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輾轉醫途
翻過十歲的路妹早已是自己動手洗衣服,霧裏雲也無力充當母親的角色了。他看不慣路妹一天三換,對她天天都在洗衣服的勤勞不敢恭維。“路妹,”霧裏雲道,“你這麽勤快,學著把老子的這件西服洗洗如何?用刷子刷,重點衣領、袖子,然後清揉三次,見水清即可。”這日停電,洗衣機便如汽車沒了油等於費物了,生活的社會性愈強依賴性愈強。路妹洗完自已的便忘記了爸爸的西服,霧裏雲再次厲聲提醒。
兩天後霧裏雲柱拐下台階,去後院涼衣鐵絲上摸摸西服,幹了。卻發現比未洗前還髒,洗衣粉斑點遍布。
“路妹,你來!”霧裏雲聲調不淡定了。
“好你媽個樣式,”霧裏雲道,“給自已洗那麽上心,給別人還是你老子的就敷衍了事,老子不知給你洗過多少次屎褲子呢!”言罷轉身上台階回屋,自取洗衣粉洗。路妹見狀去扶爸爸一把。
“滾開,我自已爬,不要你扶!”霧裏雲雖重病壓身,依然英勇不屈。若因此心氣軟弱,別人也會騎在你脖子上拉屎。
傷筋動骨一百天是個不錯的安慰。那就期望百天後出現轉機吧!但感受告訴霧裏雲,那將是百天白等待。隻有再尋希望,抓抓手術療法這根稻草吧。但出動要的就是“動”,而他霧裏雲弱項就是難動,即是上樓去請別人查電腦信息也困難雖然他不畏難,他己夠堅強的了。這堅強的動力並非出自貪生,而是自來不依賴人的自強習慣。
聯係上北京x軍醫院,且它奶奶的還有專業的脊髓空洞症科!三個月後趕緊再攜路妹去北京,不然冬天到了。東北一行回縣社保局報銷了一半藥費,加兩月工資積累,又可蕭灑地走一回了。
從本地縣城上汽車,行不到百裏,霧裏雲就忍不住要方便。臨上車時,路妹隻知道見車就坐,催爸爸上車。霧裏雲本欲先去衛生間減負,以免車上難堪,班次如今多的是。可當時又無便意,便依了路妹。
大小便早已不正常,如何能如常人般長途乘車?不曾想半途它奶奶的就來感覺了。挨到山林處,隻得叫停。然而乘客能耐煩你慢條斯理地減負嗎?車停下來。旅客說:“未必要我們這麽多人等你一個人?”司機催:“快點!”
能快得了嗎?霧裏雲揮揮手:“你們走你們走,我搭過路車!”
父女倆的車費消費了不到六分之一,還會給你退不成?
一損具損的何止車票?搭上過路班次行至漢中市終點,霧裏雲摸西服左內兜一疊百元券零用錢,空癟癟深不見底,隻見衣兜下端被割破!哪裏還有錢在?已被扒手算計。
千元隻用了車費九十元,天意!若不是便急,若不換乘車,路妹若不催爸爸見車就坐,而霧裏雲當時有便意,這一切會發生嗎?割破了衣兜,恥辱!可也怪大意,以為還未出本地。路妹的獨立性這時起了反作用,她上車就搶坐靠窗的座位,待霧裏雲到己隻能另坐,有依賴性的孩子會離不開爸爸同坐一塊兒,先入為主就不會有外人趁虛而入了。
到達北京西站已近傍晚,滿天的星眨著陌生的眼睛,似乎在說,別看人川流不息,“無緣對麵不相識”在這裏找到了最好的用處,隻有地主警察、工作人員熟門熟路習慣了與陌生人打交道。
路妹顯得很疲倦,看爸爸的樣兒,她知道爸爸己忍不住尿了,不知衛生間何處有?車站廣場量也無。估摸著去向問尋。從廣場去衛生間,好長好難的一段路啊。高級動物有高級自律的不便,要是在野外放牛場還不就地解決!人類羞於在大庭廣眾下拉撒、性交,實則是嫌棄自我之肮髒,往往是偷偷摸摸的幹活,能說人類是光明正大的產物嗎,聖潔嗎?
