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徐雲笈盡量讓自己顯得充滿誠意。
他直視著男人的眼睛微笑著:“實話說,我們真的對您和明真門的淵源毫不知情。而且如果您沉睡了比較長的時間,人界發生的變化可能超乎您的想象。從末法時代開始修真界就不斷衰落、很多門派要麽消失要麽傳承中斷。您看,或許這其中有什麽誤會。您不妨先把玄淩子道長放下,和我們好好交流一下?”
年輕人的語氣不疾不徐,有種奇異的令人平靜地節奏。
男人蘊藏著火氣的眼眸平靜了一些。
他掃了一眼對麵這群麵色惶然不定的人修,發出了一聲嗤笑:“好吧,看這群人這點微末的道行——至少‘修真界衰落’這一點你沒說謊。那就說說看吧,修真界發生了什麽?以至於我庇佑的門派居然連我都忘了?”
他語氣依舊算不得好,但右手卻鬆開了玄淩子。
玄淩子立刻閃身回到了一眾人修當中。
而另一邊,應龍先生走近了對他微笑的青年,眯了眯眼睛:“說吧。”
非常……倨傲。
這樣的態度,配合對方強大的實力,的確容易讓人恐懼和抗拒。徐雲笈能感覺到身邊其他修者對自己的擔憂,以及對這位神獸先生不敢表露的憤懣。
這讓他很想歎氣——
這個世界的修者,真的是傳承失落得也太厲害了吧?
難道不知道神獸的感知是遠超修者的敏銳嗎?這種抗拒,指望應龍先生察覺不到是絕無可能的。
這麽一想,原本等著自己的追隨者迎接、結果迎來的是一群敵視自己的歪瓜裂棗的應龍先生,好像也不是什麽可怕的人……啊不,神獸吧。
徐雲笈心裏悄然想,臉上的笑容卻更加溫和誠懇。他這段時間沒少仗著自己是個“隱世宗門的傳人”、對這個世界修真界所知甚少,跟著玄淩子惡補了一下本世界的曆史,特別是修者的曆史。
於是此時說起來也頭頭是道。知道神獸大多不喜歡繁瑣的語言,於是非常簡練地介紹了近代以來發生在這片大陸上的事情,著重強調了人類修者的沒落。
至於明真門的事情……他確實不知道,隻好扭頭去看玄淩子:“呂老,明真門的事情,不知能否能麻煩您介紹一二?”
徐雲笈說得再簡練,也介紹了三五分鍾。修者們已經慢慢平靜下來——哪怕這位傳聞中的神獸先生脾氣看起來有點暴躁,但能夠願意聽人修解釋,至少不是濫殺無辜、唯我獨尊的類型,這讓大家都鬆了口氣。
能溝通就行。
比最糟糕的打算好了太多了。
玄淩子也敢說話了。他先施了一個修者禮,以示對應龍的尊敬,然後懇切道:“閣下,我是明真門的長老,但確實從未聽聞宗門與您有契約。——當然,您肯定不屑於誑我們,最有可能的是與您有契約的事情,在這一百多年裏也失落了。正如剛才小徐所說,兩百年前開始,華夏陷入動蕩,靈氣日益稀薄,國運將盡,修真界也陷入浩劫。明真門投身救國,聽聞凡圓融境以上均參與到修補氣運之中,圓融境以下都投身凡人軍隊——具體的作為,說句不怕人笑話的,我們這些後輩竟也不能知曉清楚,隻知道宗門上下幾乎死了個幹淨,最後隻剩下我的師祖雲華道長。他最後一位同門死時,師祖才十四歲,剛剛入門境,故而宗門絕大多數傳承都不知曉……後來華國成立,師祖摸索著重新成立了明真門,但如今的明真門,隻怕和您所知道的宗門,已經千差萬別了。”
玄淩子態度誠懇,徐雲笈小心翼翼打量著那位神獸先生,眼看著他臉上不虞一點點消散,在聽到明真門死個幹淨之時那雙漆黑的眼瞳裏竟還露出一絲悲憫,但那神色也隻是一閃,很快又收斂成倨傲模樣,幾乎叫人疑心那一點柔軟隻是錯覺。
聽完玄淩子所言,這位應龍先生點了點頭:“要是這樣,倒也罷了。——如今是什麽年份了?”
他態度還是有種高人一等的感覺,而且十分自然,似乎覺得自己說什麽就該有人回應照辦似的。
然而大抵是先抑後揚的效果,想想這位大佬之前炮仗般的怒火,此刻看他這理所當然的姿態,眾人竟覺得非常滿足了。
有個膽子大的年輕修者飛快地回答了一聲:“2020年。”
應龍先生擰了擰粗黑而顯得有點跋扈的眉毛:“這是什麽年份?”
徐雲笈料想他不清楚陽曆的時間計算,於是問:“不知應龍前輩您沉睡之時是何年份?”
對方轉過頭,很沉沉的眸子覷他一眼,仿佛略有不悅。
徐雲笈摸不著頭腦。
“……沈燮。”
對方道。
徐雲笈一怔,反應過來這是他名字,竟有些受寵若驚:“您……您允許我稱呼您名字?我還怕這顯得不夠恭敬,應龍前輩。”
對方的臉結果更黑了。
啟唇,語氣硬邦邦地喚:“人修。”
“啊?”
