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徐雲笈看著李女士陡然大哭。他平生沒見過這類性情的人,都懵住了。


  還沒反應過來,李女士本來坐在地上,忽然一翻身變成了跪著,伸手去抓徐雲笈T恤下擺:“大師!大師您看出來了,一定能解對不對?求您化解!求您救救我們家吧!”


  說著又從口袋裏掏出錢包,不管不顧把裏麵所有整鈔拿出來——其實也不過五百,剩下的都是些零散毛票——往徐雲笈手裏塞:“求求您!求求您!”


  徐雲笈被這架勢嚇得一激靈,連忙擺手不要她錢,伸手努力把人往起拉:“不用!不用這樣!你別跪啊……”


  李女士丈夫和其他圍觀的一起把李女士攙起來,有個白頭發老頭滿臉警惕瞪了徐雲笈一眼,勸李女士道:“你別輕信。公安局說了不能信這種!這指定是騙子,那什麽算得準不準的那叫話術!都是蒙你錢的,你怎麽還真上套呢?”


  徐雲笈差點樂了:既然您覺得這是騙人的,又為什麽要來崇華觀?剛才說排長信真人的號的,就是您吧?

  那頭李女士丈夫也有點懷疑。他也被這段時間家裏一連串的變故鬧得快崩潰了,可也不像李女士這樣逮到一個年輕人也敢當做救命稻草。家裏被盜,後麵又花了大筆醫藥費,現在兩個人幾乎沒有任何積蓄,他也怕被騙,攔著妻子要她把錢收回去。


  徐雲笈看著李女士掙著非要掏錢、她丈夫拉著她不肯、其他人七手八腳幫著勸的架勢,無奈扶額:“我也沒說要錢啊。隻是看到了,就順便搭把手的事兒,不用這麽驚天動地的。”


  他這話一說,那頭亂哄哄的場景被按了暫停鍵似的戛然而止,一群人都“噌”地扭頭望過來,眼睛一個個鋥亮。


  徐雲笈歎了口氣,看李女士哭得神智都有點不清醒的模樣,沒跟她說話,而是對她丈夫道:“勞您去買點黃表紙、朱砂、白酒和筆墨紙硯給我。我不要錢,隻是給您作法之後剩下的東西留給我就是了。”


  這兒是道觀門口,來來往往多的是香客,自然在大門口附近也有賣相關東西的攤販。


  李女士的丈夫聽說這年輕人不要錢,抗拒的意思一下子便弱了。雖說黃紙朱砂也要花錢,但這些加在一起也就一百多,而且這人不直接要錢,而隻是要剩下的東西,那大概也不是奔著錢來的。


  再看徐雲笈麵容清俊,一身氣質頗有出塵之態,他看著怎麽也不像騙子,反而像是那種自己不缺錢、碰巧見到他們可憐而動了惻隱之心的什麽玄門世家子弟。


  他哪知道,徐雲笈是字麵意義上的身無分文。


  不過他打小修行,立身持正與人為善是刻在骨子裏的。這對夫婦太慘,叫他做不出收對方辛苦費的事情。隻是他如今受傷,不敢動用太多靈氣,很多東西必須借助畫符,確實需要朱砂黃紙,也隻能麻煩這夫婦二人幫他買來,也算了結他出手助人的一樁因果。


  聽徐雲笈不要錢,之前一群把他當騙子的大叔大嬸也都來了勁兒。老年人好奇心重,時間富裕,也沒什麽其他事情,聽說徐雲笈要做法,甚至都不等李女士夫婦,直接一群人張羅著在附近攤位上買齊了東西,隻有白酒是李女士老公去一邊商店裏買的。


  東西齊備,徐雲笈也不囉嗦,直接找了個沒人的攤位,也不管一群人瞪著大眼小眼看,直接攤開黃表紙,疊了幾下,裁成要用的大小。又用白酒調和朱砂,毛筆飽蘸了朱紅色的液體,在黃紙上筆走龍蛇。


  不過一息功夫,便畫得一張巴掌大的符。


  徐雲笈能動用的靈氣不太多,但畫符主要是借用天地之力。隻是催動需要些許靈力而已。


  於是旁人但見青年伸出白皙的一隻手,指尖在那符上略點,那方才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黃紙便仿佛一抖,叫人眼前一花,再看時隻覺得這普通的符紙瑩潤有光,連丹砂墨跡都透出十足的圓潤之態來。