回到廣場邊,盯著接踵而至的公交車,早在火車上就已電問醫院乘哪路車,卻隻下不上。一乘客見狀多嘴:“前去六十米處起點站上車!”天愈來愈黒,前去六十米又在何處?便順廣場邊車道前行。路妹說:“爸爸,走坎上。”那意思別走車道。
綠妹的這一聲招呼,把霧裏雲引進了黑道遇上了黑的。路妹,你究竟是霧裏雲的磨星還是天使?她到南嶺中學霧裏雲開始得病、乘車換車、坐位的陰差陽錯等等。
北京的車流堵堵行行,七彎八拐望見了x軍醫院,陌生的路徑是茫然的,這才覺得如蠻荒開路,終於走通了。但電話不通,估計已下班。在外住宿一夜,翌日通話交涉,早己預約,住進了醫院。
進了醫院方知打的二十元,要了二百元還講過價。途中還套他霧裏雲的話,你北京有熟人嗎?有哇,剛才醫院的羅醫生還打電話問我已到哪裏呢!要是如實相告沒熟人,是不是打算把父女倆拉向地獄呢?求醫路途幾遇伏擊,賊眼看中父女倆皆弱勢群體,還能看出是高人嗎?
進了五步一崗日夜值班的軍醫院就放心了。住進四樓病房,路妹去等待護士開手續。責任護士見路妹就說:“這女孩是個男孩子性格!”路妹當下敢於黑臉,表示不喜歡這祥的評價。護士來病房笑對霧裏雲敘說。霧裏雲笑道:“不是我一個人這樣看你吧?不喜歡那就改吧,改為一個溫柔的女子!”
這亦是一家三等甲級醫院。教師靠無知生存,警察靠犯罪生存,醫生靠病人生存,這個世界決定了它們將與地球同在。有比較才有鑒別,衛生、管理的規範當數故地s醫院一流,東北那最差,設備自當這x醫院一流。同樣的核磁共振傢夥,s醫院仿佛吃了美國威哥,要衝動雄起半小時以上,x醫院倒像是陽萎,五分鍾完亊,不過價貴超半。
被推進手術室的那會兒,生命就不屬於自已的了,尤其全麻的人,還能說作生命的主人嗎?整個地把自已交了出去,任憑他人擺布。
手術台上,局麻的霧裏雲任憑術者在他的背後搗鼓著,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隻聽一婦人連催兩次:“走哇,行了吧?”大概是術者的那口子。術者連回答兩次:“我在手術,這不還有幾針了嗎?”在職業習慣者眼中,每天重複操作的己不是一個個同類人了,麻木不仁由此而生,永遠保持一份清醒談何容易?那得有菩薩一般的慈懷可大多數皆凡人。
霧裏雲欲發作質問,別人在手術你它媽催什麽,兒戲嗎?但見術者拒絕,也就不發質問。他還能說話的,他感覺自巳說話肯定有聲,自已的耳朵可以為嘴巴證明這一點,耳與嘴隔壁鄰舍嘛。但婦人的催促會不會影響手術效果?這給霧裏雲種下了擔心的陰影,怎它媽的如此倒黴再遇個麻木不仁的婦人!反正我霧裏雲承蒙邪魔外道看得起,處處刁難、節節阻擊,大魔不騷小妖擾。術者對霧裏雲說:“你太瘦了,別人至少縫兩層你縫一層就難。”霧裏雲說:“對不起,隻有一付排骨招待你,太窮酸,你將就著點兒用。”
小小路妹服侍單親爸爸求醫的壯舉,成為知者讚揚的熱點、護士演講比賽的素材,路妹親耳偷聽得知,回病房告知爸爸。
住院不到十天出院,霧裏雲沒當回事的土特產小禮物未料換得了舉一反三的回報,免去了霧裏雲自掏腰包買輪椅,送他一輛病房的現成輪椅,另白送艾灸治療儀、中西藥粒,儼然丈母娘送女婿出門。進出車站、旅社全靠路妹推輪椅。
關鍵是要能吃加營養,醫生的囑咐與他霧裏雲的推想一致。然而這又是霧裏雲生活的瓶頸處,自已行動困難,路妹人小又不懂事,如何過得去生活調理關?
