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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萬神窟萬神真容現

  看他好像一臉很想不開的樣子, 謝憐想了想, 還是開導道:“其實這個吧,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慕情冷笑一聲,道:“我果然沒說錯!有趣嗎?看我表演你很開心吧?嗯???”


  打開天窗說亮話,撕開假皮扯真皮。一旁的南風,不, 風信原本也是微顯尷尬之色, 但實在聽不下他這話了, 道:“你什麽口氣?”


  慕情麵白臉皮子薄,血氣一上湧就十分刺眼, 整張臉都紅了, 猛地轉頭道:“什麽口氣?別忘了你也是笑話之一,給他提供了這麽久的樂子還毫無怨言, 我可沒你那麽心大!”


  謝憐道:“我沒有要看你們的笑話。”


  風信也道:“你少把別人想的跟你一樣小心眼, 你出那破事進了天牢太子殿下還想幫你忙……”


  慕情道:“哈,那可真是多謝了。但是我進天牢還不都是你兒子害的?怎麽!想打架嗎!敢生還不敢讓人說了!”


  他提兒子, 風信是真想打死他,可惜現在三個人都被蜘蛛絲團團裹住動彈不得, 風度氣質全無,也隻能相互罵罵了。看風信氣得臉紅脖子粗的, 謝憐生怕他一激動就開始武神罵街了, 勉強扭了扭,翻了個滾,滾到慕情身邊, 道:“慕情,慕情?你看看,能不能轉過去一點?”


  慕情停止對罵喘了口氣,道:“你想幹什麽?”


  謝憐道:“風信離我太遠了我滾不過去,既然這些蜘蛛絲可以用牙齒咬開,我先試試看能不能把你的手鬆綁。”


  慕情瞪他半晌,臉色忽然冷淡下來,死魚望天道:“不用。”


  謝憐無奈地道:“我是真的想幫忙。”


  慕情道:“太子殿下千金之軀,我可勞駕不起。”


  風信罵道:“我真是操了!這時候了你還作什麽妖!他幫你救你還欠你的了?!”


  慕情猛地抬頭道:“誰要他幫忙了?謝憐!為什麽你總是在這種時候出現啊?!”


  謝憐微微一怔,忽然模糊記起,似乎很早以前慕情就問過他這句話。當時他怎麽回答的?不記得了。他道:“在這種時候出現,有什麽不好嗎?”


  慕情躺回去道:“反正我不需要你幫忙。”


  謝憐道:“為什麽呢?有時候就是一定得別人幫一把才能挺過去的啊。”


  風信道:“不要理他了。他吊裏吊氣的,覺得要你幫他他丟了臉沒麵子。”


  那邊慕情風信掐著,那隻撒著淡淡銀光的死靈蝶圍繞著謝憐悠悠飛舞,不緊不慢,他想起一事,立即轉移話題道:“你們別吵了,讓人看見了才是笑話,待會兒有人會來找我們的。”


  慕情道:“這鬼地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有誰會來救?除非是……”


  一句未完,他便想到一人,話尾卡了。風信則直接問了出來:“血雨探花跟你一起來了?”


  慕情疑道:“你這麽信他?他會來?”


  謝憐肯定地道:“他會來。”


  雖然花城這一路的表現都有點奇怪,好幾次他簡直都要懷疑身邊的是個假花城了,可是,直覺又告訴他那是不可能的。慕情又道:“就算他會來,但他能找到這個坑嗎?”


  風信提議道:“要不然我們再吼幾聲吧。人多一起吼大聲點。”


  謝憐道:“不用。我們坐著,不,躺著等就行了。因為我和花城之間有一道紅線……”


  話音未落,他就見一旁的風信和慕情的臉都抽搐了起來,仿佛耳朵裏爬進了一條蟲子。謝憐:“……你們幹什麽這幅表情。不要誤會,我說的紅線不是‘命運的紅線’之類的那種浮誇的東西,是一個法寶啦,法寶而已。”


  那二人這才停止了臉部的抽搐。風信道:“哦,原來這樣。”慕情則疑道:“那是什麽樣的法寶?有什麽用?”


