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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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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常正在旁邊疊衣裳,聞言說道:「既然柳娘子知道是不情之請, 那還是不要說了,省得讓王妃為難。」她對柳氏曾經所為耿耿於懷, 自然不如崔氏那麼大度。


  柳氏低頭,手緊張地絞在一起:「是賤妾逾越了。」


  崔氏看了阿常一眼,阿常繼續低頭疊衣裳, 她才對柳氏道:「你先說說看。」


  柳氏低聲說道:「賤妾的祖宅被查封以後, 質押在官府。賤妾離家之時, 曾立誓等安定下來, 便將祖宅贖回,放回祖宗排位。賤妾自知身份低微, 不配與大王和王妃同行, 能否讓三娘子代賤妾前往, 圓賤妾一個心愿?」


  「這事,你可同大王說過了?」崔氏問道。


  柳氏連忙搖了搖頭:「這是內宅之事, 不敢驚動大王,只敢先來告知王妃。若有不便之處, 就當賤妾沒有提過。」


  阿常嗤之以鼻,居然拿這種理由讓那個妾生女也跟著去長安, 娘子才不會答應。


  崔氏斟酌之後說道:「那便讓順娘同去吧,今晚我會跟大王說。」


  「王妃大恩, 賤妾銘感五內。」柳氏千恩萬謝地走了。阿常來到崔氏身邊, 急道:「娘子, 您怎麼能輕易答應她呢?她這明顯是打別的算盤呢!」


  崔氏猜測,柳氏是打算將順娘嫁到長安去。去長安容易,選到一門好親事卻難,還得看順娘有沒有這個機緣。


  好在順娘有幾分姿色,年紀又剛好,辦成了對王府來說未必是一件壞事。京中的世家大族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常將家中兒女的婚事,作為政治的籌碼。


  順娘雖只是個庶女,頂破天找個不受寵的庶子做妻,但若她有那個造化,崔氏也願意推她一把。她的親母和親弟都留在王府,她不敢不幫著家裡。


  崔氏無法將這些打算一一告訴阿常,便笑道:「她先來找我說,已是敬著我幾分。何況沿途有順娘照顧四郎,我們也安心些。」


  「娘子您就是太心善了,對妾生的孩子這麼好。希望他們將來能念著您這位母親的恩德,別忘恩負義。」


  崔氏拍了拍她的手:「將來之事不可期,趕緊收拾東西吧。」


  府里的東西收拾得差不多,另外還需添置一些。嘉柔陪著木景清去南市買書。南市賣的都是些生活所用之物,綾羅綢緞,柴米油鹽,百姓也比北市多一些。


  南市最大的書肆人滿為患,他們便找到了角落裡的一家,安安靜靜,沒有幾個人。


  木景清看到書架上密密麻麻的書卷,十分頭大。他問嘉柔:「阿姐,你說聖人會考我什麼?」


  嘉柔想了想說:「無非是進士科要考的經史子集那些,畢竟優勝者要封官的。考別的也不太可能。」


  木景清垂著頭走到書架前面,無精打采地挑選起來。嘉柔看到這小小書肆竟然還有二樓,便拾裙而上。


  二樓更是無人,卻別有天地,除書架之外,還擺著幾張小方桌,上面放置筆墨紙硯,似乎供人抄錄所用。靠窗擺著一個巨大的綉屏,繡的是魚躍龍門的圖案。躍登龍門,是普天之下所有寒門學子畢生所求,放在這裡也算應景了。


  嘉柔隨意挑了張方桌坐下來,對玉壺說道:「我剛剛好像看到旁邊有家酒肆,你去偷偷買一壺好酒帶回去。家裡的酒都不好喝。」


  「郡主,您就別再喝了。上回婢子去拿酒,差點被常嬤嬤發現,小命都快嚇沒了。」玉壺拍著胸口說道。


  嘉柔托著腮說:「你家郡主我就這點嗜好,你不要再剝奪了。不然人生就徹底沒樂趣了。」


  她說的話半開玩笑半認真,眼神里卻透著幾分落寞。


  「郡主……婢子去還不行嗎?」玉壺無奈道。


  嘉柔將她轉了個身,輕輕往前一推,只催促她快去。


  過了會兒,樓下傳來一陣喧嘩,嘉柔向樓梯口看去,木景清押著一個人上來。嘉柔認識那個人,是虞北玄的心腹常山,上輩子被虞北玄派到她身邊保護,是一個老實可靠的人。


  他怎麼會在此處?