路妹推霧裏雲回南嶺進校門時,學生正在課間。
“爸爸,”路妹說,“等打了上課鈴我們再回去!”宿舍在後院,那得路過眾目暌暌的教學樓、操場。霧裏雲立刻意識到路妹是個什麽心態,怒道:“好你個路妹,一張白紙上竟然首先塗上了這種意識色彩,難道你覺得推著個病爸爸羞人嗎,怕學生笑話嗎?不覺得人們會誇你嗎?推起走!”
路妹推著輪椅低著頭快速通過。
霧裏雲那個氣呀!
現代的人是怎麽了?是非顛倒,人將不人。
人之力發於腰,而手術創傷就在正腰處,至於效果如何,有些患者術後三五天就見起色,他霧裏雲又是個例外。從書本上看,稱術後會產生腿痛,因腿痛而去治腿痛結果反而會產生腿痛豈不痛上加痛何必去治腿痛?真是豈有此理!霧裏雲這樣想道。
此種手術療法據稱還是留學美國學的。如果說有什麽收獲,那就是多少正常的歲月積不下一文錢,倒是現在非常時期有了剩餘,那就買台電腦。椅子也能買個高座位的。
路妹回本地縣城又從頭武裝到腳,從外武裝到內,僅那件羽絨服就六百多元,而霧裏雲至多穿過三百多元的。算來算去,其消耗與另請個護理差不多。
路妹十歲時,有一天說:“爸爸,我下頭來白的!“
白的?霧裏雲懂,白帶。這麽早?有問題!霧裏雲便帶路妹去縣醫院婦科。大街上巧遇婦科熟識大夫,大夫的眼光在路妹身上瞟來瞅去,說:“這女孩早熟,要來例假了。你別擔心,女孩子一輩子都有,不奇怪的,隻不過太多太頻繁就有問題了。”天啦,霧裏雲從來以為女性隻有紅例假,白的就是病呢,這世界比他想像的還糟,作人難,作女人更難,好在習以為常,以為天經地義。當霧裏雲親曆人們認為是天倫的養育實踐,他對這世界有了更深刻的感悟。
十一歲的路妹在外麵轉了兩圈幾個來回,受異地它鄉水土的激活,忽拉拉見風長,發育全麵早熟,身高一米六。人都說長的乖,但霧裏雲看熟了眼又多怨氣覺得一般般。人生如開一季花,路妹提前進入花季,臉型不差,眼神明淨。如同一束反季節生長的大篷鮮花。可惜性格生硬,霧裏雲的宿舍門、夥房門兩門的鐵鎖扣子就是她進出不斯文性格碰斷的。
有一天,霧裏雲也上下瞅瞅路妹說:“路妹,你長這麽快,也許不是你自已的加油努力,而是當今添加劑激素地溝油麻辣食品的功勞耶,你看看你們,我觀小學五六年級、初一女生,有幾個臉上是幹淨的?早早地就有了幾多小痣或斑點。不用化妝了!”
十一歲的路妹反倒暴露出懶惰的天性,七、八歲時還愛自動洗頭、泡澡、切菜,如今不吼叫她洗腳大概一月難洗一次,可卻愛擺佈頭型與穿著。霧裏雲在尋思,為何越大反倒越糟糕,生理成長過渡氣質的折騰嗎?唉,人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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