  謝憐道:“挺有用的。就是一道紅線,綁在我們兩個人手上,中間有無形的連結。一個人可以順著這條紅線找到另一個人,隻要一息尚存,紅線便永遠不會斷……”


  他還沒說完,那兩人就聽不下去了,打斷他道:“這跟那什麽‘命運的紅線’有什麽區別嗎?根本就是一個東西吧!”


  謝憐愣了愣,道:“不是吧。不一樣吧!”


  慕情道:“你自己想想有什麽不一樣?很像好嗎!”


  謝憐仔細想想,這才發現,真的!這個法寶的定義和作用,真的越想越覺得和所謂的“命定紅線”差不多。正覺得不能再細想了,上麵傳來了一個聲音,道:“哥哥?你在下麵嗎?”


  一聽這個聲音,謝憐心中一寬,立即抬頭,道:“三郎!我在這裏!”


  又低頭對坑底另外兩人道:“你們看,我說了他會找來了。”


  看他笑眯眯的,風信和慕情的神色都十分微妙。花城沒探頭,但三人都能聽見他無奈的聲音:“哥哥,我說了,別亂跑。這下怎麽辦呢?”


  聽他語氣,謝憐一怔,收了喜色,道:“啊,這蜘蛛絲很棘手嗎?厄命也斬不斷嗎?”


  他似乎隱約聽見花城說了聲:“棘手的不是這絲……”但也不確定是不是說了。少頃,花城淡聲道:“厄命現在狀態不是很好。”


  謝憐心覺奇怪,厄命上次還挺生龍活虎的,怎麽現在就狀態不好了?


  一旁慕情哼道:“你不用問他了,彎刀厄命還會狀態不好嗎?擺明了就是不想幫忙找借口。”


  謝憐道:“別這麽說。”倒不如說,他覺得更有可能是厄命被教訓了,花城不許它出來。剛這麽想,上方黑影一閃,下一刻,一個紅衣身影無聲無息落在了謝憐身邊,俯下身來握住了他的手。謝憐定睛一看,忙道:“三郎你怎麽也跳下來了?小心那些蛛絲!”


  果然,坑底白絲洶洶襲來。花城頭也不回,隨手擺了擺,數百隻銀蝶護在他身後,結成蝶陣,與張牙舞爪的蛛絲們纏鬥起來。花城扯斷束縛住謝憐的白絲,左手摟住他腰,右手抖落一把紅傘,道:“走!”


  餘下兩人見他完全沒有過來救人的意思,盡皆愕然:“你們是不是忘了什麽?”


  謝憐還沒說話,花城回頭一看,道:“哦,是忘了。”


  說完,被裹在重重蛛絲中的芳心徑直飛來,落入他手中。花城把劍遞給謝憐,道:“哥哥,你的劍。”


  “……”


  “忘了的”居然是這個,風信和慕情道:“喂!!!”


  花城一把將謝憐摟得更緊,右手一甩,打開那紅傘,道:“哥哥,抓緊我!”那傘居然就帶著他們二人飛了起來。謝憐依言緊緊摟住他,飛離地麵兩丈,聽下麵兩人喊了起來,哭笑不得,道:“不會忘了的!”右手拋出若邪。那白綾把坑底兩個大白繭各自卷了幾道,一起帶出了坑。半空中風信又道:“等等!等等!我還有東西落下麵了!”


  謝憐在上方喊道:“什麽東西啊?”


  風信道:“一把劍!摔在角落了!”


  謝憐向下望去,果然,角落的白絲裏隱約能看到一個劍柄,於是又讓若邪探出一截,把那劍也纏了,一並帶出。至此,四人終於盡數回到了地麵上。


  若邪把兩個厚厚的繭丟到地上,立即縮回謝憐手腕上把自己盤起來,似乎被那些長得和它有點像、但凶悍妖邪多了的白絲嚇得不輕,瑟瑟發抖,謝憐一邊安撫它,一邊提著芳心把那兩人身上的蛛絲切斷。風信和慕情一能活動,立刻跳了起來狂扯蛛絲。謝憐把若邪帶上來的那把劍遞給風信,低頭一看,奇道:“這是……紅鏡?南風,你家將軍把這劍修好啦?”


