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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嘉柔宿醉不適,便跟順娘同乘馬車。她看見順娘一直低著頭,情緒不佳的樣子,便開口問道:「你怎麼了?」


  順娘哪裡敢實話實說,連忙搖了搖頭:「沒事。大概是認床,昨夜沒有睡好。」


  嘉柔也沒有多問,繼續閉目養神。反正誰過得不好,也不會輪到順娘,嘉柔倒是不必操心。


  昨夜酒席散了之後,順娘偷偷跟著崔時照,想趁機表明心跡。昨日在別業,崔時照一直很照顧幾位姑娘,並沒有因她是庶女而輕視她,這讓她更加歡喜。可等她大膽表白以後,崔時照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她。


  她自知身份配不上他,甚至說了做妾也沒關係,崔時照卻拂袖而去。直到今晨在別業門前再次遇見,他都一直很冷淡。


  順娘覺得自己姿色雖不算國色天香,好歹也是小家碧玉,並且女紅廚藝才學樣樣拿得出手。昨日行令的時候也是雖敗猶榮。她從小就沒有名師來教導,全靠自己苦學,能答上那麼多句已經不容易,連廣陵王都誇她。她不覺得自己比旁人差,可還是被心儀的人拒絕了。


  只因她是這樣卑微的身份。


  崔時照和崔雨容將她們送到坊口,就告辭了。崔雨容騎在馬上,問崔時照:「阿兄,昨夜我好像看見順娘攔著你,你們說了什麼,她哭著跑開了?她是不是喜歡你,想嫁給你?」


  崔時照沒有回答,俊臉彷彿凝著寒霜。


  崔雨容卻了解他的性子,不回答就等於默認了。沒想到那個順娘看起來唯唯諾諾,膽子倒是不小。如今世家大族雖有沒落的趨勢,但她阿兄在士族子弟之中,也是數一數二的。今年還要考進士科,是中舉的熱門人選。


  這些年被阿兄拒絕過的女子都能從崔家門口排到朱雀大街了。憑她一個庶女,也敢肖想?


  「你先回,我還要去個地方。」崔時照說道。


  「好吧。你可別去太久,省得母親又抓著我問長問短的。」崔雨容說完,騎馬朝前。崔時照則改變方向,往舒王府騎去。


  舒王府在興慶宮後面的永嘉坊,幾乎佔了整個坊的面積,有兩條水道從府中穿過,帶來了豐富的水源,草木葳蕤。


  李謨坐在堂屋的塌上,膝蓋上趴著一隻通體雪白的貓。他一邊看書,一邊撫摸著它的毛,十分悠閑。


  堂屋中的陳設,古樸華貴,帷幄用金線綉著麒麟祥雲的圖案。外面廊下掛著幾個金絲鳥籠,鳥兒啁啾,幾棵高大的梧桐樹擋住了日頭。


  崔時照走入堂屋,向李謨行禮:「拜見姑父。」


  「子瞻來了。」李謨笑道,抬手讓崔時照坐下,「怎麼一日就回來了?此行如何?」


  崔時照回道:「還算順利,不過中途我們遇到了刺客,所以提早回來了。」


  「哦?竟有這種事?可有抓到刺客?」李謨不動聲色地問道。


  崔時照道:「沒有,那些刺客不知為何又離開了。」他故意說得很慢,其間觀察李謨的反應。那些刺客自然不會是沖著旁人,必定是沖著廣陵王去的。而最有嫌疑的,莫過於他的這位姑父。


  近來聖人龍體違和,姑父私下有很多動作,包括召那幾位藩王和節度使進都。有朝一日,難保不會發生宮變奪位之事。這些年太子幾乎被架空,唯一的威脅也就剩廣陵王了。但廣陵王身邊有個玉衡先生,他是白石山人的弟子。在聖人心中,這個分量無異於比天還大,所以輕易不敢動廢儲的念頭。


  「廣陵王主張削藩,又跟河朔三鎮鬥了多年,想殺他的人不在少數。年輕氣盛,總是要付出代價的。」李謨說道,「你可有發現玉衡的線索?」


  崔時照搖了搖頭:「廣陵王雖然與小侄交好,但也沒到推心置腹的地步。姑父查了這麼久,都沒有找出此人,想必要費一番工夫。廣陵王這次也沒有帶旁人同來,只帶了他的內弟,看起來他們二人的交情倒是不淺。」


  李謨輕輕摸著貓,漫不經心地說道:「李家一個無用的棄子,不足掛齒。」


  崔時照卻不這麼認為。雖然他不明白李曄既不是庸碌無為之輩,為何要遠離長安,徘徊在李家的權勢之外,不助李家一臂之力。但此人可以一眼看穿他的心思,絕不是等閑之輩。當然這些話,他也不會告訴李謨。


  舒王膝下無子,因此格外看重他這個內侄,大力培養,想將來為己所用。崔時照為了崔家的利益,不得不與權傾朝野的舒王親近,表面依附於他,但他內心自有一把尺子,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李謨膝蓋上的白貓忽然叫了一聲,外面響起了女子的聲音:「聽說大郎來了?」


  話聲落,舒王妃便帶著婢女裊裊走入堂中,端上新鮮的瓜果和飲子給他們享用。她很自然地坐在李謨的旁側,笑著道:「上回去看你的祖母,沒有遇到你。我剛從宮裡出來,太后和貴妃娘娘還問起你的婚事,想給你做媒呢。」