“你——人修後輩。”
對方不爽的眼神看過來,配上這突兀的一句話,徐雲笈都愣了。仔細琢磨了一下終於反應過來,甚至有些哭笑不得了。
——對這位來說,“應龍”隻是種族,叫他“應龍前輩”、“應龍先生”,就類似於在稱呼“人類前輩”、“人類先生”。
而對方的名字,卻是沈燮。
所以對方聽他一直稱呼“應龍前輩”,隻怕是惱了,以牙還牙地叫他“人修”。
這種有點……幼稚的報複手法,竟然略有些……可愛。
徐雲笈悄悄地想。
隻是這話肯定是不能說出來,不然高傲的應龍先生,是要發火的吧。
他嘴角帶著笑意,喚道:“對不起,是我稱呼有誤。沈燮前輩?”
男人——沈燮,略微矜持地頷首,似乎滿意的模樣,問他:“你的名字?”
“徐雲笈。《雲笈七簽》的雲笈。”
沈燮“唔”了一聲,黑沉的眸子專注地看進青年的眼睛:“——徐雲笈。”
他叫他名字時聲線仿佛沉了些許,青年覺得耳朵仿佛被撓了一記,心頭一顫,不知回應什麽比較好。
那男人卻自顧自轉了話題:“我沉睡時是同治八年。”
徐雲笈這才拉回心思,算了一下:“您已經睡了151年了。”
“唔。”沈燮又點點頭,並不意外的模樣,看來這個睡眠長度對他來說不算什麽。
他掃了一眼這幫修者:“聽你剛才說什麽趕走列強、新華國成立……這是改朝換代了?現在是哪朝?凡人間是哪個皇帝主政?看你們樣子,怎麽男人連頭發都剃短了,衣服也穿得奇奇怪怪。這是新朝規範?”
眾修者麵麵相覷,不知道怎麽解釋。
“……前輩睡覺的這一個半世紀,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現在凡人界已經沒有皇帝了。很多事情一時也難以解釋清楚,如果前輩不介意,不知可否移步,到我們‘超管司’一敘?”
最後是馮保國開口道。
“嗯?”沈燮眯起眼睛掃了他一眼,“超管司?這是現在修真界最大的宗門?”
“不是,這不是宗門,是……”馮保國本來想說是政府部門,但想到這位可是神獸,思維方式還停留在古人那會兒,估計對凡人的官方看不上,所以道,“是不同宗門議事交換訊息的。”
沈燮點點頭:“那就去吧。”
馮保國鬆了口氣,讓下麵的科員去開車:“那……請您坐車過去?”
沈燮困惑地看了一眼不遠處駛來的奇怪器具。也不像是什麽煉器產物,沒什麽攻擊性,沒有靈力波動,沒有防禦能力。這什麽玩意?
車開到近前,馮保國親自給拉開車門邀請:“請您上車。”
沈燮迷茫的眼神在車子和馮保國之間轉了轉。
徐雲笈看著他的表情差點沒控製住笑出來。
他輕咳了一聲:“沈燮前輩,這是現在人類常用的交通工具,是凡人發明的。修者們大多也都會使用。”
男人愣了一下,擰起眉,再開口時語氣裏全是嫌棄:“你們——現在的人修,用凡人的玩意行路?!”
這次輪到修者們麵露迷茫了。
隻有徐雲笈知道對方為什麽是這個反應,心下也很是歎息。
這片大陸,修真界確實衰微了。
連玄淩子都不知道如何禦劍,其他修者隻怕更不會吧。
“末法時代修真界的傳承佚散得實在比較厲害,禦劍術也幾乎沒有修者會了。前輩,這件事情到了方便的地方我們都給您解釋清楚,現在這個地方,大家站著說話著實不便,不如您先屈尊上車?就當體驗一下現代的生活。”
徐雲笈好聲好氣道。他聲音是很幹淨的嗓音,耐心講話時格外溫柔。
沈燮愣了愣,目光在他身上多停了片刻,“唔”了一聲,這才別過頭去又把那輛車打量一番,屈尊紆貴道:“好吧。”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馮保國迅速用幾句話的功夫安排了一下,讓行動一處留下來掃尾——畢竟經過之前的地氣外泄和封印,這片田已經亂七八糟不像話了。而且那邊燕山的異狀著實明顯,估計氣象部門肯定要懵,或許還有凡人拍下來傳到網上去了,還得聯係國安部門在輿情上引導一二。
沈燮挑剔地看看這車,選擇了後排。
這輛車是超管司開過來的,按來時座次安排,四個座位都是滿的。徐雲笈是禦劍過來,算上他和玄淩子、秦彤安,現場的四輛車就不夠用了。
徐雲笈想想這些修者不會禦劍,本來想自己走,結果他一動步子車裏的應龍先生就扭過頭,隔著玻璃一雙黑黢黢的眼睛直直盯著他:
“你去哪?”
徐雲笈愣了一下,去看馮保國:“馮司,這車原本……”
“小徐快上來。”馮保國給他使了個眼色,“你跟沈前輩似乎交流還比較通暢。”——主要這位應龍大佬說的話,他們這幫人都一頭霧水,倒是這位年紀輕輕的小徐道友還接的上。
之前老呂說什麽來著?隱世宗門傳人?
那難怪了。隱世宗門應該傳承保存得不錯,對這位應龍大佬說的事情有所了解。
徐雲笈看他們都要自己上車,也不推拒,坐到了沈燮旁邊。
——超管司這車是安排的公車,肯定不能是那種豪華舒適型、後座塞三個人都寬敞餘裕的。沈燮一個一米九大個子,再加上一個將近一米八的徐雲笈,立刻顯得逼仄起來。
沈燮嫌棄地“嘖”了一聲:“擠。”
前排副駕駛的馮保國隻能幹笑。
徐雲笈笑眯眯地扭頭看他:“是沈前輩腿太長。”
應龍先生從鼻腔裏哼了一聲,卻沒再抱怨。徐雲笈嘴角的笑意不自覺拉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