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怒宣皇懲不孝子 喜優伶得入大觀園
賈母此次病的厲害。
本就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前些日子病才好了,就跟著去了孝慈縣,一來一回一月有餘,回來又來了這麽一造,讓賈母這身子骨如何受得住。
一時,賈母臥病在床,沒兩日就病的雙眼無神,眼見著臉頰上的肉都漸漸消了下去,顴骨也漸漸凸顯。
因宮中老太妃才去了沒幾日,賈母就病成這般模樣,更成了言官彈劾榮國府的好把柄。
沒兩日,就有數十道奏折來到宣皇的桌案上,直言賈母如何病重,賈赦賈政如何不孝,言辭之犀利,仿佛這言官日日都在賈母跟前伺候。
這彈劾的效果也是極好的,宣皇大怒。
直言自己是子欲養而親不待,說老太妃去的早,他身為帝皇,卻不能玩盡孝。
而榮國府中賈母高齡尚在,偏賈赦賈政身為人子,不說盡孝,反而還將賈母氣至重病。
這是何等的不孝。
於是,朝臣們難得的達成了共識,賈赦賈政,罰他丫的。
然後,下朝之後,打聽過原委的眾朝臣才知道,賈母之所以被氣病,原來是賈母想把送走的孫兒賈寶玉接回來。
一時,不少朝臣竟還有些可憐賈政。
連連說道:存周啊存周,可惜你不會生兒子,就算把這兒子送走了你還是得被連累。
隻是可憐貴可憐,賈政是老臣,先前一路走到罷免,就已經引來些許非議,如今已經無官無職,宣皇也不好罰他。
偏偏宣皇也有意激起大房二房的鬥爭,宣皇便說道:
“存周即以免官,如今並無可罰,然此番是存周兄弟二人共犯之錯,此番合該其兄全受。”
於是,上一次賈赦被免掉了文官的虛職,隻餘所襲的爵。
如今又隻罰賈赦,偏偏還趕上老太妃才逝世的節骨眼上,趕在宣皇正感歎自己侍奉無親的悲傷之時。
宣皇重罰,直接下手去砍榮國府的爵,直接把賈赦的一等將軍降為三等將軍。
賈赦也沒想到宣皇會重罰,更沒想到這重罰會落到他的頭上,也沒有特意打點。
而這節骨眼上,也沒人作死的和宣皇頂撞,更有幾個見榮國府近來式微的人落井下石,這道旨意就十分順利的傳了下來。
於是,收到聖旨的賈赦氣的跳腳。
又是賈寶玉招來的禍。
若非賈寶玉,賈母怎麽會來逼問他們。
若非賈寶玉引來賈母逼問,他們怎麽會躲著賈母不見。
若非他們躲著賈母不見,賈母又怎麽會氣病,說到底,還是賈寶玉的錯。
而最主要的是,憑什麽隻罰他!
老太太生氣,說到底還不都是二房的破事,憑什麽又讓他這個無辜的大房受過。
他冤啊!
賈赦想著,整個人都透著股鬱色。
同樣渾身透著鬱色的還有邢夫人。
邢夫人這心情怎麽都高不上來。
她好好的一品夫人,突然就成了三品夫人。
原本她居尤氏之上,突然尤氏就和她平起平坐。
那是不是再過幾天,她們大房要被連累到連爵位都丟光了,這真真是。
邢夫人氣的偏頭疼都犯了。
誰知這還隻是開始,賈寶玉並未接回,賈母這一病也病的極重,才又過了幾日,就越發病的不成樣了。
偏偏前幾日的彈劾讓一雙雙眼睛死盯著榮國府,宮中更有賈妃關心祖母,連下三道懿旨,催榮國府眾人去接寶玉。
黛玉也因賈母病中想念,又來了榮國府,日日在賈母跟前侍奉。
賈母的確是打心眼裏疼愛黛玉的。
一病之下,探春迎春等人一個不見都沒有半點事,唯獨不願黛玉離開了她的視線。
旁人不知緣故,隻當是賈母疼惜外孫女。
可賈母病的渾渾噩噩的,心中實在沒太多想不想的。
賈母隻是一閉上眼睛,就是一片片晃來晃去的人影,一幕幕跳來跳去的畫麵。
這裏麵有太多的人,有太多的無奈和心酸。
賈母看著自己最心愛的兩個玉兒彼此相愛,而自己卻迫於無奈,親手將他們拆開。
然後看著自己外孫女心如死灰,年少夭亡。