  「多謝姑母掛心,小侄全力準備科舉一事,暫時沒有娶妻的打算。」崔時照回道。


  他每次都這麼回答,舒王妃也習慣了。崔時照又坐了會兒,就告辭離去了。等他一走,李謨臉上的笑容就收了起來,一把抓住舒王妃的手腕,沉聲道:「我說過很多次,不要隨便進入我的地方。」貓兒似乎也被他的怒氣震懾,趕緊跳下塌逃走了。


  舒王妃被他抓得生疼,低聲道:「妾身只是看到大郎在此,才進來的……請大王恕罪。」


  李謨冷冷地甩開她的手:「你最好擺正自己的位置,不要花些沒有用的心思。當年我將錯就錯,不過是看在你崔家之女的份上。但也僅此而已了。」


  「妾身沒有……」舒王妃驚惶地搖了搖頭,「大王不是一直想讓崔家人以為我們恩愛和睦,所以……」


  「我指的不是這個。」李謨看了她一眼,從榻上站起來,「曾應賢說你通過他找到了木誠節身邊的那個妾室,還設計讓她進了雲南王府。你到底想幹什麼?」


  舒王妃沒想到曾應賢這麼快就出賣了她,虧她還塞了那麼多錢,著實可惡。她快速思考了一下,說道:「妾身自然是想監視木誠節的一舉一動,隨時向大王稟報。南詔的鹽鐵產量豐富,大王不是一直很想收服木誠節嗎?安排一個人總會有用的。」


  李謨冷笑了一聲:「你這話騙得過本王嗎?你知道為何當年與崔家議親的時候,明明你比崔清念年長,年齡更合適,本王卻看中了她?不是因為你的才貌不及她,而是你的心眼實在太多了。本王不想在外頭應付完敵人,回家還要應付女人,明白么?」


  「妾身……妾身明白。」舒王妃顫著聲音回道。她曾經目睹這個男人面不改色地殺了一個在後宅惹是生非的妾室,命人草草拖走埋了。她當時還以為他是在維護自己,現在才明白原因。


  這個男人自私冷酷到極致,除了權位,任何東西都不會放在眼裡。人命於他而言,更是淺薄如紙。


  「木誠節不是傻子,早晚會發現端倪。你最好在事情敗露以前,把自己撇乾淨。若是在這個節骨眼,給我惹出麻煩,我不會放過你。」李謨面無表情地說完,負手離去。


  舒王妃無力地趴在塌上,渾身抑制不住地發抖。當初明明是崔清念自己不小心掉入麗水,恰好被木誠節所救,與她何干?偏偏那個賤人什麼證據都沒有,到處說是她所為,導致舒王厭棄她。


  她每日過得戰戰兢兢,自然也不會讓她好過!

  *

  嘉柔和順娘回到府中,聽說請了大夫來給木景軒診治,木誠節和崔氏都在那裡看著,順娘也連忙過去。嘉柔實在頭疼,打算先回房中睡覺。


  木景清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拉她到無人的地方,神秘地說道:「阿姐,我有話要問你。」


  嘉柔靠在廊柱上,無精打采地問道:「什麼事?快說,說完我要回去睡覺。」


  「昨夜,我見到李家姐夫,他跟我說曲江宴上不用表現得太好,只要賄賂聖人身邊的宦官就行了。我不敢告訴阿耶,你幫我拿個主意,我到底聽不聽他的?」


  嘉柔的酒頓時醒了大半,問道:「除了這個,他還說什麼了?」


  木景清搖了搖頭:「別的就沒什麼了,他說是從要去曲江赴宴的朋友那裡聽來的。不知真假,別到時候害慘了我。」


  嘉柔記得上輩子木景清順利返回南詔,並沒有發生什麼事。她不知道這其中有曲江宴的風波,虞北玄也沒有跟她講。可是李曄特意提醒木景清,想來這件事並沒表面看起來的那麼簡單。


  他這個京城中深居簡出的貴公子,怎會認識鎮守一方的節度使或者藩王的兒子?


  「你不要告訴阿耶,聽他的就是。」嘉柔下結論道。她只見過李曄兩次,卻莫名地覺得他聰明。大概只是體弱,所以沒有去考功名,或者對功名利祿根本沒有興趣。他可能比她想象的還要聰明,大智若愚才是聰明的最高境界。


  木景清愣了一下:「阿姐,你是不是被他灌了迷魂湯,這麼相信他?我發現你這個人很容易被美色所誤。」


  嘉柔狠狠敲了下他的腦袋:「誤你個頭!他在都城,又是宰相的兒子,難道不比你我更清楚天子在想什麼嗎?他好心出言提醒你,難道還會害你?那對他有什麼好處?不如不提。」


  木景清想想也是這個道理,他是不想當什麼官的。長安城裡破規矩一大堆,哪裡有南詔快活。只要聖人不削他的世子之位,其它的事都好說。


  嘉柔也沒想太多,回去倒頭就睡。豈料睡夢正酣,玉壺就推她:「郡主,郡主!」


  她不耐煩地揮開玉壺的手,轉了個身子繼續睡。玉壺繼續推道:「郡主,李家郎君上門來了!您快醒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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