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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朝為田舍郎

  “人人盡知焚書為惡,可這等歹書盤踞東宮,引的儲君無心上進今日老夫少不得做一回惡人”


  太傅說著,便揪住幾個小太監,凶神惡煞的吼道:


  “把這些雜書全抬到院子裏!!”


  太子聞言頓時慌了,攔在前麵不許人碰。


  但太傅的脾氣東宮無人不知,那怕是太子,在平日裏也怕太傅七分。


  何況是東宮的宮人們,這些見風使舵的家夥,見太傅大怒,太師麵色不善。


  而太子隻是惶惶然的左顧右看,一個個趕忙按著太傅所說,七手八腳的往院中的空地上搬,不多時就堆出一座小山來。


  太師和太傅一同冷冷的看著成堆的話本,冷冷地說道:

  “取火油,燒了!”


  太子聞言,頓時急得臉都白了,也顧不得別的身為太子的體麵,太子飛快的撲倒在成堆話本上,太子隻急忙喊道:


  “你們要燒,就連我一塊燒了!”


  這下子。


  平福等人連忙去跪求太師太傅,勸太師太傅們收回成命。


  平喜等人則趕忙去扶太子,說萬萬使不得。


  偏這麽多人看著,縱使太師願意退一步,太傅那暴脾氣也絕不肯退。


  太傅隻凶神惡煞的仍然執意要燒,上前幾步就拽著太子,想把太子從書堆上拽起來。


  太子本來是習武之人,雖然隻是三腳貓功夫。


  但比起年邁且手無縛雞之力的太傅,太子本來能夠輕易掙脫。


  奈何天地君親師。


  太傅占著一個‘師’字,太子便是能掙脫也不敢真的用力,隻恐一個用力過猛,就使得太傅一頭栽倒。


  故而太子雖強,卻愣是不能擺脫太傅的挾製,而太傅也拽不動如今日漸發福,體重上漲的太子。


  太子見狀,便幹脆利落的在地上磨著,硬是不肯起,讓太傅心中怒火萬丈,偏也無可奈何。


  畢竟太子就是太子,再不成器也是太子。


  太子趴在書堆上一時,這堆話本就燒不得一時。


  幸而這邊正僵著,內宮有寧壽的幹兒子匆匆趕來,一來就扯著尖利的嗓音趕忙喊道:

  “傳陛下口諭,太子無道,實為話本迷心智,故今令內庫令事率眾前來收繳話本,使其再不能蒙蔽太子!”


  太師聞言,幽幽的歎了口氣,果然,陛下心疼太子,知道這些東西就是太子的命根子。


  可如今都什麽時候了?


  再不下狠手斷了太子的念想,等太子繼位,還有誰能攔住太子?

  陛下溺愛獨子,可太子不成器,如何能到了今時今日,還溺愛如初。


  太師想著,又是一聲長歎。


  可話說回來,太子真的還有救嗎?


  說起來,連他都覺得太子早已無藥可救了吧。


  太師這邊想著,太傅就已經漲紅著臉,正要和宣旨的太監幹仗。


  太師想著,便趕忙拉住太傅,輕聲勸道:

  “君命不可違,你我為人臣表率,豈能當眾抗旨。”


  太傅聞言,臉上怒色越發明顯,卻沒再朝著太子發作,隻甩開太師的手,又鬆開太子,就自己氣呼呼的,出了東宮。


  太師見狀,知道太傅是個實心眼的,想著宣皇時日無多,偏太子荒唐,擔心太子不成器終究斷送了他們君臣多年以來辛苦維持的盛世。


  可有些事,不是不願意就不會發生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能做的就是用這最後的微薄之力,在宣皇死前,請掃了四王八公。


  太師想著,再次歎了口氣,見幾個小太監已經開始搬書,就說道:


  “都放下,先搬三口大箱來。”


  太子聞言,還當太師隻準備將書封箱,留在東宮,頓時心下一鬆。


  卻不料太師隻靜待箱子送到,又要小太監們備好火漆,所有話本盡數入箱,就先用火漆四處嚴絲合縫的封了一遍,這才又貼上封條。


  最後太師才親手給箱子掛了鎖,當著太子的麵將所有的鑰匙都要了過來,全放在袖子裏,這才又對小太監們吩咐道:


  “搬走吧!”


  太子早已目瞪口呆了,聞言十分無語的說道:

  “太師!都已經封成了這樣,還有必要再抬進內庫麽?”