  他隨口說的,說完就反應過來不對了。現在風信和慕情,還是化著“南風”和“扶搖”的形,謝憐卻不小心忘了他們身份已經暴露,還在下意識陪他們演戲。雖然本意是體貼,但這體貼在此刻效果並不好,那兩人都是一陣迷之沉默。


  風信藏不住神情,臉現尷尬之色,化回原形,把劍拿了過去,道:“……修好了。銅爐山畢竟鬼多,拿來照一照,方便一些。”


  謝憐看了一眼旁邊那個把紅鏡震碎的罪魁禍首,輕咳一聲,道:“難為你了。”畢竟都碎成渣了還能修好,真是不容易。


  慕情也化回本相,拍落袖口蛛絲,道:“修好了好。畢竟大多妖魔鬼怪都會偽裝化形,如果不怎麽愛動腦子,拿一把紅鏡隨時照照才不會被騙。”


  風信不痛快了:“你暗暗說誰沒腦子呢?以為我聽不出來嗎?”


  又來了。謝憐搖了搖頭,對花城道:“三郎,方才我跑的太急,落下了你,不好意思啊。”


  花城收了那傘,道:“無事。隻盼著哥哥莫要再這麽跑上一回就好。”


  謝憐莞爾,忽見慕情一眼掃過花城,目光凝結,臉色似乎有些怪異,改口道:“慕情?你怎麽了?”


  他這麽一問,慕情立即回過了神,看他一眼,道:“沒什麽。沒見過血雨探花這個樣子,稀奇罷了。”


  這個解釋,謝憐是不大相信的。雖然這應該的確是慕情第一次見到完全體的花城,但之前他也不是沒見過十六七歲的花城。花城這兩種皮相差別並不大,何至於露出那樣的眼神?

  四人出了石窟,沒走幾步,風信愕然道:“……這什麽地方?”


  慕情也懵了,道:“這是怎麽回事?”


  他們剛才被困在蜘蛛絲坑底,並沒有機會探查外界情形,因此,一出來,看到那一座接連一座的石窟、一尊不同一尊的神像,想到在這大雪山底下,居然有著如此鬼斧神工的秘境,均極為震撼。


  謝憐道:“這裏是一個萬神窟。”


  慕情環顧四周,喃喃道:“這個窟,不知道要耗費多少年、耗費多少心血才能建成。真是……真是……”


  他仿佛已經找不到言語來形容了。謝憐能理解他的感受。畢竟,石窟是用來修行和供神的,當年他父母也為他開過窟,沒有哪個神官看到這般規模龐大的萬神窟還能不為之心震。若是能在這種地方供上一尊自己的神像,定然對境界大有增益。


  風信疑惑道:“這石窟供的是什麽神?為什麽每一個都把臉遮起來了?”


  謝憐道:“自然是因為不想被我們這樣的後來人看到。”


  慕情道:“那就奇怪了。那可以直接把神像的頭都砸爛,為何卻要這樣做?真的想看的話,一層薄薄的麵紗根本阻攔不了什麽。”


  說著,他就要去揭開最近一尊神像的麵紗。謝憐還來不及出聲阻止,隻見寒光一閃,一彎銀色的刀鋒,便懸在了他手指前方半寸不到之處。


  突如其來的殺意使得四人之間的氛圍瞬間緊張起來。風信警惕地道:“這是幹什麽?”


  雖然刀鋒在前,慕情卻未露分毫懼色,道:“你的彎刀這不是好好的嗎?何來‘狀態不好’?”


  花城在他身後,慢條斯理地道:“沒人教過你,到了別人地盤上,不要亂動東西嗎。”


  慕情道:“又不是你的地盤,你主持什麽公道?”


  花城淡聲道:“不想多生枝節罷了。畢竟這裏是銅爐山,誰都不知道揭了麵紗會發生什麽。”


  慕情道:“血雨探花何等囂張的人物,也會有害怕多生枝節的一天?”說著,手腕下移,又要去碰那神像的衣襟。彎刀厄命的刀鋒也隨之下移,再次針鋒相對。


  慕情道:“這回我又不是要揭他麵紗,不過是想看看石料,血雨探花為何還要阻攔我?”


  花城假笑道:“阻止你闖禍。”


  謝憐插到他們中間,道:“打住,打住。人家在這裏建石窟供什麽神,我們也不是非看不可,此地不宜久留,先出去再說吧。別忘了,我們都有要事在身。”


  花城盯著慕情的手,道:“既然哥哥這麽說,那麽,他先收手,我就不計較了。”


  謝憐道:“慕情,收手吧。”


  慕情瞪他道:“你有沒有搞錯?為什麽不是他先收手?萬一我收手了他不收手怎麽辦?”