  有人禁不住“呀”了一聲,但又覺得是心理作用。


  畢竟哪怕一群老頭老太太多少信一些玄學,到底也是在唯物主義的主流中生活的,更多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態,說哪位大師靈驗也都隻是聽聞“誰誰誰去解了簽回去運道變好了”這種軼事,沒有說見到哪位大師真的呼風喚雨點石成金。


  他們湊過來本是看熱鬧,陡然發現這年紀輕輕大學生似的“大師”一點之下,那符紙整個兒從方才普普通通鬼畫符似的樣子變得似乎自帶高貴氣息,第一反應都是疑心自己眼花,要麽是心理作用。


  也就是對道教真的比較相信的,才生出某種敬畏的感情。


  徐雲笈全然不管他們想什麽,又如法炮製又畫了一張驅陰符,接著以特殊的手法折疊好,這才轉身麵對李女士夫婦,表情嚴肅:


  “你們把符帶回去,一張放在家裏——就放在你們供奉玄天上帝的地方,另一張放在兒子身上,叫他貼身攜帶不得離身。還有,家裏要開窗通風,打掃幹淨。如此,就能把此前的黴運驅散大半。但最關鍵的,還是要提醒你們兒子不要惹事。如今你家裏的黴運是他在外麵沾染的,我的符能夠驅散一時,但他要是繼續之前的做法,這兩枚符保不了你家裏太久。”


  他姿態坦然,語氣又嚴肅,李女士夫婦一時被他鎮住,全然不管這隻是個年齡或許也就是他們一半的年輕人,連連點頭道謝。


  李女士雙手接過那對疊作元寶狀的黃符,忽然覺得身上一輕,仿佛有什麽壓製她的無形之物忽然離開了。


  在徐雲笈眼裏,卻是在她接過黃符刹那,符籙上靈氣激蕩,逼得她周身縈繞的陰氣散開。


  李女士看不到這些,她隻覺得原本自己因為婆婆的死還有丈夫工作上的事,這幾日都是昏昏沉沉心中絕望的,這一刻卻突然腦子清醒了不少,身上的沉重感也不複存在。


  她本來是絕望之中撞上徐雲笈這麽個一語道破家裏情況的人,崩潰的人一絲希望也不肯放過,便將這青年當做了救命稻草,恨不得跪地磕頭請他幫忙。然而她自己內心深處的理智也知曉,從城隍廟到崇華觀,她失望了太多次,這一次也未必能有什麽結果。求徐雲笈出手也不過是不肯放過任何一個轉機的可能。


  卻萬萬沒想到,還沒等過上幾日驗證運氣好壞,隻是接過那黃符,就有了變化。


  她憔悴的臉上一時間露出驚喜之色,顧不得別的,一把抓住身邊的丈夫,塞了一個黃符給他:“你拿著!不一樣!真不一樣!”


  她丈夫還愣神想著“不是說作法,怎麽這就完了”,冷不丁被老婆塞了一枚黃符,還不待說話,忽然便有一陣清涼之意席卷全身,將那股從心底發出的燥意焦灼驅散了去。


  他一下子愕然瞪大了眼,原本將信將疑此刻全轉成了信賴感激,怔怔望向那白T的年輕人,什麽衣著簡樸不似尋常大師都成了“無需身外之物裝點”的自信。


  “大師!”


  中年男人抓著手心的符,千恩萬謝地吼了一聲,一雙原本黯淡渾濁的眼此刻也又煥發出光彩。


  旁邊的人還在納罕:這是怎麽了?怎麽突然這男的聽起來就這麽感激涕零了?

  有心思動得快的看見他手裏握著的符,立刻便想到是這符籙起了作用。


  可平時到觀裏請符,哪個不是叫你回家如何如何使用、不能心急、要虔誠慢慢才有效果?


  怎麽這符竟然這麽立竿見影?


  也不知這夫婦二人是感覺到了什麽,態度一下子就變了。


  旁人還在琢磨,真真體會到那符好處的夫婦兩個心裏千頭萬緒,說是看到了生活的新希望都不誇張。


  李女士抽噎著把符千寶貝萬寶貝地塞進外衣內側的口袋,把扣子扣好,生怕丟了去,然後急急忙忙從錢包裏又掏出錢來。


  這次她老公非但沒阻攔還主動把錢拿過來往徐雲笈跟前遞:“大師!多謝您了大師!我們也沒什麽錢,這就是所有能給出來的……”說著臉上還顯出些許羞愧。


  徐雲笈早看出這夫婦二人都是本性善良淳樸的,此刻看他們明明如此困難,還非要給錢,當然不收。


  “早就說好了,我不要錢,隻要剩下這些黃紙朱砂就是了。你們把錢收回去。”


  他說完,也不顧那夫婦兩個依舊要給他塞鈔票的動作,慢條斯理收拾了筆墨紙硯朱砂黃紙,拎著就準備走了。


  這一下,旁邊沒看明白的觀眾都有點急了:


  這怎麽,就這麽輕飄飄要走了呢?

