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購買比例不足, 此為防盜章 崔氏以前總覺得她太過活潑,還是穩重點好。現在又怪木誠節那巴掌打得太重,硬是讓她轉了個性子。有時自己這個做娘的,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嘉柔依著崔氏的吩咐, 帶著玉壺走出院子。她對崇聖寺再熟悉不過,不像順娘來的時候,興奮地四處張望。
去往後山的路上, 經過地藏殿和白色佛塔,庭院正在整修, 偏殿的屋檐上還拉著幕布, 廊下胡亂地堆著磚頭和泥瓦。
因是午休之時,工匠大概都去進食休憩了, 寂靜無人。
陽光被頭頂的參天大樹所遮擋, 林間一陣陰風。玉壺膽子小, 不自覺地往嘉柔身後縮了縮。
嘉柔不禁一笑:「佛寺重地,有菩薩保佑, 你怕什麼?」
玉壺說不上來,就是莫名地覺得心慌。忽然背後一道勁風, 她還未及轉身, 脖頸一痛, 人就倒在地上, 失去意識。
嘉柔猛地回頭, 看到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男人, 驚得倒退了兩步。
前生她熟悉到骨子裡的人, 依舊眉眼凌厲,不怒自威。他伸手抓住她的雙臂,將她一把拉到懷裡,聲音低沉:「柔兒,你在躲我?」
嘉柔想掰開他的手,但他的力氣太大,她掰不動。她又張嘴欲叫,他乾脆一掌捂住她的嘴,將她攔腰抱到旁邊的偏殿裡頭,直接按在了牆上。
他的手掌乾燥粗糲,掌心所有厚繭的位置她都清楚。
這個距離,近到兩個人的呼吸都混雜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嘉柔與他四目相對,心狂跳不止。
他身上有粟特人的血統,眼窩略深,鼻樑很高,眼眸是深褐色的。
這個凝聚了她前生所有愛與恨的男人,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嘉柔曾經想過,再見時定要一刀刺入他的胸膛,讓他體會那種錐心刺骨之痛。一刀不夠,就再刺一刀。
可真見到了,她卻並不想那麼做了。前世的種種如東流之水,再難西還。他痛或者不痛,已經與她無關。
「我去信數次,你是沒收到,還是故意視而不見?究竟發生何事?」虞北玄低聲說道,緩緩鬆開手。
嘉柔平復下來,嗤笑一聲:「聘則為妻,奔則為妾。這個道理,使君不會不懂吧?我乃堂堂的驪珠郡主,為何要自貶身份跟你走?」
虞北玄微微皺眉。她幾時在意這些?
若不是相同的容貌,眼前這個女子與馬市上那個天真無邪的少女簡直判若兩人。他從她的眼睛里,看不到半點情愫,反而有種透骨的恨意。
到底恨從何來?
他覺得疑惑,手臂收緊她的腰身,低頭靠近她。
「別碰我!」嘉柔掙扎著從腰間扯下短刀,毫不猶豫地刺向他。
虞北玄下意識地抬手抵擋,那刀刃極其鋒利,在他臂上劃出不淺的傷口,瞬間將他的衣袍染紅。
他本能地後退一步。
使君竟然被刺!隱藏在暗處的護衛欲動,虞北玄抬手制止,凝視嘉柔:「為何?」
嘉柔微微喘氣,繼續拿刀指著他:「虞北玄,你聽好了,我知道你潛入南詔接近我有別的目的。我跟你在一起,曾經開心過,因此你騙我的事,一筆勾銷。但我們之間,到此為止!現在,你馬上離開,我不驚動任何人。如若你繼續糾纏,我絕不客氣!」
虞北玄盯著她,片刻后,不怒反笑。這世上威脅過他的人幾乎都死了。從他變成淮西節度使開始,還沒有人敢拿著刀跟他說話。
但這隻溫順可愛的小白兔,忽然間長出了利爪,變成小野貓,也挺有趣的。
「你把刀放下,跟我走。」他上前,根本不在意她的威脅。
嘉柔收回短刀,橫在自己的脖子上:「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死在你面前!」
虞北玄不得不停下腳步。她的性子外柔內剛,他才領教過那刀口的鋒利,極易傷到她,所以不敢再輕舉妄動。
「你是認真的?」虞北玄說道,「若你想要名分,我會向你父親求娶。」
