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購買比例不足, 此為防盜章 崔氏將信放在妝台上,讓屋中的婢女都退下去, 對阿常說:「兄長在信中提到, 李家四郎似乎身子不大好, 這些年鮮少露面, 只獨居在驪山的別莊養病。」
阿常的手猛地停住:「那, 那小娘子嫁給他,不會有什麼問題吧?我記得李家的大郎和二郎都在朝為官,他就一點功名都沒有?」
崔氏搖了搖頭:「那兩名郎君的生母是郭氏,出身何等顯赫,郭家自然會為他們籌謀。李四郎的母親只是續弦, 身份遠不如原配夫人,他自己又體弱多病,如何能有功名?」
「這可委屈我們小娘子了呀。」阿常皺眉,壓低聲音,「都說李家顯赫, 沒想到也有個不爭氣的。早知如此,還不如讓小娘子跟那個虞北玄走。」
崔氏看了她一眼,從地上起身:「你說的是氣話。虞北玄別有所圖, 昭昭若跟他在一起,日子會好過嗎?如今朝中局勢變幻莫測,人人都想著明哲保身。我倒覺得有無功名不要緊, 關鍵看人品家世。」
阿常扶著崔氏坐在床邊, 放下帳子:「倒也是。李家是棵大樹, 朝中再怎麼變,都是不容易倒的。老夫人不是過壽嗎?不如咱們回趟長安。李家若是故意欺瞞,這樁婚事順便退了也罷。」
崔氏沉聲道:「此事容我再想想。柳氏那邊,可還算安分?」
「她那樣的身份,怎麼敢放肆?每日就帶著小娘子在住處做做針線。不過大王在的那幾日,也沒睡在她那裡。只去看過小郎君兩次,都是獨宿書房。」阿常小心地看崔氏的神色。
崔氏躺在床上:「明日你給她們送些絹帛過去,再叫綉娘給她們做幾身新衣裳。等柳氏出了月子,還要帶她們去崇聖寺的家廟上香,得穿得體面些。」
阿常急道:「娘子,別宅妾和妾生女,哪裡值得那些好東西?您還要帶她們去家廟?若不是柳氏趁您懷世子的時候,趁機勾搭了大王,您跟大王也不至於鬧成如今這樣……」
崔氏閉上眼睛,淡淡地說:「那件事,是我跟大王之前的問題。何況她到底給大王生了兒子,現在也搬進王府認作姨娘,她的兒子女兒上族譜是早晚的事。我好生待她們,她們若不知感恩,到時再趕出去也不遲。」
阿常原以為娘子獨掌王府多年,驟然冒出來一個妾,不知道怎麼應付。沒想到娘子心裡清楚著呢。
崔氏似是知道她所想,淡淡地笑了一下:「父親當年也是妻妾成群,我在母親那裡耳濡目染,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你放心吧。」
長安城裡,大凡有身份地位的男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這些崔氏從小都看慣了。可真到了自己身上,還是無法釋懷。
等柳氏出了月子,王府浩浩蕩蕩一行人,出發前往崇聖寺。
崇聖寺東臨洱水,西靠蒼山。有三閣九殿,房屋八百多間,佛一萬餘尊,是聞名天下的寶剎。寺中高聳三塔,可覽蒼山洱水之勝景。寺內的建極大鐘,鐘聲可傳八十餘里,有聲震佛國一說。
王府的隊伍綿延於道路上,百姓避讓於道旁,議論紛紛。
在絲綢與黃金等價的南詔,尋常百姓,皆穿著粗布麻衣。而王府出行皆是美婢,且衣飾華美,寶馬香車,自成一道風景。
大隊府兵在前面開路,崔氏穿對襟繪花襦,紅綢暗紋長裙,頭戴帷帽,騎在馬上,由一名崑崙奴在前面牽馬。
嘉柔也騎馬,穿著圓領缺骻炮,頭戴胡帽,腰間束著蹀躞帶,垂掛革囊和小刀等物,腳上穿一雙軟底鏤空錦靴,整個人顯得硬朗英氣。
數十僕婦和侍女緊隨其後,接著是一輛雙輪馬車。
馬車內坐著柳氏和順娘,泥土路顛簸得厲害,柳氏實在受不住,又一次叫停,伏在窗邊向外嘔吐。
「阿娘,您沒事吧?」順娘抬手給柳氏拍背。她們住在別宅的時候,很少出門,又不會騎馬。城中到寺里大概是一個時辰,坐不慣馬車,的確受罪。
嘉柔受崔氏吩咐,過來查看:「阿娘要我來問問,你們需要休息一下么?」
柳氏一邊用帕子擦嘴,一邊擺手微笑:「不用了,不敢耽擱王妃和郡主的行程,還是繼續走吧。」
嘉柔心想這柳氏倒也懂點分寸,立刻調轉馬頭離去。
順娘看向窗外,心裡無端生出許多羨慕。嘉柔所騎的馬匹是官養馬,體形膘壯,鬃毛整齊,還配上了玉轡金鞍。馬鞍上鑲嵌著各色寶石,碧彩流光,整匹馬高貴俊美,威風凜凜。
同是雲南王的女兒,木嘉柔生來便擁有這世上最好的一切,南詔百姓更是只識驪珠郡主,而她竟連個大名都沒有。
柳氏看到順娘的目光,握著她的手腕告誡:「順娘,別露出那樣的眼神,人的出身是羨慕不來的。在你微不足道的時候,所有的慾望都得掩藏起來,否則就會變成危險,明白么?」
這些話,順娘從小聽過無數遍,早已倒背如流。但她不甘心永遠只做一朵開在牆角的野花。憑什麼,她就不能開給旁人欣賞?
