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孫家的玻璃廠在C市西南郊。


  一下車,徐雲笈就覺出不對。


  空氣中絲絲縷縷,全是浮動的靈力。


  隻是靈力這東西也不全是好東西。就像空氣,清新的空氣是空氣,渾濁的空氣也是空氣。


  此時這片地方的靈力就令人感到一陣躁動。徐雲笈是修者,對靈力格外敏感,一下子就察覺出這地方的詭異。


  他皺了皺眉,請工廠管生產的副主任介紹一下廠子附近的基本情況,再帶他轉一轉。


  副主任是下班之後被孫總助理一個電話叫過來的,其實有些不明所以,但上頭有令隻能奉陪,就帶著徐雲笈和孫有為的助理繞著廠子附近轉了一圈。


  徐雲笈發現,這裏可以說是個風水吉地。乙山辛向,雙星到向方,八白左輔旺財,非常吉利興旺。


  然而本應是吉地的地方,現在靈力卻壓抑渾濁,人待久了容易疲乏、困頓、躁鬱,如果是本身就有身體狀況或者心理狀況的人待久了,走神導致出工傷,或者承受不住壓力自殺,也不是沒可能。


  ——難怪孫家的廠子屢屢出事。


  徐雲笈叫工廠這位副主任把廠子這段時間的變故詳細說一說。畢竟這個廠子不是一開始就有問題,是最近才事故頻頻。


  大體上地勢風水未改,那就隻能是中間出現了別的變故。


  副主任很配合,詳詳細細把從第一個工人出事開始的事情都說了一遍。


  徐雲笈要了一張工廠布局圖,跟著副主任的介紹,手指在上頭點:“第一位工人是三車間的,手臂被劃了一條大口子。三車間是這個位置?……第二是忽然昏倒頭砸在設備上頭破血流?是這個位置?……”


  他將出事的地點一一標記,手指在這些看似雜亂的點之間微微滑動,片刻眉心一跳假裝從衣服內兜——其實是悄悄打開須彌子芥——取出一隻顏色黯淡的羅盤,黃銅色,然而仿佛多年未曾打磨擦洗,看起來沒什麽光澤,甚至略略發灰。


  這羅盤看起來其貌不揚,實際是寶物自晦,是他導師送他的禮物。


  青年旋轉羅盤,讓外盤與工廠大門平行,手指輕輕一撥,使海底針對子午線,接著便讓羅盤依次去合出事的幾個地點的方位,記錄下來。


  “……天盤乙奇地盤六辛……這是鍘龍之勢啊。”


  徐雲笈將羅盤看過,一瞬間張大了眼睛,口中道:“原來如此!”


  孫有為的助理一直跟著他,聞言一愣:“徐大師可有發現?”這卻是出乎他意料了。


  孫家這次千辛萬苦請了玄淩子幫忙,卻不是第一次請風水方麵的專家。之前也在C市甚至本省請過有些名氣的大師,然而都未能解決問題。這才費盡周折找到了玄淩子。


  徐雲笈這樣沒什麽名聲的,給人感覺就連之前那些失敗的大師都不及,孫有為讓他過來看一看也是抱著“萬一真有本事總不好得罪他”的念頭,沒指望他真的能看出什麽。


  誰知這年輕人繞著廠子外頭轉一轉,在廠子裏頭轉一轉,拿個羅盤比比劃劃,也沒像之前那些人一樣又是桃木劍又是上香請神的折騰,至少從音效和視覺效果來看比之前的人差遠了,結果他這個反應?

  是真的搞清楚了?還是隻是自以為搞清楚了?

  助理覺得不可思議,將信將疑。


  徐雲笈卻已經全身心沉入到眼前的情景當中。他像是沒聽到助理的問題似的,抬腳就走,步履飛快,助理和工廠副主任不得不小步快跑才能跟在他後麵。


  卻見這年輕人繞過工廠,到了後院——工廠後麵是食堂,食堂與工廠之間有一片空地,空地兩邊栽著綠化用的樹木。


  徐雲笈大步流星,目標準確,直接就走到了左側某一棵樹跟前停下來。跟著他的兩個人不明所以,助理問:“是這棵樹有問題嗎?”


  然而年輕人還是沒有回答他。


  此刻,徐雲笈周身靈力湧動,眼中靈光倏忽,氣引天地,根本沒心思管旁人說了些什麽。


  他嘴唇無聲翕動,隨即羅盤上地盤正針忽然自行開始轉動,隨之而來的,是周遭空氣當中隱隱有風動如湍流,一時竟營造出肅殺之感。


  若有其他玄門中人在這裏,隻怕會十分驚訝:這年輕修者周身靈力如熒光閃爍,淡薄但極為精當,每一分一厘的力氣都準確地投入羅盤上相應位置,而那羅盤仿佛與天地形成一個完整的靈氣循環,一吞一吐間靈氣生生不息,使得風中氣息都與之相合。


  饒是助理與副主任兩人都是普通人,看不到那些無形的靈力流,也感覺到了周遭風聲乃至氣溫的變化。


  原本平靜的空氣中刮起了陰冷的風,仿佛要鑽到人骨頭縫裏去。


  工廠生產副主任嘴巴開合了兩次才發出聲音:“……這、這是什麽?”