  太師聞言,略略思索了片刻,就向太子笑道:


  “你說的不錯,的確沒必要再抬到那處了。”


  太子聞言,心中一喜,隻要箱子留在東宮,他就有把握讓人把箱子弄開。


  可太師卻向幾個小太監笑道:“內庫離此處尚遠,不如直接送到欽天監那裏,雖然也不近,但那老家夥地方大,放幾個箱子也無妨。”


  太子:“……”


  送書為什麽要送到欽天監?

  那地方古怪的緊,那裏的人也古怪的很,那可是他最不愛去的地方。


  太子想著,小臉卻突然垮了下來,看向太師,太子眼中分明是幽怨。


  可太師渾然不覺似的,還笑著向太子問道:


  “太子殿下覺得如何?”


  太子頓時翻了個白眼,剛想說幾句話刺兩句,忽然想起太師不是林翡。


  林翡與他是平輩相交,是好友的相處模式,彼此互相嘲諷,又互相幫助。


  他們彼此諷刺幾句就諷刺幾句。


  可太師不同,他敢對太師出言不遜,太師就敢拿戒尺把他的手打腫。


  再說了,林翡現在不在東宮。


  若林翡在,他便是說了,也是林翡代過,可林翡不在,就是他自己挨打。


  他堂堂太子,他才不要挨打。


  太子想著,趕忙閉嘴,不再多說半句,隻心疼的看著眾人將三個箱子盡數抬走,抬向欽天監。


  太子直心疼的肝都在抽抽。


  這話本裏有多少是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孤本,多少是他費了大力氣,好不容易淘來的。


  這些可都是他的寶貝,可他的寶貝如今都離他而去了。


  太子想著,還想讓人半路截人,正想著,卻聽太師說道:


  “許久不見那老東西。太子殿下,老臣去欽天監一趟,還請太子殿下自己寫好策論,若明日老臣看不見策論,也隻能用戒尺來罰您了。”


  太子聞言,頓時小嘴一瞥,心情越發的不美好。


  話本沒了,卻還要他來寫策論。


  果真是禍不單行!

  太子想著,一臉幽怨的目送太師離去。


  太師也邁著悠閑的步子,一麵向寧壽的幹兒子宋明說道:


  “和寧壽那裏透透風,東宮裏的這些個奴才為了爭寵蠱惑東宮,讓他把鬧得最厲害的給攆出去。太子的事是大事,你告訴寧壽,誰蠱惑東宮,誰就是為禍天秦的大禍患!”


  宋明聞言,趕忙拱手應是,保證將太師的話原封不動的告知寧壽。


  太師也知道宋明和寧壽都是正直的,也淡淡的點頭,等到了欽天監門前,便命宋明不必再跟。


  太師隻自己進了欽天監。


  欽天監的監正法號虛冥,是個和尚。


  這老家夥雖然是和尚,卻不戒葷腥,心情好時,就喝幾口汾酒,就著花糕下肚。


  心情不好,就要吃兩隻肥鵝下酒。


  偏他佛法極通,也頗有奇特之處,眾人皆知,隻當這是他的奇處。


  不以為怪,反越發敬他尊他。


  隻是無人來與這怪監正來往罷了,隻有太師偶然來一趟,與這監正說幾句閑話罷了。


  今日也是如此。


  這監正對著一樹桃花,眯著眼睛歪在石頭上,手邊是已經喝了半壇子的酒,這酒香味不足且渾的很,也不知是打哪裏弄來的。


  太師隻看了一眼,就自覺的順手拉了一個太師椅坐下,偏著椅子也不是什麽好椅子,太師隻嫌硌得慌,就又四處尋了尋,見不遠處放了一個灰撲撲的墊子,就想拿來用。


  可太師湊近了,又見那墊子並不是原本的顏色,而是上麵連泥帶水,曬幹了又弄髒,不知磨了多久才磨出這等顏色。


  太師嫌棄,便又回椅子上坐下,隻淡淡地說道:


  “你這監正未免太不講究,連個墊子也髒成那樣,真不是人坐的東西。”


  虛冥和尚聽太師說話嗆人,卻也不惱,隻笑眯眯的說道:


  “你還嫌呢,隻怕別的地方你還見不到這樣的墊子,你方才是不肯用,等你肯用了,你就知道這墊子的好處了。”


  太師聞言,就知道這老東西在咒他,隻笑罵道:

  “好你個老東西!張口沒一句好話。我行事光明磊落,再怎麽也不會淪落到用你你那破墊子!”


  虛冥和尚便笑道:“事到如今,你還有臉提光明磊落麽?你不嫌臊?”


