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55
沈燮的話一出,在場的人類無不心中一凜。
超管司幾人麵色瞬間難看起來。
徐雲笈更是聽見身後傳來機械的“哢噠“聲,雖然輕微,對普通人來說以這個距離大約聽不見,但對修為高深的修者來說不算什麽。
他本能地扭過頭去,就看見那輛“平平無奇”的麵包車厚得蹊蹺的車頂緩緩敞開,伸出一個長筒型的金屬管。
徐雲笈對這個世界的武器了解不深,但看得出來大概是個機關炮。
他心裏緊繃起來,連忙看向應龍大佬,後者也正望著那隻炮管,眯起了眼睛。
徐雲笈下意識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臂,微微搖晃,一麵用眼神拚命示意:
——也不能怪普通人類緊張啊。你都說了,夔牛對人類喊打喊殺。官方防備豈不是很正常。
沈燮垂眸看了看他,片刻後表情恢複如常。
兩人無聲地完成了一輪意見交換,而夔牛還不明所以呢。他自然也聽到了那點響動,可記憶停留在封建時代的他對於冒出來的那是個什麽玩意毫無了解,也不知道他看不起的人類已經將警惕性提到最高、準備幹他。
他即使被束縛了法力,也還是一副桀驁的姿態,梗著脖子瞪著眼睛看著沈燮,雖然用著尊稱,態度卻並不如何恭敬,反而帶著憤怒:
“我打殺幾個人類,甚至現在還隻是想想,尊上就要封我法力?您可還記得自己身為神獸,是我等妖獸的領袖?這群人類擾我清夢,我本就是受傷沉睡,以沉眠休養,結果他們害得我傷勢未愈便被迫驚醒。我也不過是要為自己報仇,與您相見還頗為驚喜,以為找到了我等獸類的倚靠。哪知您竟然將我法力封住交到這群實力卑微的人修手裏?!”
他說著說著,臉上的表情從起初的憤懣變得更為深刻,已經近乎悲憤了,語氣也越發激烈了:
“……莫非您已經被這群弱小無用、巧言令色、隻會奇技淫巧的人類所蒙騙,背叛了妖獸一族?”
沈燮看著他,表情很平靜,絲毫不像是直麵了這樣一段聽起來痛心疾首的指責。
他雙目注視著夔牛,與注視旁人——除徐雲笈以外的人——並沒有什麽分別。沒有久別重逢的激動,沒有對同族和二階導數下屬(即下屬的下屬)的親近意味。
或者說,這一刻的應龍先生,倒是表現出了一種位於絕對高位者的漠然。
“你對我大概有什麽誤解。”他說,“我從未應允做異獸的依靠,又談何背叛。”
這種姿態讓徐雲笈下意識覺得陌生:他認識的那個應龍大佬,可能喜歡開嘲諷,可能看不上實力微末的人類,但在徐雲笈看來一直是在別扭的語氣之下本質溫柔的一位大佬。
而現在,他注視著對方,恍惚意識到或許對方從來都是傳說中高踞於雲端之上的存在,他高傲得理所當然,也不需要去考慮別人的心情和感受,即使是麵對幾百年來見到的唯一一位異獸,也並沒有什麽多餘的感情。
而這種態度,讓徐雲笈心裏忽然一頓。
——在我麵前,他從不是如此。
在這亂糟糟一片的海邊,青年心口冒出了一個泡泡。
夔牛則完全是另一種心境,他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的尊上,表情很快完成了“錯愕—震驚—悲憤—迷茫—頹廢”的轉變,看得即使是在場的人類都於心不忍。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枉我們異獸多年忠誠,您根本就沒有把我們這些異獸當做您的從屬……您沒有心!”
徐雲笈本來還覺得這位怪可憐的,聽到最後差點被噎死:
一個兩米高的古銅色皮膚壯漢滿臉淒然地喊出“您沒有心”……這畫麵真的是讓人不忍卒睹。
……太辣眼睛了。
而沈燮也似乎看不下去這奇怪的一幕,別開了視線:
“多年忠誠?你當年是著一群妖獸擴張地盤,擴張到大荒東北我的範圍內,妄圖挑戰我。你那群徒子徒孫跟麒麟手下的小崽子們衝突,你還動手殺了不少根腳是鹿、羊、馬的低階異獸,最後被麒麟打得半死,改口認我為主。但這麽多年我也沒叫你做過什麽事情,反而你那群徒子徒孫順理成章地搬到大荒東北隅做窩,麒麟後來說起來還直罵,明明打贏了結果還是讓你們入侵了地盤。”
聽到這些內幕的人類:……
原本雖然立場不同,但聽著夔牛痛陳過往,還覺得有點不忍。結果就算這麽個忠誠法嗎?