  助理之前跟著孫有為看過別的大師做法事,接受能力要高一些,但大部分時候看到的不過是什麽香無風自滅之類的場景,從未見過這種能夠連周遭大自然的環境都跟著有所改變的狀況,一時也提起了心,說話的語氣比之之前公式化的禮貌更多了尊重乃至敬畏:

  “徐大師,敢問,您發現了什麽?”


  徐雲笈靈息運轉了一個周天,憑借手中羅盤與此間靈氣,周遭靈氣流動的方向與變化都已了然於心。


  他此刻開口道:“此間風水原本很好,乃是東方木龍火局,乙丙交而趨戌,龍從艮寅甲卯,乙辰丙午入首生旺龍。然而糟糕的是,遇到了地氣外泄。”


  他的手指在拿著的工廠地圖上劃了一道環繞工廠的弧線,又伸手指了指眼前高大筆挺的樹:“你們仔細看,這棵樹是不是比旁的都要生機勃勃?”


  助理和副主任之前沒注意,此時被他點出,仔細一比較,果然,眼前這棵樹顯得格外繁茂,樹葉蒼翠油亮,較之其他樹木,更顯得精神蔥鬱。


  “這棵樹……有什麽問題嗎?”


  “問題不在這樹,而在使它如此繁茂的東西。”徐雲笈手持羅盤,靠近這棵鬱鬱蔥蔥的喬木,助理和副主任便都清清楚楚看到,他手中羅盤上指針忽然瘋狂旋轉起來,並且上下浮動。


  “這、這?”


  兩人看得分明,徐雲笈手腕手指都沒有動。而周圍此刻也沒有風。分明就是羅盤自己突然動了起來。


  兩個普通人哪怕知道徐雲笈是玄門中人、有了點心理準備,這會兒親眼看到這一幕,還是嚇了一跳,情不自禁後退兩步。


  “這是屬陰的地氣所致,可作水。風水中水又可作龍,所以本該形成兩肋生旺水夾拱上堂的旺局。”


  “本該?”助理琢磨著這個字眼,“那實際呢?”


  “你看我這張紙上標畫出的出事位置,連起來像是個什麽形狀?”


  工廠副主任湊過來看了會兒,猶猶豫豫地說:“像個L型。”


  “說是‘L’,但兩筆之間的夾角可不是直角,而是銳角,如果你偏過來看,是不是像一柄鍘刀?”


  副主任在眼前人篤定的語氣中,思緒被帶著走,不由點了點頭。


  “這就是了。原本地氣在午起長生,龍自辛位入乾宮,是極好的局麵,卻偏偏,工廠中車間隔斷布局如鍘刀。若無木龍自然無所謂,但有了此龍,龍又偏偏經堂而過。‘鍘刀’刀刃的位置居申,於此局為八殺,便形成旺龍引頸就戮之局。不過,就算如此,通常也不會立刻出事,一般是數年之內才會見分曉,往往慢慢奪去財運生機,使主家斷財、工廠中工人身心出現問題,不會立刻有變故。之所以你們的廠子短時間內接連出事,是因為地氣生龍,與平常風水中空有龍形、略帶龍氣的水龍山龍不同,乃是地脈所化,即使龍頸加諸利刃依舊能夠反抗。這裏便成為龍拚死猶鬥的局麵,使得廠子出事。出事的幾處地點你們仔細看,與這‘鍘刀’的痕跡是否相合?這便是‘屠龍刀’與龍相鬥,雙方氣運相交之處,更易發生事故。”


  那兩人也不知聽沒聽懂,反正是連連點頭。


  主要這位青年大師看起來實在胸有成竹,語氣太過篤定,讓人連懷疑的念頭都升不起。


  孫有為的助理早已悄悄給老板發了消息,說這位隻怕真有本事,說不定就能解工廠的困局。


  此刻聽徐雲笈解釋清楚,他表情嚴肅凝重:“敢問大師,您說地氣外泄才導致了這個局麵……”


  他眼中閃過什麽,沉聲問:“是不是有人作怪?”


  徐雲笈卻不這麽認為。


  他繞著那棵樹,也就是龍起長生之處仔細觀察,又以羅盤分辨,搖了搖頭。


  “不同於尋常一家一戶或是一村一樓的風水小格局,地氣事關大陸地脈,非人力可輕易改變,若真有能改地氣、擅動山川風水者,必然是玄門中修為極深的高人。”


  別說是這片玄學不興的大陸了,就算是術元大陸,能有本事做到這一點的,也起碼得是“造法”境的大佬——術元大陸修者分五檔,有法、無法、破法、造法、悟道。所謂“造法”,可以說是修煉大成、悟天地之力、能自創其法的大能,這才有改天地之威。


  在一片崇尚玄學、修-真之道大興的大陸上,這種大佬都很少,而且需要千錘百煉和極其幸運的機緣才能鑄就,更不要說是這樣一片修-真的荒漠了。


  就算真有相當於“造法”境的大佬,這等人物一般早已道心通達,若是反派那也是能扛得住每次進階天道憤怒雷霆的、心智極堅、手段極為高妙的壞人中的絕對精英,怎麽可能跑來布這樣一個除了害一家廠子——長期可能還會波及附近村莊的——沒什麽其他用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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