  神官和鬼,風信自然選擇站在神官這邊,道:“最多隻接受兩邊同時收手。”


  花城寸步不讓,道:“癡心妄想。”


  眼看著兩邊都不肯退步,謝憐把手放在慕情胳膊上,溫聲道:“慕情啊,放下吧,畢竟,一開始是你先動手的啊,所以你也先放下,好吧?就算給我個麵子?我保證你放手了三郎一定會信守承諾的。”


  雖然慕情不大服氣,但僵持半晌,還是緩緩撤了手,重新回到路上。至此,仿佛一根繃緊的弓弦終於鬆了下來,謝憐也鬆了口氣。恰好前麵又是個岔路口,他問花城:“這次你覺得該走哪邊?”


  花城看似隨意地選了一條路,道:“這邊吧。”


  風信和慕情走在他們後麵,似乎又掐上了,間隙中,慕情問道:“你們怎麽選的?為什麽走這邊?”


  前麵二人轉過頭來,道:“隨便選的。”


  風信皺眉道:“這怎麽能隨便選?還是別瞎走吧,當心又被帶進了坑。”


  花城微笑道:“就算進了坑,我也有辦法把殿下帶出來。你們可以跟,不跟可以自己走。不過說實話,我不太想再去救你們。”


  “你……!”


  花城說話就是這樣的,哪怕臉上掛著的微笑再彬彬有禮,也令人感覺假得不行,笑得越假語氣越能把別人氣死。氣得風信架上了弓。謝憐知道他不會真動手的,道:“抱歉啦風信。不過眼下這個情況,走哪邊都差不多。”


  花城哈哈笑道:“可怕,可怕。看來,我要走遠點咯。”說著對謝憐挑了下眉,果然走遠了。謝憐知道他不過是想遠離後麵兩個人罷了,笑著搖了搖頭,正要跟上去,慕情卻突然抬手拉住了他。謝憐回頭,奇怪道:“慕情?有什麽事嗎?”


  誰知,慕情一句不答,抓了謝憐就往另一條路上奔,喝道:“動手!”


  前方的花城也覺察不對,回過頭來。而風信已經一拳打在石壁上,嘩啦啦幾大塊岩石落下來,堵住了路口。二人迅速上前,電光石火之間就往落石上拍了五十多張符。如此,花城和他們三人就被這堆大石隔開了。


  原來,方才他們二人在後麵竟不是在互掐,而是商量好了要來這一場突然襲擊!謝憐愕然道:“你們幹什麽?”


  他掙開慕情想去看被他們堵在裏麵的花城,風信卻絆了他一下,和慕情一人抓住他一條手臂,拖著就跑,邊跑邊道:“趕緊走!那些符拖不了多久!”


  慕情斥道:“你居然還問幹什麽!他有古怪你看不出來嗎?!”


  謝憐道:“哪裏有古怪?”


  慕情道:“我看你是真傻了,他渾身上下寫滿了古怪這兩個大字,就你瞎了看不到!”


  風信吼道:“別說了快跑!!!媽的好像有死靈蝶追上來了!”


  慕情喝道:“堵上洞口!”


  於是風信一路跑一路打,好幾個洞口都被他打落的大石堵得嚴嚴實實。兩人拖著謝憐飛速穿過九曲回腸的地下長廊,謝憐簡直要被這路繞暈了,喊道:“停!停!”


  跑出一長段路,那兩人才停下喘了口氣。趁這間隙,謝憐道:“不是,你們兩個,到底為什麽突然拉著我跑?你們是有什麽發現嗎?”


  風信雙手還撐著膝蓋喘粗氣,道:“你讓他,再跟你說一遍吧!”


  慕情直起腰來,對謝憐道:“那麽明顯你還沒發現嗎?珠子!那顆珠子你記得嗎?”


  謝憐:“什麽珠子?”


  慕情一字一句地道:“上元祭天遊,悅神武者服,那對深紅珊瑚珠耳墜,你丟不見了的那一顆珠子!”