再看夔牛,頓時覺得人不可貌相。
本以為是個身強體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忠心耿耿的類型,結果這就是典型的麵憨心奸啊,看這顛倒黑白,說得好像自己多慘一樣。
真是玩得好一手“打不過就加入你們,你們得優待俘虜”。
夔牛被沈燮戳穿,表情居然絲毫不尷尬,還是滿臉控訴:
“我既然跟從您,我的兒孫在您的地盤繁衍生息不是理所當然嗎?而且我每年也給您上貢靈植靈果……”
“你上貢的那些,是大荒產物,換言之,是我自己地盤的土特產。”
沈燮涼颼颼地看了他一眼。
徐雲笈差點沒忍住笑出來,隻好低頭假裝躲避太陽太曬。
夔牛也愣了愣,立刻話鋒一轉:“就算如此,我好歹也是您座下妖獸。縱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可以無所謂我,但就這麽偏袒人類、將我束縛起來交給這些人修魚肉,也未免……”
“等等。”在兩位傳說級存在令人大跌眼鏡的對話中,於祥英終於忍不住插話了,“我們沒想……魚肉您。”
夔牛沒分給他半個眼神,依舊不把人類放在眼裏。
倒是沈燮,目光從於祥英身上一掠而過,重新注視著夔牛:“他們不會殺你。——我也不會讓那種事情發生。”
在說到“我”的時候,他的語氣加強了。
於祥英默默做出了判斷:
雖然沈燮不承認自己是異獸的倚靠,但他不會對祂們遭受不公甚至死亡坐視不理。
沈燮會給予夔牛基本的保護這件事情並不讓於祥英不快,甚至,在看到夔牛那種真正意義上對弱小、對身為異類的人類的輕慢之後,沈燮高傲背後對異獸和人類的態度,有一種令人心安的特質。
如果要是真的對異獸沒有一絲憐憫,那沈燮的冷漠程度才會叫人恐懼。
“你需要適應這個世界。”沈燮看著夔牛,“等你理解了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則、知道現在和你沉睡前的世界有多大差別,你就該明白了。我沒有偏袒人類,從某種角度來說,甚至是在救你。”
他說著瞥了一眼不遠處仍未收回的炮口。
夔牛臉上的表情表明,他沒有認可沈燮的說法。
但是在法力被束縛的前提下,他也隻能跟著超管司的人上了那輛麵包車。
於祥英絲毫不浪費時間地開始詢問問題。
“請問您的名字?”
夔牛沒回答。
於祥英看向沈燮,後者沒有出聲幫忙。於祥英有點失望,但也不算意外。沈燮的態度很清楚了,他不會庇護夔牛,但不代表他站在人修一邊。
“……好吧,如果您不介意,我就叫您夔牛先生了。”他自說自話地說下去,“您之前說,人類驚擾了您的沉眠,不知我可否了解一下,是如何驚擾了您?如果有什麽人類做的不當的地方,我們願意調查並幫助您討回公道。”
夔牛發出了一聲譏諷的笑聲,但還是沒有給出任何回答。
徐雲笈在一邊看著,覺得這樣不行。他用手肘戳了戳身邊的沈燮,悄聲問:“夔牛先生叫什麽名字?”
之前一直大體中立不提供對哪方具體幫助沈應龍大佬燮:
“夔勝。”
“謝謝前輩。”徐雲笈笑眯眯地表達感激,然後對前排的於祥英道,“於司,這位叫夔勝。”
聽到這倆對話的車上其他人:……
原來這才是正確的問詢打開方式嗎?
徐雲笈又問沈燮:“夔勝先生有沒有什麽喜好?”
沈燮知道他意思,但還是麵露不爽:“你都沒問過我的喜好。”
“咳。”徐雲笈幹咳了一聲,“這不是……想慢慢親自了解您嗎?”
