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八章 漢室之悲
“滑稽啊，朕找到了那麽多的黃金，朕還向天下展示了朕可以做一個皇帝，但是你們還是認為袁譚來當這個劉莽合適？為什麽我總是需要一個劉莽？”劉協看著荀彧，大聲說道。
荀彧無力地垂下頭，他深深地歎息一聲，說道:“因為陛下手上沒有將軍，沒有兵權。”
這才是劉協最為悲哀的一處，因為他從來都沒有自己的直係部隊，從來都沒有一個自己家裏出來的將軍，他以前寄予厚望的曹操，快反了，劉備跑了，其他人更是異心滿滿。
多麽悲哀啊，悲哀到劉協一低下頭就感覺自己要哭出來了。
“對啊，沒有兵權，袁譚是多麽聰明一個人啊，他的反應那麽快，他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諸侯，但是這樣的人，我們再使用他之後，難道還能再控製他嗎？”劉協問道。
這個問題荀彧沒有辦法回答，他低著頭，隻能小聲提醒劉協，“陛下，我們現在的當務之急是除掉劉莽，他才是最大的敵人。”
“文若先生。”劉協看著荀彧的眼神無比虛弱，好像他的心已經被透支了一般，“文若先生難道想不明白這裏麵的道理嗎？趕走一個劉莽，又來一個劉莽，有什麽意義嗎？”
荀彧看著地麵，他一直彎著腰，這時候彎的更加低，他看著地板，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這件事陛下隻有現在這樣做才能維持陛下的威信，這樣並不是要讓陛下除掉劉莽或者袁譚，而是告訴天下，陛下還在這裏，畢竟……”
“畢竟什麽？”劉協湊到荀彧的臉旁，詢問道。
荀彧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畢竟這不一定是陛下這一百年需要做完的事情。”
世界上很難有人會在皇帝的麵前說，你這一百年可能什麽都做不了了，等下一個百年把。
這就等於告訴皇帝，你最多隻能活一百歲。
然而荀彧現在說的事情，更加殘酷。
他告訴劉協，你這一百年就不要想著可以當皇帝了，但是可他告訴天下的人，漢朝還是有皇帝的，等到你的某個子嗣很有能力，再讓他來處理這些人，當一個皇帝吧。
劉協沉默了，荀彧也沉默，風聲也靜默。
窗外天空中的銀流渡過雲的浪潮，化作一條穿透的線。
劉協可以想象，很多年以前，一百多年前，兩百多年前，一個忠臣拉著那時候已經疲於奔命，疲憊不堪的皇帝的手，說:陛下，我們現在爭不過那些外戚和宦官啊，陛下現在我們不要爭了吧，再爭我們就也要死了，漢室就沒有皇帝了，陛下要做的就是多生幾個孩子，一定有一天，陛下的後人們可以結束這種亂世，到那時候，漢室就是真正的漢室了。
劉協的眼眶濕潤，他的眼淚幾乎已經衝殺出來，他的兩隻眼皮用力瞪起，不讓眼淚落下來。
現在的這個夜晚，和多少年前那個夜晚，和之前無數個夜晚，皇帝麵前的忠臣的夜晚，有任何不同嗎？
到了今天他劉協不還是劉協嗎？漢室不還是這個樣子，快要垮掉了嗎？
劉協歎息一聲，走到大門旁邊，窗外的寒風卷入進來，卷的他的衣擺一動，他往裏麵躲了躲，卻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房間的一個死角，退無可退。
“退無可退，退無可退啊！文若先生。”劉協看著自己進不去的那個死角，說道。
荀彧看著劉協的眼睛，君主落淚，忠臣怎能不心生感知？
荀彧眼眶微潤，他有些哽咽地開口，“陛下，縱然老臣身死，也不會讓陛下在這些動亂裏麵死去，這些事情不光是為了陛下來做，更是為了漢室的未來啊。”
劉協看著荀彧的白頭發，看了很久，以至於他感覺荀彧的頭發有點意思，準備伸手去抽一根出來。
“文若先生，您先下去吧。”劉協說道。
他的眼神很慘淡，裏麵寫著很多無奈，痛苦，甚至是死寂。
“陛下！”荀彧不肯邁腿，他站在劉協的麵前，悲聲喊道。
“文若先生，您累了。”劉協又說道，他這次的語氣溫和了很多，像是一個溫和的兄長，又像是一個臨終老人的遺言。
荀彧離開了，他走的時候沒有關上門，他關門的時候的情緒很複雜，他不清楚對於劉協，他應該是憤怒，還是悲哀於對方的無奈，以至於他最後都忘了關門。
“幫我叫玄德公來。”劉協看著荀彧的背影消散，然後叫來了大殿裏麵的傳令軍士。
劉協自己緩緩關上大門，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眼前剛剛出現了漢室的悲慘曆史。
這個時代的皇帝們都很奇怪，他們是除了秦朝的第二個皇帝，這些人往往認為他們是會長久下去的，可以幾千年幾萬年都作為漢朝延續下去。
這個思路讓這個民族變得無比強壯，就是這樣的強壯，讓這個民族沒有在強大的外敵進攻之下敗下陣來，卻也是因為這個民族強大了，中央薄弱了，導致外戚的力量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地步。
可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之下，漢朝的統治者們，還是認為自己的皇位不應該丟掉。
秦始皇是一個很惡毒的皇帝，所以他的朝代覆滅了，我漢朝從來都沒有經曆過這樣的皇帝，再如何不濟，他們也不應該覆滅吧。
於是所有的皇帝都走入了一個誤區，他們已經丟失了漢武大帝在他們身上留下來的強大戰鬥基因，他們失去了那種鬥爭的精神，取而代之的是，逃他們選擇了一個做起來稍微簡單一點的事情，那就是把自己的皇位傳下去。
無論什麽時候，自己的漢室被人瓜分成什麽樣子，隻要皇位還在他們自己的手上，他們就不害怕漢朝會覆滅。
他們都是很有遠見的統治者，也都是很殘忍的統治者。
在那麽早就看到了未來，卻無法做出改變。
不斷任用文臣，不斷提升士族的地位，把自己的皇權渲染的非它不可，可正是這種情況，皇帝陛下手下沒有武官了，沒有軍隊了，有的隻是一個空蕩蕩的皇位，和對於未來的無限期望。
這是劉協明白的事情，也是這些天來，真正讓他醒悟過來的悲慘事實。
“陛下，您召見我。”
劉備推開門，走進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