  “……”


  謝憐好半天都想不起來,捏了捏耳垂,迷茫地道:“當時我的耳墜是紅珊瑚珠的嗎?我有弄丟過嗎?”


  慕情嘴角抽了抽,怒道:“你們兩個當時還冤枉我說那珠子是我偷的,這種事你怎麽能不記得?”


  謝憐道:“畢竟都八百年了……”風信則反駁道:“你少胡扯,沒誰冤枉是你偷的,是你自己疑神疑鬼!”


  謝憐擺擺手,道:“別吵了別吵了。你們突然跟我說那珠子幹什麽?”


  慕情道:“因為那珠子找到了!花城束頭發的那顆紅珠,你看到了沒?”


  謝憐睜大了眼:“你是說那是……?”


  慕情斬釘截鐵地道:“就是!”


  “……”


  原來方才慕情看到花城時異樣的神色是因為這個。謝憐道:“為什麽那顆紅珊瑚珠會在他那裏?你確定沒記錯?”


  慕情打斷他道:“那顆珠子我找了整整一年,後來也一直在找。誰記錯我都不會記錯!”


  謝憐雙手籠袖,想了想,蹙眉道:“我還是覺得你可能看錯了。那顆珠子沒理由在他手上啊?紅珊瑚珠成色好的不都長得差不多嗎。而且三郎一貫喜歡收集奇珍異寶的,他還有幾千年的古董呢。”


  慕情點了點頭,道:“行,行。你覺得我看錯了是吧?好,那你看看這個。”


  他就站在一尊神像身旁,一邊說著,一邊猛地拉下了那神像臉上的麵紗,道:“那你看看這是什麽,這總不會看錯了吧!”


  麵紗被拉下的一刹那,謝憐一眼掃過,雙瞳驟然收縮。


  那神像的麵容,並沒有什麽畸形可怖之處。那是一個微笑的年輕男子,眉目溫好,神采飛揚。但是,謝憐看著這張臉,頭皮卻一下子就炸起了一層寒毛。


  能不駭人嗎?那張臉,根本和謝憐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如此近距離麵對麵地看著這尊神像,簡直像是照鏡子一般,連那原本純善的笑容也變得詭異無比。謝憐不禁頭皮陣陣發麻,道:“這……”


  慕情冷然道:“這樣你還要說看錯了嗎?”


  謝憐好容易才憋出來一句:“……這裏怎麽會有一尊我的神像?”


  慕情卻道:“一尊?不止呢。你看好了。”


  說著,他把另外一尊神像臉上的麵紗也扯了下來。這一張臉,也赫然是謝憐的麵容!


  一連扯下了五六尊神像臉上的麵紗,居然全都一模一樣!

  慕情道:“這裏的確是一個萬神窟,但其實,這裏隻供了一尊神。”


  全都是他!


  四麵八方都是自己的臉,謝憐仿佛陷入了一個迷幻又詭異的夢境之中。暈頭轉向了半天,他忽然想起一事,道:“等等,慕情。你之前沒機會看這些神像的臉吧?方才你要扯下麵紗,不是被他阻止了嗎?”


  慕情哼道:“我根本用不著看這些神像的臉,就知道雕的是你了。”


  謝憐道:“這怎麽說?”


  慕情把一堆麵紗揉成一團甩到一邊地上,額頭青筋微起,道:“怎麽說?因為當年你所有的衣服、配飾、起居,全都是我負責的。我給你洗我給你補,你的每一件衣服天下都沒有第二件相同的,他這些石像雕的太過細致了,什麽都給雕上去了,完全一模一樣,我當然一看到衣服就知道臉是誰的了!”


  “……”謝憐捂住了額頭,開始回想一路花城怪異的表現。一旁的風信道:“他不讓我們看這些神像,說明他很清楚這些像有什麽古怪。恐怕什麽雪崩了無意間掉進來都是鬼話,他肯定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慕情則道:“豈止,我看說不定就是他把我們丟進那個滿是蜘蛛絲的坑裏的。他是真的想殺我們。”


  謝憐道:“可是……這些神像到底怎麽回事?”