  虛冥說著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灌了幾口酒,一邊笑道:

  “弦和!旁人尚且能夠全身而退,可你陷得太深,隻怕你連這墊子都用不到了。”


  “若能給太子殿下一片清明,我這條老命啊!不要也罷。”


  太師沉吟了半晌,終是說道。


  虛冥卻笑的越發厲害,指著太師的鼻子說道:

  “所以你陷得太深,當年我就說過你,你是個沒有慧根的人,聰明歸聰明,但你走的是死路。我就勸你處處留心,這麽多年你好歹活著過來了,可你終究是個癡的,還是逃不過送命二字。”


  虛冥說著,又笑眯眯的說道:“也罷也罷,你若是死了,我也送你一場,也不枉我們這相識一場。”


  太師隻笑道:“我以為你會勸我。”


  虛冥卻笑道:“勸什麽?這是命數,你命該如此。這世道就是這樣。”


  虛冥說著,伸出賊兮兮的手沾了沾酒,在地上寫道:


  看破的,遁入空門;癡迷的,枉送了性命。


  太師看罷,隻笑道:“這你說與我聽過,你也說了,我沒有一樣合得上。”


  虛冥頓時笑了,再次嘲笑道:“這說的是什麽人?這是指那些有慧根的人,你連個蠢物都比不上,哪能指你。”


  虛冥說著,就指著癡迷的枉送了性命,說道:

  “隻是你如今正應了這一句。”


  太師見狀,隻仰頭大笑道:“我已經五十歲了,若能完成陛下所托,便是死了,也沒什麽!”


  虛冥聞言,又用手指頭沾了酒,正欲寫,卻又嫌寫起來麻煩,就笑著說道:


  “何苦來,為了一個有命無運的人送了自己的命,你把此事做盡了也救不了他!帝星已經即將落了,但新的帝星,可與天家無關啊!”


  太師聞言,恨不得亮出戒尺敲爛虛冥的臭嘴,但太師終究是壓低了聲音罵道:

  “你這個不長記性的臭狐狸!你是活膩了?什麽話都往外說?”


  虛冥卻笑道:“談不上活膩了,我隻是開心,我那原本有命無運的女兒,竟能脫了苦海,雖然此後也命數平平,卻也能一世平安到老。”


  虛冥說著,抱著罐子就往口中灌酒,灌夠了才心滿意足的說道:


  “我那拙荊,也算後半生有個依靠了,隻可惜我已經遁入空門,再不能去見她們。”


  太師卻笑道:“雖然你是監正,可不過是個虛名兒罷了,你想走便走了,有誰攔你麽?何況你蓄一蓄頭發,憑你這身莫測的本事,還怕活不下去麽?”


  虛冥卻笑道:“我是已死之人,早已出世,又怎能入世。”


  說著,又指向太師,又說道:“倒是你,你好好的,什麽都不做,你還能長命百歲,若什麽都去做,隻怕你自己死了都不夠,還要賠上一家老小。”


  太師聞言心中一稟,但終究是歎道:


  “君有命,臣豈能不受。何況我已經入局,又豈能半途而廢。”


  虛冥聞言,終究是歎道:“你沒有慧根,又終究是太癡,你不應了此劫,隻怕也沒人要應了。”


  說著,又隨口念道:“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太師聞言,隻笑道:“我記得你和我說過,這句話說的是一個已經死過一次的奇女子。”


  虛冥聞言,咧嘴兒笑道:“不行麽?我說了你也別惱。人家是脂粉堆裏的英雄,隻是世道把她埋沒了。若非世道如此,你可不如她。”


  太師聞言,哈哈大笑起來,指著虛冥笑罵道:

  “好你個老狐狸!變著法子損我,我堂堂須眉,豈不若裙釵哉!我再怎麽樣?也是文能治國安邦的一朝天官,一後宅裙釵,豈能如我。”


  虛冥笑而不語。


  金紫萬千誰治國,裙釵一二可齊家。


  說句難聽的話,天秦真的是盛世麽?

  這百年來,的確有宣皇力行科舉,使寒門子弟得以出頭,使世家大族,漸漸無法獨霸一方。


  可是。


  科舉科舉。


  科舉是讀書人的科舉。


  那些所謂的寒門子弟,說到底也都是家中有積蓄的。


  真正的貧寒子弟,莫說讀書,便是連口飽飯都要日夜辛苦。


  虛冥想著,隻笑道: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說的好聽啊!可你們這些讀書人,一個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你們算哪門子田舍郎?不過是說給人聽的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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