此時,馬車陡然一停,母女倆身體前傾,險些撞在一起,不知前頭髮生了何事。
大道上停著一隊人馬,陣仗也不小,擋住了去路。府兵跑來稟告嘉柔:「王妃,郡主,前面是田家的私兵,他們說天氣太熱,田夫人停下來休息,不肯讓我們先過去。」
氏族之中就數田氏的氣焰最為囂張,他們富庶且兵力雄厚,有首童謠,傳唱田氏一族富得流油,連茅廁外頭都站著盛裝的美婢伺候。
「阿娘,您在這裡稍候,我過去看看。」嘉柔對崔氏說道。
田夫人坐在樹下的胡床上,幾個婢女正給她扇風,還遞水囊過去。她生得豐腴,帷帽上的皂紗分開,面若圓盤。
嘉柔下馬,田氏的私兵立刻圍上來。玉壺喝道:「睜開你們的眼睛看清楚,這可是驪珠郡主!」
田夫人早就看到嘉柔了,故意裝作沒看見,這才笑道:「郡主來了,你們還不讓開?」私兵們這才退開。
嘉柔走到田夫人的面前,盡量客氣地說道:「田夫人,今日我們在崇聖寺有場法事,路上耽擱不得。還請你們讓開。」
田夫人捏著水囊,輕聲笑道:「郡主,我這腿腳實在不好,並非故意擋道。說起來,前些日子我好像見你與一名男子在南市同游,狀似親密……莫不是李家那位郎君到南詔來了?」
「田夫人看錯了。」嘉柔斬釘截鐵地說道,「若是敘舊,還請改日,我阿娘還在等著。」
田夫人笑容微斂。從前見到嘉柔,她總是沒心沒肺地叫著「阿嬸」,口無遮攔,很容易就套出話來。如今目光沉靜冰冷,彷彿換了個人。
驪珠郡主早有婚約,是整個南詔都知道的事情。但只要人沒嫁過去,再鬧出些風言風語叫那長安的高門大戶知道,只怕婚事也未必會順利。
烈日炎炎,嘉柔沒耐心跟田夫人耗下去,皺眉問道:「夫人可是不想讓?」
田夫人見她好像真的生氣了,忙扶著婢女從胡床上站起來:「我哪裡敢阻王府的車馬,都是手底下的人不懂事,這就叫他們讓開。」
嘉柔目的達到,正要往回走,忽然一匹沒有配鞍的高頭大馬直直地朝樹下狂奔過來,撞開了好幾個私兵。
田夫人花容失色,叫道:「快,快攔住那個畜生!」可婢女驚慌地四處逃散,根本無人敢去阻擋。
嘉柔卻走上前,抽出腰上的牛皮鞭子,重重地往馬前的地面上抽去,發出「啪」的一聲巨響。
馬兒再度受驚,抬起前蹄長嘶,又轉了一個方向。嘉柔趁機躍上馬背,一邊勒著韁繩,一邊撫摸馬的頸部,慢慢讓它平靜下來。
眾人驚怔地看著馬上的少女,無不為她的膽識所震。田夫人緩過神來,氣得要殺了這匹馬。私兵跑到她身邊勸說,這馬是大郎君花高價買來的,殺了估計郎君會不高興,田夫人這才作罷。
田夫人又要謝嘉柔,嘉柔只將馬還給田家便離開了。
玉壺跑到嘉柔的身邊,摸著心口:「郡主,那麼凶的馬,您怎麼就不怕?其實讓它嚇嚇田夫人也好!讓她那麼囂張!」
嘉柔原本沒想那許多,馬衝來的時候,幾乎本能就上去了。馴馬的本事,還是上輩子虞北玄手把手教的。他還笑話她笨,膽子小,總躲在他懷裡亂叫,但也沒讓她栽過跟頭。
原來有些刻在骨子裡的東西,就算努力去忘,還是會時不時地冒出來。
田夫人很快讓道,等王府一行人過去以後,百姓也在議論聲中散去了。
路邊不知何時停了輛馬車。馬車的竹簾輕輕放下,車轅上坐著一個丹鳳眼,氣質清冷的男子。他低頭道:「郎君,我……」
原本只是想嚇嚇那個田夫人的,誰讓她擋著路了。
「沒事,走吧。」車裡傳出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如漱玉鳳鳴般。風掀動竹簾,露出裡面柔軟的地氈,一鼎銀鎏金三足香爐和一截皂色袍角。
袍子上垂放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指尖泛著淺淺的粉。
「是。」男子駕馬,馬車緩緩向前駛去,揚起一陣輕塵。
此後,藩鎮勢力割據,大者連州十餘,小者也兼有三四州。他們之間不時連橫叛上,或以武力相併,紛爭不斷。
淮西節在淮水之畔,在諸藩鎮之中勢力本不算強,直到虞北玄奪了其養父之位,接任淮西節度使。他收留亡命之徒,把他們編入牙兵,藩地內不服管制的,一律血腥鎮壓。巡視州府的時候,網羅各色人才,甚至不惜重金聘請朝廷的清要官員為自己帳下的幕僚。