  仔細看,這裏的每一尊神像都栩栩如生,細節之細,簡直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可想而知,雕刻者對神像本人的觀察有多細致入微。謝憐敢說,就算是出自當年仙樂國最負盛名的工匠之手的神像,也沒有到達這個地步。仿佛工匠的腦子裏全都是這個人,眼睛裏隻看得到這個人。


  三人被這些長著同一張臉的神像包圍在中間,風信一臉惡寒,道:“說真的……我他媽……瘮得慌……太他媽像了。”


  而且,數量還如此之多。慕情道:“我懷疑這些神像是什麽邪術所需的道具,先毀了再說。”他說完就要一個手刀劈下,謝憐的思緒一下被拉了回來,阻攔道:“且住!”


  慕情看他:“你確定?這邪術說不定是針對你的。”


  謝憐想了想,還是道:“先別輕舉妄動吧。我覺得邪術的可能性很小。”


  風信道:“我覺得挺大。我真是操了……你看著這些東西不害怕嗎?”


  慕情與謝憐對視,道:“根據是什麽?”


  謝憐搖了搖頭,道:“沒有根據。隻是,這些神像雕的挺好挺用心的,沒弄清楚之前就貿然毀去,我怕造成遺憾。”頓了頓,又道,“三郎……也許瞞了我什麽,不過,我想,至少不會是對我有害的事情。”


  慕情簡直不可思議:“……你是不是真被他下了什麽蠱迷了心智,我看就是他把可疑兩個字寫在臉上你也會變得不識字吧。”


  兩人這邊正說著,那邊風信忽然如臨大敵,道:“小心!”


  謝憐和慕情皆是一警,道:“怎麽了?”


  風信道:“那蜘蛛絲又來了!”


  果然,掌心焰的火光照到前方石壁,壁上附著了大片密密麻麻的白絲,三人都是心道不好,怕是又要有一場惡鬥。誰知,那白絲卻並不如方才坑底的凶悍,一動不動,也沒攻擊上來,竟是和尋常的爬山虎沒什麽兩樣。三人等了一陣,謝憐道:“這些絲網,好像不是活的。”


  風信道:“不是活的那是幹什麽用的?”


  謝憐心中有所計較,走上前去查看片刻,這才確認了,道:“它們好像在遮著什麽東西。”


  三人來到那石壁前,謝憐試著拉了拉,撕下了一大片白絲。那白絲果然十分堅韌,撕扯不易,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撕下。


  麵紗下遮掩是神像的真麵目,那麽石壁上,遮掩的又會是什麽?

  另外兩人也一同加入了撕拉蛛網的隊伍中,三人分別負責不同區域,不多時,謝憐這邊露出了一片石壁。他道:“是壁畫!”


  石壁上,被蛛絲重重遮住的,是大片大片的壁畫。整麵石壁上都密密麻麻擠滿了線條、色彩和小人,分為許多小塊,畫風各不相同,有的粗獷,有的優美,有的精致,有的詭異。看了一陣,謝憐道:“……這是他畫的。”


  慕情道:“他?花城?你能確定?”


  謝憐輕聲道:“能。上麵有字,字是他寫的。”


  他指了指牆上一個血紅色的小人,旁邊寫了一堆亂七八糟、不知所雲的扭曲文字,仿佛是神誌不清或是極度痛苦時寫下來發泄的。憑文字大概能猜出,這個血紅小人畫的就是花城自己,隻是不知什麽緣故,他把自己畫得醜怪醜怪的。風信看了一眼,忍不住道:“這字……醜瞎了我的眼。我敢說我都比他寫的好。”


  比風信寫的還醜,那就是真的醜到無藥可救了。謝憐滿目眼花繚亂,根本不知從何看起,但一旦確認這是花城的手筆,好像突然發現了一筆巨大的寶藏,手指尖都有些微微的發抖。這時,慕情似乎在不遠處發現了什麽,道:“……殿下,你快過來。快過來看!”


  謝憐這才回過神,道:“怎麽了?”


  風信和慕情已經說不出話來了,隻指著牆上一幅畫給他看。那幅畫在整麵牆壁裏也算是大的一幅,正中畫了一座高高的城樓,底下是人山人海,擁著一座華麗高台。線條簡單,然而寥寥幾筆,抓形極準。


  慕情指著畫麵中央,顫聲道:“原來……是……是他嗎?”


