子,隱隱感覺有些不安。片刻之後,道玄真人道:「你跑了一天,也累了,回去歇息罷。」
蕭逸才點了點頭,行禮道:「是。」說完慢慢退了出去。
道玄真人看著這個得意弟子的身影從視線中消失,沉吟片刻,又望了望窗外漆黑一片的天色,慢慢站了起來,向外走去,很快的,他的身影就溶入到了青雲門的黑夜之中。
雖然已經是夜深時候,但是在僻靜的通天峰後山祖師祠堂,長明燈依然燃燒著,在黑暗中如幽幽的冥火。看守這個祖師祠堂的萬劍一還沒有入睡,他此刻正站在供奉青雲門列代祖師靈位的供桌前,凝望著黑暗陰影之中的那些名字。
夜風吹過,長明燈的火焰一陣晃動,彷彿喘息一般顫抖,萬劍一慢慢轉過身子,走到長明燈旁,用手輕輕擋住風吹來的方向,很快的,燈火安靜了下來,重新開始穩定燃燒。萬劍一老者深深凝望著這點光亮,燈火倒映在他的眼中,似乎也在燃燒著什麼。
深夜之中,忽然傳來了腳步聲,萬劍一的眉頭皺了一下,仔細聽了一下,隨即慢慢轉過身來,蒼老的聲音緩緩道:「沒想到這麼遲的時候,你居然還會過來。」
道玄真人的身影,從黑暗中慢慢清晰,走進了這座祖師祠堂。
昏黃的燈火下,兩個老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一時間竟都怔住了,不經意間,突然都發現,原來對方都已經這麼老了,而隨即又想起,自己豈不也是如此?
道玄真人沉默不語,凝望萬劍一許久,然後慢慢走到供桌之前,站在青雲門歷代祖師靈牌之下,慢慢挺直了身軀。萬劍一走到他的身後,同樣的一聲不吭。
黑暗中,無形的威儀從那些陰影處緩緩散發,像是歲月也抹不去的深深痕迹。道玄真人面無表情,從供桌上拿起三隻細香,走到燭火處點著了,雙手鄭重其事地握著,恭恭敬敬向祖師牌位鞠了三個躬,然後踏上一步,將細香插在了香爐之中。
幽幽輕煙,從香爐中裊裊飄起,散發在半空之中,讓前方的那些靈位更加朦朧不清,隱約的好似一雙雙眼眸,冷冷地望著這兩個老人和這個世間。
「夜半燒香,有什麼難事么?」萬劍一淡淡地問道,語氣平淡,彷彿在說著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
道玄真人沒有回頭看他,他的一雙眼睛一直都凝望著輕煙背後的那些威嚴的靈位,片刻之後,他緩緩地道:「你說,將來你我過世之後,後人祭拜我們,又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萬劍一哼了一聲,道:「對你,自然是滿懷崇敬了,至於我,難道還會有人記得么?」
道玄真人對老人微帶諷刺的這些話並未在意,只不過淡淡一笑而已。然後,他靜靜地道:「眼下浩劫當前,天下間生靈塗炭,受盡獸妖肆虐。只要想到青雲山與獸妖一戰在所難免,更關係到天下蒼生氣數,這些重擔押在肩上,我已經多日沒有睡好了。」
萬劍一眉頭皺了一下,道:「你該不會是來向我訴苦的罷,這可不是你的性子。」
道玄真人看著萬劍一片刻,忽地笑了出來,隨即嘆息道:「你我這幾百年的交情,果然還是只有你最清楚我的為人。」
萬劍一搖頭道:「我清楚你的為人?若果然如此,我也不會在這裡看守祠堂了。好了,廢話少說,你到底想說什麼?」
道玄真人對老人似乎特別寬容,他幾次頂撞,道玄都不以為意,只是面色有些肅然,徐徐道:「我已經下了決心,此戰關係太大,為天下蒼生計,我要撤除青雲山七脈山峰的天機印。」
萬劍一的表情突然為之一僵,眉頭深鎖,深深看著道玄,道玄坦然對視,許久之後,萬劍一緩緩道:「這件事,你可想好了?」
道玄緩緩點頭,道:「不過今日我暗中知會六脈首座的時候,田不易託人轉告了我一些話,勸我要小心戾氣反噬。」
他長嘆了一聲,田不易確實是個好人,可惜,道玄真人知道,他們之間有著兩個難以解開的結,一個,是在他面前的萬劍一。雖說當日蒼松道人叛亂時田不易沒有一同上前,可他如何不知,論對萬劍一的感激仰慕,田不易絕不在蒼松道人之下,甚至因為蘇茹的緣故,田不易還對其更有著三分的愧疚。而另一個,就是當年的那個少年了……
想到鬼厲,道玄真人不禁想起了當日他托陸雪琪所轉述的話,不由得啞然失笑,真不愧是師徒啊,連語氣都是那麼的像,只不過,田不易要委婉上三分罷了。可惜,為了天下蒼生,道玄我,要辜負你們的好意了!
萬劍一冷冷一笑,轉身面對著那些祖師靈位,半晌道:「你又不是沒進過『幻月洞府』,裡面有什麼,你自己知道。」頓了一下,他聲音忽然也有些緩和下來,其中似還帶著一絲無奈,道,「你好自為之吧。」
道玄真人沉默不語,片刻后同樣抬起頭,看著那片深沉的黑暗陰影,那片沉默的威儀,似也在黑暗中無聲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