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寶玉疼惜丫頭淚 芳官任性招人怨
襲人也懶得理會她。
偏這時寶玉已經出來了,而春燕見寶玉一出來,就趕忙跑到寶玉身邊哭,寶玉便握住春燕的手,說道:
“別怕,有我呢。”
春燕又一行哭,又一行說,把方才鶯兒等事都說出來。
寶玉越發急起來,說:
“你隻在這裏鬧也罷了,怎麽連親戚也都得罪起來?”
這時麝月也出來了,向婆子及眾人道:
“怨不得這嫂子說我們管不著她們的事,我們雖無知錯管了,如今請出一個管得著的人來管一管,嫂子就心伏口伏,也知道規矩了。”
麝月說著,轉頭向小丫鬟們說道:
“去把平兒給我們叫來!平兒不得閑就把林大娘叫了來。”
一片的幾個媳婦兒見勢不妙,上來笑說:
“嫂子,快求姑娘們叫回那孩子罷。平姑娘來了,可就不好了。”
那婆子本來聽了襲人的話,心中已經有幾分怕,但見媳婦兒們都來了,又怕沒了臉麵,就梗著脖子說道:
“憑你那個平姑娘來也憑個理,沒有娘管女兒大家管著娘的。”
眾人笑道:
“你當是那個平姑娘?是二奶奶屋裏的平姑娘,她有情呢,說你兩句,她一翻臉,嫂子你吃不了兜著走!”
說話之間,隻見小丫頭子回來說:
“平姑娘正有事,問我作什麽,我告訴了她,她說:‘既這樣,且攆她出去,告訴了林大娘在角門外打她四十板子就是了。’”
那婆子聽如此說,自不舍得出去,便又淚流滿麵,央告襲人等說:
“好容易我進來了,況且我是寡婦,家裏沒人,正好一心無掛的在裏頭侍姑娘們。姑娘們也便宜,我家裏也省些攪過。我這一去,又要去自己生火過活,將來不免又沒了過活。”
偏襲人三人這日都心裏藏了心事,一個個都為自己還愁不過來,豈會有空愁她去。
偏襲人原來是個容易心軟的,但襲人才打定主意,從此一心一意待寶玉,隻盼著寶玉也能待她些。
偏寶玉一出來,就護住了哭個不休的春燕,這讓襲人更想起林翡的話來,越發認定賈寶玉對她們,也不過是出於本性的貪愛美色嬌弱柔美罷了。
這可戳中襲人的心事了,如何會對春燕娘有好臉色,當即冷冷地說道: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那婆子聞言,又看襲人麝月一幹人等,皆沒有心軟之態,這婆子一時悲從中來,頓時淚流滿麵,滿心絕望。
好在寶玉是心軟的,見她如此可憐,隻得留下,吩咐她不可再鬧。
那婆子忙走來一一的謝過了下去。
之後平兒走來,問係何事。
襲人等忙說:“已完了,不必再提。”
平兒笑道:“‘得饒人處且饒人’,得省的將就省些事也罷了。能去了幾日,隻聽各處大小人兒都作起反來了,一處不了又一處,叫我不知管那一處的是。”
襲人笑道:“我隻說我們這裏反了,原來還有幾處。”
平兒笑道:“這算什麽。正和珍大奶奶算呢,這三四日的工夫,一共大小出來了**件了。你這裏是極小的,算不起數兒來,還有大的可氣可笑之事。”
平兒說罷,又因李紈丫頭來請,便又走了。
眾人都說她是大忙人了。
寶玉又連忙讓春燕去和鶯兒說這事,又吩咐不可讓寶釵聽見,免得鶯兒受寶釵教導。
一時春燕自和她媽出去不提。
待到飯時,春燕媽得了空閑,便去給鶯兒賠不是。
恰好寶釵、黛玉和薛姨媽都在此處,正吃飯。
原來是黛玉今日來尋寶釵玩兒,湘雲幾人本來也在,但因要吃飯了,隻都散了去。
唯有黛玉欲走之時,賈母那裏遣人來傳話,說這些天拘著她了,讓她不必回去,隻在這裏吃就完了,還讓雪雁送來了碗筷等物。
黛玉見如此,便留在寶釵處。
而黛玉、薛姨媽等吃飯。
鶯兒自去泡茶,春燕便和他媽一徑到鶯兒前,陪笑說:
“方才言語冒撞了,姑娘莫嗔莫怪,特來賠罪”等語。
鶯兒忙笑讓坐,又倒茶。
她娘兒兩個說有事,便作辭回來。
忽見蕊官趕出叫:
“媽媽姐姐,略站一站。”
一麵走上來,遞了一個紙包與他們,說是薔薇硝,帶與芳官去擦臉。