沈燮“嗯”了一聲,聽語調居然算得上愉悅,然後很自然地回答了徐雲笈的問題:“他?那麽多年也沒什麽追求。我座下神獸率上萬妖獸,祂這麽多年幾乎一點功績沒有,也就是混吃混喝、繁衍生息,和其他根腳糟糕的牛類妖獸生出一堆小牛崽子而已。說到底也是一種牛獸,喜歡比較美味的植物之類的吧。”
其他人:……
不是,您就這麽好說話地真的回答了?沒聽出來徐雲笈那個回答其實是在糊弄您嗎?就這麽被哄開心了?
大佬,您方才高冷不近人情的形象已經快崩成渣了您知道嗎?
不,應該說是這位堪稱“馳名雙標”,對待徐雲笈那就什麽都好說了。
於祥英也忍不住多看了徐雲笈幾眼,十分懷疑這位個人能力出眾、技能點點得五花八門的年輕修者,是不是還有個“降智能力”之類的。
徐雲笈得到了沈燮的回答,在手機上搗鼓了一會兒,把手機往前麵遞去:
“夔勝先生,既然您不太願意和人類聊天,不如路上先看一會兒視頻放鬆一下?”
夔勝不想搭理這個妖言惑眾、讓應龍尊上偏心偏到咯吱窩的人修,然而目光卻情不自禁被他手上的東西吸引了——
這巴掌大的長方形上麵,為什麽可以顯出如此清晰的畫麵,而且還有聲音?
比水鏡溯回術可清楚多了!
而且還一點靈力痕跡都沒有。
夔勝還是顧著自己在人(螻)類(蟻)麵前的麵子,不願意出聲,目光卻投在了青年舉著的手機上,然後一看之下,眼珠子就黏住了。
隻見那巴掌大的長方形上麵,出現了一篇蔥綠,是整齊的田地,上麵種著綠油油一片植物,看起來青翠誘人。
長方形裏還傳出一個陌生的聲音,聽滄桑的,大概是個老頭的聲音,帶著些許口音:
“……俺們菌草中心基地,花了十幾年的時間研究育種,培養出了最適合種植養牛的牧草。……這一片巨菌草產量高、植株高大、營養豐富均衡、適口性強,是多年生牧草,一年可收割10次,平均畝產可達28噸,在全省的市場占有率達到了近七成。……我們這個牧草,味甜,葉嫩多汁,我敢打包票說沒有哪家的牛不愛吃!還可以配合綠洲一號、皇竹草等其他牧草組合喂養,非常適合養殖戶購買或自己種植……”
畫麵一轉,切到另一片綠油油的牧田,是完全不一樣的牧草了,但同樣看起來生機勃勃、青翠欲滴。而且高清鏡頭下,葉片上的露珠都清清楚楚。鏡頭拉遠,幾隻膘肥體壯的牛正悠閑地晃著尾巴吃草。
介紹的聲音換了另一個:
“……我們現在來到了F省最大的大型畜牧養殖場,場長王xx是回鄉創業的大學生。他將自己所學的知識充分發揮到創業當中,采用科學的養殖方式,致力於養殖出品質最佳的牛羊。……養殖場整體采用放養的方式,大家可以看到二百多頭牛在這裏生活得非常悠閑。這裏種的都是剛剛中心基地培育的巨菌草,牛可以自由地沐浴在和風中享受牧草的甘美……”
主持人介紹了一會兒牧草,畫麵再一轉,換成了現代化的養殖間。有兩個穿著標準工作服的工作人員拿著噴頭在給一頭牛衝澡。
“……我們這裏的口號就是‘尊重自然,尊重生命’,希望在養殖過程中可以給這些牛羊最好的生活體驗,讓它們情緒放鬆,健□□長。每周我們都會在音樂聲中給它們衝澡、按摩,在它們完全放鬆的狀態下順便完成體檢……”
似乎是場長的人語氣驕傲。
畫麵拉近,特寫,被洗澡的牛露出愜意的表情。
可、可惡。
夔勝盯著屏幕,上頭的牛眯著眼睛,晶瑩的水珠順著它的側臉一路滑下來,那種線條的美感讓人心旌搖曳,連水珠都好像一路滑進了他心裏。
夔勝轉過頭,臉色有些漲紅——雖然在他古銅色的皮膚上看不清楚:
“你、你們這群螻蟻!如果是要這樣供奉我,我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是用美人計是什麽意思!居然還拍她洗澡!”
作者有話要說:沒看到畫麵的車上其他人(震驚看向徐雲笈並投去譴責的目光):沒想到你居然用這種方法說服夔牛!
徐雲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