看著自己痛不欲生,卻又無能為力。
但她還能安慰自己,好歹寶玉還好好的,卻不想才半年過去,她一病不起,沒幾日就沒了命,鳳姐兒撐著病體給她操辦喪事,卻被幾位夫人聯手刁難,沒幾日就又病倒了。
而鳳姐兒她要強,即便是病倒了,也不肯示弱,更不肯把她的喪事辦的不成樣子。
她看在眼裏,疼在心裏。
隻是她已經是一縷孤魂,無可奈何,無能為力。
而喪事不過三天功夫,榮國府就迎來了抄家奪爵,一家老小,無一幸免,全被捕入獄。
鳳姐兒本就病著,此番入獄,又是冬日,沒幾日就病的不成人樣。
而賈璉等人又怨她往日不知收斂,罵她不積陰福,雖然如今全家遭難,賈璉還是氣狠了的,撕下裏衣把鳳姐兒休了。
鳳姐兒被休了,也就算不得榮國府的人。
那些獄吏還算有些人性,而恰好又有劉姥姥得知她們遭難,就在大獄前糾纏看望。
那些獄吏就把鳳姐兒拖了出去,直接扔給了劉姥姥,就說這是榮國府被休掉了媳婦兒,如今已經不算榮國府的人,也不好在放在獄裏,他們也正愁把她弄到何處。
劉姥姥一見是鳳姐兒哭的什麽似的,隻是鳳姐兒病的太厲害,縱使被弄出去,也無力回天了。
而最主要的事,原本是能救回來的,以王家的能力,自然救得回來,隻是榮國府才倒,就有人以同黨共謀,何止一家唯有,讓宣皇決意連誅賈史王薛四家。
於是,她就看著被抄,看著王家被滅,隻有史家還算忠烈,改死刑為流放,免官奪爵,盡數北去。
鳳姐兒也因無好藥可醫,憑劉姥姥請來的大夫,也隻給她續了四五天的命罷了。
賈母越是看,越覺得自己魂魄不守,人如風中浮萍,身子隨躺在床上,魂魄卻如風中燭火。
賈母眼見著黛玉在自己床邊啼哭,眼見著一黑一白兩道人影漸漸到來。
幸而遠遠的一聲大喊:
“寶玉回來了!”
霎時間,賈母頓時回了神,方知方才種種,皆是夢境,隻背上一背的濕粘冷汗。
而寶玉也快步來到賈母床前跪下,哭著給賈母磕頭說道:
“老祖宗,您好好的,誰還能輕慢了我,您何必為了我這不肖子孫如此作踐您的身子!”
賈母聞言,一時也睜開了眼睛,隻見黛玉在旁邊早哭成了淚人,一雙眼睛腫的像核桃。
而寶玉雖然才到,但寶玉臉上的一道道淚痕,無一不在說明他哭了一路。
這叫賈母怎麽不心疼。
賈母頓時心疼的淚流滿麵,吃力的伸手將兩個玉兒都攔在懷裏,哭道:
“我的好玉兒,你們可算都來了。”
隻是這麽一哭,原本還在賈母腦海中留了幾分的殘碎畫麵,也跟著越發模糊起來。
半晌,賈母哭夠了,恰好又有大夫來請脈。
那請脈的大夫也覺稀奇。
原本已經病入膏肓,離死隻餘一線的賈母,此刻的脈搏也有力了,瞧著也不像回光返照。
大夫想著,心中沒底,一時也不敢開口。
畢竟賈母身份尊貴,若是說好了,偏賈母隻是回光返照,怕是他要死。
若是說不好,讓他們來準備喪事,賈母偏偏好了,旁人還以為他在咒賈母呢。
大夫想著,一時躊躇,幹脆就說道:
“不好說,須再看看。”
言畢,大夫在旁邊站了許久,等賈母絮絮叨叨,和寶玉說夠了,才再次幫賈母把了脈,發現賈母的脈象的確平穩了。
大夫才說道:
“老太太前幾日心結不解,故而病氣凝在心裏,如今解開了心結,病氣也散了,再好好養一養,也就沒事了,隻是仔細了,萬萬不能再動氣了。”
大夫說完,自然受到眾人的千恩萬謝。
鴛鴦忙令包了一小荷包的銀子給他,又等這大夫另開了藥,才好好的把他送了出去。
賈母也是這才知道,她已經病了大半個月了。
開始還有神智,漸漸的人也不知道了,糊塗了。
偏偏她迷迷糊糊的,不是喊黛玉,就是喊寶玉。
眾人奈何不得,偏趕忙去求了林翡,把黛玉再接了過來。
原本族人也是咬定牙不肯接寶玉,還是宮中賈妃下了旨,寶玉才回京了來。
賈母得知這些,連念了幾句佛,直說是神佛保佑,祖宗積德,才保佑了她活命。
眾人在旁邊也都說是。