  來崇華觀的不少自己家裏有需要尋求破解的問題,就是想要招財運給閨女兒子招桃花運的,看李女士夫婦那副模樣,哪怕不明就裏也猜出這年輕的大師是靈驗的。


  而且看他真的不收報酬,一貫謹小慎微、出手保守的老頭老太太們總覺得錯過了好像就沒占著便宜、就跟超市買東西送雞蛋自己沒趕上似的那麽難受。


  立刻有個老頭就說:“年輕人!別走啊!你給我也看看行不行?我最近腿難受,走不動道,是不是沾染什麽倒黴東西了?”


  徐雲笈一麵拎著東西越眾往外走,一麵順便掃了他一眼,隨口回答:“沒有,您身上沒有陰氣……估計就是老年病。不要什麽都想著找大師化解,要相信科學,去看看醫生吧。”


  謔。


  這小夥子自己就是搞玄學的,結果勸人去看醫生?

  這一下,原本疑心他招搖撞騙找李女士當托兒的,也覺得應該不是騙子了。


  立刻更多的人圍上來。徐雲笈被團團圍攏,又不能傷到這些老人,不好硬闖出去,一時皺眉。


  意識到他們都是覺得“不看白不看,反正不花錢,不如堵著人看看”之後,他開口道:


  “我方才出手是看到那對夫婦確實情況不好,而且兩個人魂魄之氣浩然,是良善之人,這才不要回報。有言道救急不救窮,我出手規矩也是如此。你們當中沒有像他們一般既平素為善,又確實情況緊急的。如果還要我幫你們解運,便不是免費的了。”


  徐雲笈不知道這個世界解簽看相是個什麽行情,於是側頭問李女士夫婦:“崇華觀解簽需要多少香火錢?”


  李女士來了多次,非常清楚:“‘雲’字輩的道長解簽是三百辛苦費,‘長’字輩五百。若是請長信真人至少需要五百。”


  徐雲笈咋舌。


  這價格堪稱不菲了。


  純粹解簽也就半個小時,想來如果需要破解還要請神像、敬香、請符,又是另算。


  這個世界不是說不怎麽信玄學嗎?他還以為看相解卦什麽的應該不太有市場,沒想到不是。


  徐雲笈琢磨著自己是真材實料,而這個崇華觀單看李女士來了好幾回都沒人看破她身上陰氣,想來起碼她這幾次撞上的都不是有能力的,還能收那麽多,於是按照‘長’字輩的隨口定了個價:


  “要我看相、測字、解卦,五百一位。”


  這一下,那些想著“反正免費不如看看”的都悻悻地嘟囔著走了,還有些非常不爽地說徐雲笈是騙錢。


  青年才不管他們想什麽。修者雖然被要求與人為善,可也不是來當冤大頭隨便叫人指使的。看他們散開了,於是再次推拒了李女士夫婦塞錢的舉動,準備離開。


  方才聽李女士說自己去過城隍廟,還去過“老街”。他聽出老街是個魚龍混雜、有不少賣或真或假的古玩、法器,也有人看相算命的地方。


  比起崇華觀這種“4A級景區”,反而是那樣的地方可能真有些門道。


  ——至少不用收門票,他能接觸到那些“大師”嘛,指不定就有真的玄門中人能夠給他指條道呢。


  他正要走,結果被李女士夫婦攔著不放,死活要給他錢。


  李女士丈夫說:“知道您是同情我們。可我們有手有腳,如果不是這段時期運道不好……家裏也沒到起不來的地步!您是好心,可我們不能做那白伸手的人啊。真這樣,我們自己心裏也得總惦記著這個事。”


  徐雲笈愣了一下,看他滿臉懇切,有些欣慰於自己沒看錯人,另一方麵,這個錢卻也不得不收了。


  有些人自尊心很重,他們夫婦倆是寧可咬咬牙渡過難關,也不想欠人的。左右他們黴運已去,之後如果能約束好兒子,家裏會慢慢好起來的。


  既然這樣,他倒也不好推拒,伸手接過對方遞來的五百。那夫婦倆這才鬆了口氣,又是一番感謝,這才道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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