嘉柔冷笑:「你別做夢了,我有婚約在身,阿耶不可能同意。何況我絕不會嫁給你!」
殿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叫起來:「玉壺,你怎麼躺在地上?快來人啊!」
嘉柔聽出是阿常的聲音,連忙叫道:「阿婆,我在這裡!」
虞北玄面色一沉,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
他本就是偷偷潛入寺中,若將崇聖寺的護院僧人和王府的府兵都吸引過來,今日他恐怕無法全身而退。
「使君!」角落裡的護衛著急地喊了一聲。
虞北玄又看了眼嘉柔。她仍舊舉著短刀,目光冰冷決絕。
終於,他退後兩步,轉身離去。
暗處出來幾道影子迅速地跟了上去,他們的身影在偏殿的角門處消失。乾淨利落,不留痕迹。
嘉柔無力地垂下手,呼吸急促,握著刀柄的手心全是汗。她自嘲地笑了笑,其實憑虞北玄的能力,要擄走她並非難事。他竟然罷手離去,只能證明自己沒有讓他鋌而走險的價值。
那些前世看不清的細枝末節,如今映在她的眼裡,每一點都是他不曾愛過她的證明。
「小娘子!」阿常尋到偏殿里來,看到靠在牆上的嘉柔,顧不得儀態,連忙衝過來,「您這是怎麼了?」她手上拿著刀,刀口還沾著血跡,脖頸也留下一道血痕。
嘉柔笑了笑,輕聲道:「沒事,他們走了,阿婆莫聲張。」
阿常立刻猜到幾分,震驚之餘,默默地將短刀收回刀鞘,又將嘉柔扶出偏殿。
外面還站著數個僕婦和聞訊趕來的僧人,阿常將嘉柔擋在身後,說道:「沒事,郡主說剛才和玉壺鬧著玩,估計那丫頭自己不小心撞到樹上,暈過去了。我帶她們回去休息。」
眾人面面相覷,雖覺得蹊蹺,但誰也不敢多言。
*
崇聖寺是佛教重地,守備外松內嚴,護院的僧人各個武藝高強。虞北玄一行人是通過牆邊一個廢棄的水道偷偷潛進來的,依舊從那裡撤去。
紅牆之外,是一片茂密的林子。幾匹馬兒正悠閑地甩著尾巴,低頭吃草。
虞北玄的手臂還在隱隱作疼。那丫頭下手當真一點都沒留情。明明分別之前說好,若木誠節不允,她便尋個機會逃出來。怎麼再次相見,會是這樣的情景?
她眼中對他的恨意和厭惡絲毫不加掩飾,虞北玄百思不得其解。
「使君,我們需離開南詔了!節度使擅離藩鎮太久,被上面知道了,會有大麻煩。」心腹常山著急地說道。
他們蟄伏了許久,等的便是今日的機會,沒想到那個郡主竟然改變心意,還刺傷使君。
當初明明是她要使君等她的!
虞北玄沉默不語。現在,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等事情了結,再回來弄清楚。
「走吧。」他下令道。
幾人走去牽馬,虞北玄忽然停下,看向林子的深處,大聲道:「足下既然來了,為何躲在暗處?不如現身一見。」
他身後的護衛立刻警惕地看著林子,風吹動樹葉,簌簌作響,四周安靜極了。
半晌,裡面才走出一道修長的身影,停在離他們幾步遠的地方。來人很瘦,窄袖長袍,長著一雙丹鳳眼,神情冷漠。
「你是何人?為何在林中窺伺?」虞北玄繼續問道。
那人答道:「只是路過此地。」
虞北玄有種直覺,此人應當知道自己的身份,瞬間便動了殺機。鬼鬼祟祟,來歷不明的人,還是除去最為妥當。
他正要暗示身後的護衛動手。那人往前幾步,掏出一塊金牌,上面赫然刻著兩條盤龍,中間偌大一個「神」字。
虞北玄瞳孔一縮,北衙禁軍神策軍的令牌!林中之人,莫非是……?他在袖中握了握拳頭,隱有不妙之感。
那人繼續說道:「某不欲與尊下起衝突,想必尊下也是如此。不如當作未見面,就此分別。」
虞北玄稍加思索,拱手一禮,迅速帶著手下策馬離去。
神策軍是皇帝的親兵,如今右軍由廣陵王掌管,擁有此令牌的,不是本尊便是廣陵王的親信。
廣陵王是太子的長子,也是皇室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在朝在野都很有威望。
虞北玄膽子再大,也不敢輕易招惹。對方有意放過自己,自然要識趣。
只是廣陵王的人為何會出現在南詔?