  常山雙手被縛,木景清將他推至嘉柔面前:「阿姐,府兵稟報有個人在附近鬼鬼祟祟的,好像在監視我們。我追出去,他還想跑,幸好被一個從天而降的竹筐給罩住,我就抓回來了。」


  常山將頭一昂:「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木景清提起他的衣襟:「你是沒見識過本世子拳頭的厲害,說,到底是誰派你來的?監視我們有什麼目的?」


  常山當然不會說實話,嘉柔阻止道:「阿弟,你這樣問不出什麼的。先下樓去,我來問吧。」


  「阿姐,可這廝狡猾得很……」木景清遲疑地說,不放心他們獨處。


  「我又不是豆腐做的,何況他還被你綁著。聽話,下去吧。」嘉柔的口氣不容拒絕。


  「那你可要擔心些。我就在樓下,有事叫我。」木景清說完,又不放心地檢查了一下綁著常山的繩索,這才下樓。


  嘉柔看向常山,想起前世他對自己的種種照顧,嘆了一聲:「是虞北玄讓你留在城中的?他想做什麼?」


  常山很意外:「郡主認識小的?」


  「我見過他跟你說話。上次他來崇聖寺,你也在的吧?我說得很清楚了,我跟他之間再無瓜葛。陽苴咩城不是你該呆的地方,回去告訴虞北玄,別再打南詔的主意,否則日後相見,他便是我的敵人。」嘉柔起身,走到常山面前,給他鬆綁。


  常山沒想到嘉柔要放他,愣在原地:「郡主為什麼放了我?」


  嘉柔沒有答他,而是說道:「此番是你運氣好,遇到我。下次再被抓住,就不會這樣了。」她猛地推開窗子,淡淡道,「快走吧。」


  常山雖然困惑,但想著郡主也許是看使君的面子,抱拳行禮,一個縱身從窗口跳了出去。


  嘉柔關上窗子,深吸了口氣。轉身的時候,卻看到角落裡有個人影!因為恰好被屏風擋住,所以她一直沒發現。


  她幾步走過去,發現是在崇聖寺遇見的那個男人。他穿著一身圓領窄袖青袍,頭戴黑紗襆頭,正在認真地抄錄書卷,側臉俊美無儔。


  他到底在這裡多久了?!


  「怎麼又是你!你幾時在這裡的,剛才偷聽到多少?」嘉柔厲聲問道。


  李曄抬起頭,溫和地說:「我一直在這裡抄書,並非有意聽到。郡主放心,我會當做什麼都不知道。」


  嘉柔只覺得血氣上涌,有種陰私被人探聽的羞憤,偏偏此人還理直氣壯。


  她氣道:「我憑什麼相信你?」


  李曄認真地想了想,起身走到嘉柔面前。他身上有種蓮花混合檀香的味道,十分熟悉。


  這人要幹什麼?嘉柔往後退了一步。


  「不如在下跟郡主交換一個秘密,這樣郡主便能安心了。」他低聲道。


  嘉柔很是嗤之以鼻,誰在乎他的秘密,她現在只想殺人滅口。


  「我叫李曄,來自長安。」他開口說道。


  李曄?怎麼跟那人……嘉柔睜大眼睛,不可能的……


  他那雙墨色的眼眸中躍動著光芒,繼續說道:「原住在康樂坊,家父官拜中書侍郎,十年前曾與雲南王定下一樁婚事……」


  嘉柔雙手捂住耳朵,只覺得腦中彷彿炸開了,喊道:「你不要再說了!」


  怎麼可能是他?!她聽錯了,一定是出現了幻覺!