春燕笑道:“你們也太小氣了,還怕那裏沒這個與她,巴巴的你又弄一包給她去。”
蕊官道:“她是她的,我送的是我的。好姐姐,千萬帶回去罷。”
春燕隻得接了。
娘兒兩個回來,正值賈環、賈琮二人來問候寶玉,也才進去。春燕便向他娘說:
“隻我進去罷,你老不用去。”
他娘才吃了虧,聽了,自此便百依百隨的,不敢倔強了。
春燕便進去,使了個眼色給芳官,芳官看見,忙跟著春燕出去,春燕並與了她薔薇硝。
寶玉並無與賈琮、賈環可談之語,因笑問芳官手裏是什麽。
芳官便忙遞與寶玉瞧,又說是擦春癬的薔薇硝。
寶玉笑道:“虧她想得到。”
賈環聽了,便伸著頭瞧了一瞧,又聞得一股清香,想起來彩雲曾說,這薔薇硝擦臉比銀硝好,想給彩雲弄些來,便彎著腰向靴桶內掏出一張紙來托著,笑說:
“好哥哥,給我一半兒。”
寶玉隻得要與他。
芳官心中因是蕊官之贈,不肯與別人,連忙攔住,笑說道:
“別動這個,我另拿些來。”
寶玉會意,忙笑包上,說道:“快取來。”
芳官忙去取,卻沒了,正急著問,卻聽麝月說:
“這會子且忙著問這個,不過是這屋裏人一時短了。你不管拿些什麽給他們,他們那裏看得出來?快打發他們去了,咱們好吃飯。”
芳官便用茉莉粉替去了薔薇硝,包了一包。
賈環見芳官拿著紙包回來,連忙伸手去接,芳官便向炕上一擲,賈環隻能上炕上拿了,方放進懷裏,正要告辭,卻聽林翡笑道:
“寶玉,環兒雖說是庶出,卻也是你兄弟,你房裏的丫鬟這樣給他東西,你就隻看著?”
賈寶玉還沒說話,賈環便說道:
“沒有的事,沒有的事。”賈環說著就要跑。
而賈環還沒走,就見賈寶玉冷笑道:
“翡兄弟管的事真越發多了。昨個是我丫頭們的事,今日是我們兄弟間的事,你隻生怕我這裏亂不起來。改明你可是要連我整個榮國府的事也都管起來了!”
賈寶玉說罷,又看了眼欲走還未走的賈環,冷笑道:
“他都沒說什麽,你倒是事多!”
賈環聽見寶玉開口,本以為賈寶玉素來也是和善的。
以為賈寶玉會替他說了句話,可他沒想到,賈寶玉不僅不替他說一個字,還覺得幫他說話的林翡事多。
賈環雖然原本就沒指望賈寶玉替他說話,可他寶玉如此說,賈環的心也難免涼了下來。
隻是賈環自知自己身份不比寶玉,也不敢說,又想到自己如今得了薔薇硝,能帶回去給彩雲也是好的。
賈環便丟開這事,離去了。
賈琮也是如此。
他們二人都是這大家子裏麵的透明人,不比賈寶玉那般金尊玉貴,平常沒有人來作踐他們,他們就千恩萬謝了。
他們雖然是少爺,可真正光彩的卻不是他們,便是那有臉麵的奴才,都比他們厲害,都敢給他們甩臉子。
今日不過是芳官丟薔薇硝,讓賈環自己彎腰到炕上去拾,又算什麽大事。
林翡見這二人已經心怯而去,也不好再說什麽,隻淡淡的說道:
“人人都說你待人好,我看你的心也是偏的,姑娘們有委屈,你自然是看得見,你兄弟是男兒,讓你丫鬟羞辱了,你就當看不見。”
賈寶玉冷笑道:“與你什麽相幹?你這濁嘴濁舌的,閑事總缺不了你的。”
林翡也懶得理他了,隻回頭對襲人幾人囑咐道:
“把這事瞞著些,若是讓趙姨奶奶知道,恐有生事,你們已經鬧了幾天了,也讓我安生安生,我總歸是你們家的親戚,不好管。您們主子不管事,你們總要多盯著,別老是擾我。”
賈寶玉聞言,頓時紅了臉,想起林翡是親戚,偏林翡這幾日看盡了他的笑話。
賈寶玉想著,一時也不想在怡紅院裏待了,也回頭對襲人說道:
“聽聞這幾日薛姨媽也病了,我去瞧瞧她,不必留我的飯了。”
林翡也說道:
“我亦不在這裏吃,我需去看妹妹。”
二人言罷,一同出了怡紅院,卻去了兩個方向。
襲人聽了林翡的話,也想起趙姨娘是個不省事的,想起芳官那將薔薇硝扔到榻上讓賈環彎腰湊到榻上拿的舉動。
襲人一時也忍不住說道:“雖說他是個沒人看得起的,可到底也是主子,當著那麽多人的麵,你便是走兩步,遞與他又能怎得?”