虞北玄側頭吩咐常山:「你無需跟我回去,繼續留在城中打探消息,若有異常隨時傳信給我。」
常山領命,又問道:「剛剛那人,可需屬下尾隨?」
虞北玄搖了搖頭:「不必,他身邊想必還藏著不少人馬,你勢單力薄,自保為上。」
「屬下遵命。」常山說完,策馬拐入岔道。
樹林中,鳳簫返回馬車旁邊,對車中的人說道:「郎君,這位淮西節度使果然厲害,不僅發現了我們,還要殺我。幸好我用了廣陵王給的令牌,他才離去。」
車中安靜片刻,傳來一道不急不慢的聲音:「我有些累了,改日再去崇聖寺拜訪師叔。先回城中等王長史的消息。」
「是。」鳳簫坐上車轅,駕馬車離開。
車中之人手指間捏著一張紙,打開爐蓋,丟了進去。一個多月前,忽然有封信寄至家中,說驪珠郡主行為不檢,與人私通。他將信截住,未讓家中知曉。
虞北玄是淮西節度使,卻在南詔逗留多日,今日又恰好在崇聖寺出現,絕不是巧合。想來信中所言,並非空穴來風。
他打開手邊一個五色線所縛的黃楊木盒子,將裡面捲起的薄紙展開,借著竹簾晃動而漏進來的日光,逐字逐句地看著:「……久慕李氏德風,長女二八之年,嫁與第四郎,結兩姓之好……」
記憶里,她還是十年前初到長安,活潑愛笑的小女孩。她住在他家中,他偶爾會見到。阿兄阿姐一如既往地驕傲,不怎麼理會她。
那夜他坐在屋頂觀星象,見她又被三姐冷落,在院中生氣大罵。他怕驚擾旁人,忍不住出聲。
她發現他,驚奇不已,竟然爬樹上了屋頂,像只小麻雀一樣擾他安寧。他無可奈何,卻不知不覺中,被她口中所描繪的那些風景所吸引。他自幼體弱,不能遠行。她小小年紀,卻去過很多地方,還熱情地邀請他今後同游。
原本約好再見,他卻因病未能赴約。等到痊癒時,她已跟著父親離開長安。
他懷著歉意,守這一紙婚書等她十年,她卻再沒來過長安。想來那夜在她年幼的記憶里,並未留下什麼深刻的印痕。甚至因為失約,被她討厭了也說不定。
若她當真另有所愛,他選擇成全。
闔府上下開始準備去長安的事宜,柳氏找到崔氏的住處,崔氏正交代阿常要準備哪些衣物和禮品。
崔氏請柳氏坐下,柳氏說道:「四郎君就拜託給王妃照顧了。」
崔氏點了下頭:「你放心,到了長安以後,我會探訪名醫,為他治病。」
柳氏感激地說道:「王妃心慈,有您這樣的母親是四郎君的福氣。只不過妾身今日來,實在是有個不情之請。」
阿常正在旁邊疊衣裳,聞言說道:「既然柳娘子知道是不情之請,那還是不要說了,省得讓王妃為難。」她對柳氏曾經所為耿耿於懷,自然不如崔氏那麼大度。
柳氏低頭,手緊張地絞在一起:「是賤妾逾越了。」
崔氏看了阿常一眼,阿常繼續低頭疊衣裳,她才對柳氏道:「你先說說看。」
柳氏低聲說道:「賤妾的祖宅被查封以後,質押在官府。賤妾離家之時,曾立誓等安定下來,便將祖宅贖回,放回祖宗排位。賤妾自知身份低微,不配與大王和王妃同行,能否讓三娘子代賤妾前往,圓賤妾一個心愿?」
「這事,你可同大王說過了?」崔氏問道。
柳氏連忙搖了搖頭:「這是內宅之事,不敢驚動大王,只敢先來告知王妃。若有不便之處,就當賤妾沒有提過。」
阿常嗤之以鼻,居然拿這種理由讓那個妾生女也跟著去長安,娘子才不會答應。
崔氏斟酌之後說道:「那便讓順娘同去吧,今晚我會跟大王說。」
「王妃大恩,賤妾銘感五內。」柳氏千恩萬謝地走了。阿常來到崔氏身邊,急道:「娘子,您怎麼能輕易答應她呢?她這明顯是打別的算盤呢!」
崔氏猜測,柳氏是打算將順娘嫁到長安去。去長安容易,選到一門好親事卻難,還得看順娘有沒有這個機緣。
好在順娘有幾分姿色,年紀又剛好,辦成了對王府來說未必是一件壞事。京中的世家大族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常將家中兒女的婚事,作為政治的籌碼。
順娘雖只是個庶女,頂破天找個不受寵的庶子做妻,但若她有那個造化,崔氏也願意推她一把。她的親母和親弟都留在王府,她不敢不幫著家裡。
崔氏無法將這些打算一一告訴阿常,便笑道:「她先來找我說,已是敬著我幾分。何況沿途有順娘照顧四郎,我們也安心些。」
「娘子您就是太心善了,對妾生的孩子這麼好。希望他們將來能念著您這位母親的恩德,別忘恩負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