短短几年,淮西節就從原本所轄的四州,擴展到如今的七州,並能與河朔三鎮叫板。
而此時,他還不到三十歲。
木誠節知道虞北玄絕非池中之物,未料他竟敢將主意打到南詔,染指愛女,自然怒火中燒。
晌午時,父女倆又因此事爭執。木誠節氣急,用力扇了木嘉柔一巴掌。他平日對女兒亦算嚴厲,但從未打過她一下。這巴掌下去,連他自己都十分震驚。
木嘉柔當場哭暈過去,至今未醒。
「大王,外宅那邊……請您無論如何過去一趟。」門外,隨從小聲稟報道。
木誠節正為女兒的事煩心,口氣不好:「何事?」
「前陣子您不在,外宅不敢報過來。那位娘子生了個小郎君。」隨從恭敬地說道。
木誠節皺眉,猶豫片刻,還是推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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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的后宅被分隔成幾處院子,其中居北且修葺得十分精美的,是王妃崔氏的居所。
崔氏出嫁之時,不僅帶來了豐厚的嫁妝,還帶了很多的能工巧匠。雲南王府便是他們的心血之作。亭台樓閣,小橋流水,將園林的精巧和秀氣展現得淋漓盡致。
主屋之內,下人都安靜地各行其事。
崔氏坐於內室的床邊,拿著巾帕為躺在床上的少女擦臉,眉間籠著愁雲。
陪嫁的乳母阿常小聲安慰道:「娘子別著急。等小娘子醒了,咱們再好好勸勸。」
崔氏嘆氣:「昭昭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決定的事無人可以更改。那虞北玄不知用什麼法子迷了她的心竅,我們根本勸不動。我最擔心的是與李家的婚約。」
阿常看了一眼蓋著錦衾,緊閉雙目的少女,暗自搖了搖頭。
小娘子不滿婚約,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了。
早年,木誠節北上長安之時,曾與李家結下一段不解之緣。兩家約定為兒女親家,只等木嘉柔十六歲之後便出嫁。
李家系出趙郡李氏,與隴西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陽盧氏,滎陽鄭氏,太原王氏並稱為五姓七望,是世家大族中的頂級名門。
儘管到了本朝,這些士族的勢力已經逐漸減弱,不似前朝時那般呼風喚雨,但他們仍然掌握著中原極大一部分的權勢和財富,凌駕於普通人之上。
崔氏知道李家家風甚嚴,倘若知道未過門的兒媳要與人私奔,婚事難成還是其次,就怕兩家因此結下什麼仇怨。
床上的少女忽然雙手按著脖頸,不停地掙扎,似乎十分難受。
「小娘子!」阿常叫了一句。
崔氏回過神來,連忙撫摸女兒的手臂,柔聲喚她:「昭昭,阿娘在這兒,不怕。」
少女在母親溫柔的安撫聲中逐漸平靜下來。
她尚且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是怎樣的一個巨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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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的午間,王府後花園的自水亭外,依次排開兩列衣著鮮麗的婢女僕婦。
亭中的闌幹上趴著一個少女,穿著祥雲紋白色綾半臂,印寶相花絹褶翡翠裙,裙下露出一截精緻小巧的雲頭鍛鞋。
池塘中荷葉田田,池水清澈見底,幾尾紅頭鯉魚遊戲於梗莖之間。一隻蜻蜓飛過,點了下平靜的水面,驚得游魚四散。
木嘉柔剛醒來時極為震驚,不敢相信自己非但未死,還回到十五歲的時候,周圍的人事與記憶中的一般無二。這兩日稍稍緩過神來,卻是思緒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