  她不等李曄說完,提著裙子頭也不回地跑了。樓梯上只傳來「咚咚」的幾聲。


  李曄沒料到她是這個反應。片刻前還兇悍得像只小老虎,要把他撕碎一樣,然後就落荒而逃。


  雖然虞北玄的事他早已猜到,剛才聽到心中還有些不悅。但看她像個做錯事被發現的孩子,驚慌地跑掉,忽然就沒那麼在意了。


  人年少時,無知無畏,總是想挑戰周遭的一切,所以容易犯錯。她已迷途知返,他不該再計較。


  嘉柔一口氣衝出了書肆,鑽進馬車,心還在狂跳不止。木景清追到馬車旁詢問,嘉柔催促道:「你什麼都別問,趕緊回府。」


  「哦。」木景清雖然好奇剛才抓住的那人到底是誰,做了什麼,讓阿姐如此失常,但還是吩咐眾人回去了。


  嘉柔做夢都沒有想到,會與李曄在這樣的情景下見面,還被他聽到了自己跟虞北玄的事。


  他怎麼會在南詔?他知道了虞北玄的事,會如何處置?如果他退婚,她要如何向阿耶阿娘交代?

  一路上,嘉柔腦袋裡都亂糟糟的。等馬車到了王府,她才想起把買酒的玉壺丟在了南市。


  她閉了閉眼睛,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慧能在木景軒身旁守著,崔氏便讓眾人各自回去休息,又命乳母留下小心照看,有事再行稟報。


  順娘扶著柳氏回房,柳氏坐在床上,叫下人都退出去,止了哭聲。


  順娘坐在她身邊,以為她擔心年幼的弟弟,柔聲安慰道:「阿娘,您別傷心了,慧能大師不是開了葯給阿弟嗎?他一定會好起來的。」


  柳氏卻握著她的手道:「我要說的不是此事。今日你也看到了,四大氏族明爭暗鬥,南詔這幾年不會太平。為娘的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你嫁到長安去最為妥當。」


  「阿娘,您在說什麼?女兒怎麼可能……」順娘不懂柳氏之意。


  柳氏往門外看了一眼,聲音壓得更低:「我收到一個消息,大王會帶著世子去長安,剛好王妃家中辦壽宴,可能也會帶著郡主去長安省親,阿娘會為你爭取同去的機會。」


  「阿娘是如何得知這個消息的?」順娘一下緊張了起來,「王妃會同意嗎?」


  「這個你不用擔心,阿娘自然有辦法。你要好好把握住這個機會,為自己謀一個好的前程。」柳氏說道,「長安裡頭世家大族那麼多,你找個庶子做妻,也好過陷在這泥潭之中。」


  今日看著四大氏族爭吵,順娘心中也很是不齒。無論他們怎樣富有,在南詔多有權勢,終究少了中原百年望族的那種底蘊。她做夢都想去長安,從前不敢奢望,如今聽柳氏這麼說,自然是百般願意的。


  過了一夜,木景軒的情況果然好了許多,慧能便向崔氏告辭回去。崔氏親自送他到門外。慧能抬手道:「王妃請留步。」


  「四郎的病多虧了大師,才能好轉。可您不願意收任何東西,這叫我們心中難安,不知如何感激您才好。」


  慧能搖頭道:「王妃不必客氣。貧僧出手相救,本就不圖任何回報。只是四郎君的病並未大好,貧僧也只是勉力維持現狀。若怕積重難返,還請前往長安一試。那裡彙集天下名醫,還有很多能人異士,想必能找到方法。」


  「多謝大師,您慢走。」崔氏恭敬地說道。


  她目送慧能離去,獨自站在門前深思。自十六年前,她被迫遠嫁南詔之後,就再也沒有回過長安。不知那裡是否人事全非,也該回去看看了。


  出乎眾人所料,木誠節竟然在當日傍晚,便已經快馬趕回家中。他先是到木景軒的住處看了一眼,木景軒正在熟睡,便沒有出聲打擾,然後徑自去了崔氏的住處。


  崔氏正在跟阿常繡花樣,聽到門外的婢女叫「大王」,兩人都十分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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