芳官卻撅著嘴,並不說話,卻用臉色告訴眾人,她就是不想遞給賈環。
襲人也是煩的厲害,便冷冷的說道:
“這也罷了,你們都把嘴管好了也就是了,總歸環哥兒不是愛說嘴的,隻要薔薇硝給了他,此事也就完了,他隻要不鬧,趙姨娘隻要不知道,任誰也不會再生事。”
芳官聞言,欲言又止的看了看襲人,好一會兒才抹著眼淚說道:
“不是薔薇硝!”
“你說什麽?”
“我去拿硝,硝沒了,給的茉莉粉。”
襲人聞言頓時急了,連忙說道:
“祖宗,你怎麽能不給他,他回去必定是要給人了,趙姨娘豈能不知,屆時趙姨娘來鬧起來,有你能受得?你快給他把薔薇硝送去,就說是一時著急,包錯了。”
芳官聞言,隻留著淚說道:“那是蕊官給我的,我憑什麽給他,我就是不去,她還能怎得?”
襲人被氣的倒仰,偏芳官也執拗起來,死活不肯,眾人也無可奈何。
而賈環這些日子以來也是連日裝病逃學。
如今自以為得了薔薇硝,高高興興的來找彩雲。
正值彩雲和趙姨娘閑談,賈環嘻嘻向彩雲道:
“我也得了一包好的,送你擦臉。你常說,薔薇硝擦癬,比外頭的銀硝強。你且看看,可是這個?”
彩雲打開一看,嗤的一聲笑了,說道:“你是和誰要來的?”
賈環便將方才之事說了。
彩雲笑道:“這是她們哄你這鄉老呢。這不是硝,這是茉莉粉。”
賈環看了一看,果然比先的帶些紅色,聞聞也是噴香,因笑道:
“這也是好的,硝粉一樣,留著擦罷,自是比外頭買的高便好。”
彩雲隻得收了。
趙姨娘聽聞竟有此事,如何忍得,當即就嗆了賈環幾句,賈環本不欲生事,偏趙姨娘的話也戳人心窩子。
賈環受不得了,就反說了幾句,也戳了趙姨娘的心窩子。
趙姨娘一氣之下,如何能忍得了,就拿著茉莉粉,自己奔到怡紅院來,路上又遇到同樣深恨小戲子們的夏婆子。
二人略一合計,夏婆子就說道:
“你隻管說去,倘或鬧起,還有我們幫著你呢。”
趙姨娘聽了越發得了意,仗著膽子便一徑到了怡紅院中。
路上恰又聽說賈寶玉去了蘅蕪苑看望薛姨媽,林翡雖在這裏住,但林翡也去看黛玉去了。
趙姨娘便越發大了膽子,徑直闖了進去。
芳官正與襲人等正吃飯,見趙姨娘來了,便都起身笑讓:
“姨奶奶吃飯,有什麽事這麽忙?”
趙姨娘也不答話,走上來便將粉照著芳官臉上撒來,指著芳官官罵道:
“你是我銀子錢買來學戲的,不過娼婦粉頭之流!我家裏下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貴些的,你都會看人下菜碟兒。
寶玉要給東西,你攔在頭裏,莫不是要了你的了?
拿這個哄他,你隻當他不認得呢!好不好,他們是手足,都是一樣的主子,那裏有你小看他的!”
芳官那裏禁得住這話,一行哭,一行說:
“沒了硝我才把這個給他的,若說沒了,又恐他不信,難道這不是好的?我便學戲,也沒往外頭去唱。我一個女孩兒家,知道什麽是粉頭麵頭的!
姨奶奶犯不著來罵我,我又不是姨奶奶家買的。‘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幾’呢!”
襲人忙拉她說:“休胡說!”
趙姨娘氣的便上來打了芳官兩個耳刮子。
襲人等忙上來拉勸,說:“姨奶奶別和他小孩子一般見識,等我們說她。”
芳官挨了兩下打,那裏肯依,便拾頭打滾,潑哭潑鬧起來。口內便說:“你打得起我麽?你照照那模樣兒再動手!我叫你打了去,我還活著!”
便撞在懷裏叫她打。
這可真是胡說了。
襲人等人也連忙去拉芳官,不讓她再說。
畢竟趙姨娘雖是個沒臉的姨娘,但她生了賈環,便是賈環與她一樣處處沒臉,但太太那裏也不會明著用話嘲諷她。
偏芳官先前不是這裏的人,不知深淺,自以為有寶玉在,便無人能動,半點麵子也不給趙姨娘留,讓趙姨娘也越發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