又因老太妃死了,凡有爵之家,一年內不得筵宴音樂,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
又見各官宦家,凡養優伶男女者,一概除去奴籍,遣送回家。
尤氏等便議定,待王夫人回家說明了。
也欲遣發十二個女孩子,又說:
“這些人原是買的,如今雖不學唱,盡可留著使喚,令其教習們去也罷了。”
王夫人因說:
“這學戲的倒比不得使喚的,他們也是好人家的兒女,因無能賣了做這事,裝醜弄鬼的幾年。
如今有這機會,不如給他們幾兩銀子盤費,各自去罷。”
王夫人說著,又翻出舊例,說道:
“當日祖宗手裏都是有這例的,原本就該如此。難道我們竟差了這幾個人?我們何必損陰壞德,倒顯得我們小器,惹外人笑話。”
王夫人說著,看了眼欲言又止的尤氏,王夫人當然能猜出她要說什麽,就接著說道:
“如今雖有幾個老的還在,那是他們各有原故,不肯回去的,所以才留下使喚,大了配了咱們家的小廝們了,並非我們要她們留下。”
尤氏聞言,便說道:
“如今我們也去問她們十二個,有願意回去的,就帶了信兒,叫上父母來親自來領回去,給他們幾兩銀子盤纏方妥當。”
尤氏說著,歎了口氣,說道:
“她們原來也是可憐人,若不叫上他父母親人來,隻怕有混賬人頂名冒名領出去又轉賣了,豈不辜負了這恩典。若有不願意回去的,就留下。”
王夫人笑道:“這話妥當。”
便忙遣人知會了鳳姐兒,然後便命人立文造冊,將此事記好。
自有令些人去小戲子們所在的梨香院清點。
這些人也是眼皮子淺的,生怕梨香院的戲子優伶將梨香院的東西帶走一星半點的。
就凡梨香院一應物件,查清注冊收明,當場就將小戲子們都攆了出去,連原本小戲子們的妝匣也都收了,這妝匣裏的,也不歸官中,隻她們各自分了。
然後隻死命的催小戲子們去找大太太,讓小戲子們雖心中有氣,卻也隻能忍著。
這些人隻連忙收拾,派人上夜。
再說小戲子們去麵見王夫人,倒有一半不肯回去的。
有說父母雖有,他隻以賣我們為事,這一去還被他們賣了。
也有父母已亡,或被叔伯兄弟所賣的,自言回去倒不如留下。
也有說家中已然無人,無處可投。
也有說戀恩不舍,不願離去。
所願去者隻有四五人。
王夫人聽了,隻得答應她們留下。
四五個願回家去的,皆令她們幹娘領回家去,等他親生父母來領。
不願回去的,分散在園中使喚。
賈母聽說,便留下文官自使,又將正旦芳官指與寶玉,將小旦蕊官送了寶釵,將小生藕官指與了黛玉,將大花麵葵官送了湘雲,將小花麵豆官送了寶琴,將老外艾官送了探春,尤氏便討了老旦茄官去。
這一下,小戲子們各有去處,也能在院中行走了,便如同出籠之鳥,每日園中遊戲。
眾人皆知他們不能針黹,不慣使用,皆不大責備,隻任著她們玩罷了,想著她們還小,等漸漸熟悉了,也就好了。
其中或有一二個明白事理的,愁將來無應時之技,便將本技丟開,學起針黹紡績女工諸務。
隻是餘者往日不能在大觀園走動,隻在梨香院唱戲,如今才進大觀園,實在是處處都新奇。
莫說靜下心來學些紡績女工,便是本技也全忘了,她們隻日日玩耍都歡快盡了。
隻是小戲子們不大在院中走動,往日隻與梨香院中諸人交往,又小小年紀,便隻學唱戲,於人情世故竟一概不知。
她們日日玩耍,歡聲笑語,輕鬆快活。
這在寶玉等人眼中,自然是少女嬌憨,無可厚非。
可落在王善保家等人眼中,就成了輕浮不知檢點,隻知道做些狐媚樣子,好引著爺們兒犯錯。
再加上她們不慣理事,眾人也不慣讓她們做活,王善保家的和幾個媳婦兒也就屢屢在王夫人麵前說這幾個小戲子懶惰,仗著不會針線,就什麽活都不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