  謝憐也在盯著那裏。


  整個畫麵是無色的,隻有畫麵中的的兩個人物有顏色。下方有個小人,是白色的,好像周身都在發著光,向天望去,伸出雙手,正要去接一個從城樓上掉下來的小人。


  而那個小人,是血紅血紅的。


  慕情喃喃地道:“……是他嗎?是他嗎?上元祭天遊那個掉下來的小孩兒?怎麽會是他?居然?血雨探花?是他???”


  風信狂拍他們兩個,指旁邊道:“後麵還有!”


  謝憐走過去,隻見另一幅畫上,是一座破落的小觀,神台上供著一尊神像,周身也是白光淡淡的一層暈染,一手仗劍,另一手執了一把紅傘,遞向下方。而下方有一個醜醜的血紅小人,也用雙手捧著一束小花,獻給了他。


  謝憐一下子覺得腦袋有點兒疼,一手按住突突跳著的太陽穴,繼續往下看。


  再下一幅,描繪的似乎是戰場。大批大批的士兵們整裝待發,天空裏懸著一個白色的小人,手持長劍,神威凜凜。而下方烏壓壓的軍隊裏也有一個血紅小人,仰頭看著天上的那個人。


  謝憐正看得出神,一旁風信難以置信的聲音響了起來,道:“這個紅的,都是一個人吧?都是他??都是花城?我他媽……他一直跟著你啊?!”


  慕情也是一臉匪夷所思,道:“不僅是跟著,他還盯著。盯得很緊,很緊。哪哪兒都有他!你們看,這兒還有大街、不幽林、這是什麽?背子坡?我的天……那些神像該不會也是他雕的吧?!”


  風信一路看下來,簡直毛骨悚然了,道:“我他媽……這什麽人啊?從八百多年前就一直盯著你?!到今天還跟著你?我操了!這也太恐怖了!他中邪了吧?!他想幹什麽啊?一般的信徒根本不會做到這個地步吧,他究竟想幹什麽?!”


  慕情道:“有陰謀……一定有陰謀!快繼續看,一定能在這裏找出線索!”


  謝憐已經被震懵了。


  他盯著那牆上的血紅小人,還沒反應過來,隻覺得許多並沒有遺忘、卻並沒有在意過的記憶紛紛雜雜、爭先恐後湧入腦子裏,連呼吸都快跟不上了。這時,又聽那邊兩人大叫起來。謝憐一個激靈,道:“又怎麽了?”


  風信和慕情都站在一片石壁前,似乎看到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一見他要過去,風信連忙轉身把他攔住推了回去,道:“我|操,別看!”


  謝憐:“?怎麽了?什麽東西?為什麽我不能看?”


  慕情也是臉色發黑,道:“……別看了。沒什麽好看的,趕緊跑!”


  二人一人抓著他一條胳膊,又是一路狂奔。謝憐被他們拖著,道:“你們幹什麽啊?我還沒看完那個壁畫呢?!”


  風信邊跑邊怒聲罵道:“不用看了!那種東西不能看!我操了真是!我真他媽從沒見過這種事!這種人!!!”


  謝憐莫名其妙:“你從沒見過什麽?三郎怎麽了?”


  慕情斥道:“還叫什麽三郎,別叫了!跑都來不及!你以後也不要再接近他了,他不正常,他有病啊,他是個瘋子!!!”


  謝憐聽不下去了,道:“你們幹什麽這樣罵他?不是我說,大家都沒正常到哪裏去好嗎?”


  風信道:“別問了!你不懂!他跟我們不一樣!他瘋了!他、他對你……對你……”


  謝憐道:“對我怎麽了?麻煩放下我,讓我回去自己看行嗎?”


  一個要回,兩個要拉,三人正僵持不下,前方忽然傳來了一個森冷冷的聲音:“我不是說過,到了別人的地盤上,不要亂動東西嗎。”


  三人俱是一僵,轉頭望去。隻見前方倚立著一個紅衣身影,花城正靠在石壁上,攔住了他們的去路,微笑道:“否則,會有什麽下場,我可說不準啊。”


  雖然他麵上在笑,可那眼神裏卻沒有半點笑意,反而黑沉沉的渾濁不清。他抱著一條手臂,另一隻手則在漫不經心地玩弄著一樣小小的東西。


  正是束著那一縷細細發絲的深紅珊瑚珠。珊瑚宛轉流光的紅色,和他蒼白指間的紅線緣結,一般的奪目明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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