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有了牽掛
路妹無親娘的天然奶汁可吃,價廉的奶粉、稀粥、白糖是她的基本生活。寒假,霧裏雲又回到野雞山,帶回了錢與衣物。十一個年頭一去不複返,上次突然出現在門外,頭帶草帽眼架太陽鏡,蔣氏猛眼未認出,還以為是過路的串鄉外地人,直到霧裏雲叫了聲“蔣姐!”蔣氏才反應過來。蔣氏叫一聲“哎呀,是老幺哇……”眼眶刷地濕潤,聲調就變了形,差一點就要抱住幺兄弟痛哭一場,但她不是城市人,更不是西方人,強行糾正了聲調,硬生生把眼淚吞了回去。人生各安天命,霧裏雲能回來看她,那是對她人生莫大的慰籍。因有了小孩的牽掛,霧裏雲可算是不回便罷,這一回就勤了。蔣氏歡喜得很,抱過路妹挑逗道:“寄蘭子,你看你看是哪個回來了?叫幺爸!”霧裏雲抱過路妹,路妹對他一笑。霧裏雲說::“蔣姐,你怎麽稱寄蘭子?”蔣氏說:“梁上邱家銀錘取的名字。”霧裏雲半真半假笑道:“寄蘭子?多俗氣,我又不是沒取名字。”蔣氏又改口稱路妹。
霧裏雲以理性克服不習慣的帶子麻煩,以別扭的心態當了保姆,蔣氏家人可以輕鬆一段日子了。“哦哦,偎偎……”唱著不習慣的搖藍曲,背呀,抱呀,溜呀,哄呀,手臂好酸呀權當四體不勤的初練。路妹過上了一段舒適的日子。
霧裏雲又走了,他必需走。路妹又失落了,隻能泡在床上哭醒了又哭睡著了,隻能等待家人空閑下來理睬她,那幼兒的潛意識裏己有了獨立生存素養。“幺兄弟呀,啥時再回山?”目送下山的霧裏雲,蔣氏頓生失落感。
路妹混到了三歲。
晴朗的天,楮河卻漲了渾水,那是楮河上遊晴日暴雨湧下來的渾水,中下遊自在遊弋的魚兒毫無思想準備,嗆了個半死。“趁渾水摸魚”由此而來。霧裏雲下車來到昔日渡口,欲走捷徑上山,隻有涉水,這一路無橋。河床地貌多已變形,渾黃的河水撞擊大小石包激起無數浪頭,望著這情景,他有些膽怯了,水這東西可不是好玩的,雖然地球眾生離不開水。唉,長年靜坐書齋,體力退化了。
他久久地坐在河邊,田裏的過路老農還以為他是在河邊休息,哪知他是在揣摸如何過河。問問農人吧,一時卻又不知如何稱呼。同誌、大伯、夥計?都不妥。老人家?對,就這樣。
“老人家,請問從哪過河最淺?”
“那要從下邊馬家門前斜過。”
那得回頭多走怨枉路,罷了,他顯得很累。
自討的牽掛,不然何以三番兩次奔勞,還不是為了後來?
長年文人工作,何曾得赤腳板粗糙鍛練?如若脫鞋赤腳下水,定會一觸即癢不摔倒才怪!
終於,他鼓足勇氣,脫了褲子穿著鞋子,頭頂行包下了水。
浪掃腿根,單薄的身子頭重腳輕,搖搖欲墜,他努力進入一種功能狀態,想像頂天立地,重如泰山,果然樁基就穩了許多。半步一挪,避深就淺,迂回過了河。
岸上不高處嚴家,那是大嫂蔣氏的幹親家。
午後時分,野雞山上蔣氏見嚴家幹親家母高氏背著背篼上山來,進屋就說:“親家母啊,趕快把路妹背上下我家去,你家老幺回來了,他實在不想再爬山了,上輩人居所的選擇下輩人的不便。要你把綠妹帶到我家,有你好處。”
蔣氏興奮不已,來到嚴家老遠見霧裏雲,連連打招呼:“老幺回來了麽老幺!老幺回來了麽老幺!”對她來說,霧裏雲就是她社會關係中最親熱最尊貴的客人了。霧裏雲說:“快把路妹放下來,走幾步路我看看!”
路妹兩腿如鉗形內撇,小腿彎曲,走路如機器人,嚴重畸形。優點是有雙明亮的眼睛。
天啦,這是怎麽了,這是誰的錯?怎麽不幸又被言中,是本不該交給大嫂撫養,是我反而害了她?怎麽就出差錯了呢?霧裏雲兩顆眼淚刷地滾出。
眾人見狀,作聲不得。許久,蔣氏開口,連連辯解:“捆了兩個月,改不過來,路妹哭鬧得厲害。這是命中帶的。”
既如此,那就將路妹繼續留在山上,以觀後效。帶去學校人們會當猴子看。霧裏雲給了蔣氏三百元、嚴家新婚小夫婦伍拾元。翌日搭乘上楮河下來的班車回到三百裏外的中學……
綠妹的狀況令霧裏雲失望,還是找個愛人性質的女子吧!但那得負起性愛的責任。用進費退,刀不磨要生鏽,需要常磨磨,可這又觸及道德問題。這世界事物規律往往與人世倫理矛盾,誰又願作你的磨刀石呢?路邊店妓女嗎?敗味口。
趙豔子嗎……
寬大的鄉鎮中學操場,一派暫時放下課文的放鬆場麵。
學生最喜歡的課是什麽?體育。
而且是“放羊式”體育課。
趙豔子與兩女生“放羊”至教師宅後院。二女生見霧老師正在竹叢邊編織什麽,湊攏問道:“霧老師,編的啥子?”
霧裏雲說:“爬爬蟲。我重編一個,你們記住過程。”
女生們見霧老師將兩片竹葉重合,中間撕開三條縫,兩頭卻不扯破,翻鑽整理便成形了。霧裏雲說:“現在考考你們智力,仍舊把兩片葉子分開,但不允許撕破。”女生們你爭我要,感到不可思議,霧裏雲給了趙豔子,啟發道:“要想還原,上床先脫鞋子,後脫襪子,起床呢?”女生們一邊撥弄去了。
“霧老師,把你洗衣粉抓點,”趙豔子又回頭說。
就那麽特別,全校學生可以不認識其它老師,卻沒有不認識霧老師的。
去霧裏雲屋裏找方便的學生不少,這又多了個趙豔子。“霧老師,你還有個這麽漂亮的日記本呢!帶鎖的。”趙豔子道。
霧裏雲說:“送給你吧,反正現在我已無用了。”趙豔子收下。又道:“我媽也姓霧,我爸也是個老師,在初小。”霧裏雲微笑道:“哦?那我們還是親戚嘛!”他對趙豔子已生喜愛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