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哄哄
雖然不知哥哥到底想做什麽,為什麽會同意搬到榮國府。
但他既然如此安排,總歸是有他這樣的道理。
隻是……
黛玉想著,一雙秀眉再次輕皺了起來。
榮國府中的丫鬟婆子們皆是勢利眼,少有良善之輩。
她們兄妹是因家宅被收回,看起來是無可奈何才進的榮國府,在這些人眼中,她們兄妹倒成了喪家之犬一般灰溜溜來的。
這些天來,榮國府的丫鬟婆子對她也是多有嫌棄鄙夷。
黛玉想著心中一時麵上漏出幾分嗔怒之色。
就算是非來不可,又何必這樣來,到叫人輕看了她們,那些不知道的還不知道在背地裏怎麽編排她們呢。
黛玉想著,忽見賈母以手扶額,向她伸手。
黛玉便趕忙過去了,賈母就攥著黛玉的手,說道:
“我老了,但我獨不放心你們兩個玉兒,你們是我的心肝肉啊!一想到我已經白發蒼蒼,可我仍沒有看見你們將來,我就心疼。”
賈母說著,伸手將黛玉摟進懷中,接著說道:
“好玉兒,若是能見你終身事成,我便是死了也無憾了。”
黛玉知道,賈母口中的兩個玉兒指的是她和寶玉。
又聽賈母說起終身之事,黛玉就忍不住想起榮國府幾次上林家說親之事。
若是之前,黛玉尚且沒有搬出榮國府時。
那時黛玉與寶玉等人玩的進,黛玉雖然那時情竇未開,卻對寶玉有些好感。
但回到林家之後,林翡給黛玉配了四個專門的教養嬤嬤,四個指引嬤嬤,以及大小丫鬟若幹。
這四個教養嬤嬤曾經是宮裏出來的,熟識規矩。
黛玉聰慧,又一回家,就開始掌櫃整個林家。
於內於外,俱是一把手,各種規矩,各種規則。
黛玉如今早已俱熟於心,在眾人的提點之下,深厭榮國府中不限賈寶玉行為的舉動。
覺得賈母等人縱著賈寶玉在內宅廝混,是根本就不在乎她們都清名閨譽,加上林翡時不時說些榮國府不好的話,林翊更是黑心的說道:
“你覺得賈母疼你?賈母疼的是寶玉,賈寶玉喜歡和女孩們玩兒,他叫能在內宅廝混,賈母不知道男女大防嗎?不過是隻在意寶玉不在意你們而已。”
這樣的話,林翊說得多了,更有嬤嬤們指責榮國府沒有規矩。
加上榮國府之前以各種名義上門求娶的行徑,黛玉早對賈母漸漸寒了心。
如今黛玉也是聞弦歌而知雅意,賈母才一提,黛玉就隱隱才出,含笑說道:
“總歸有哥哥護著我,外祖母不必擔心。”黛玉說著又低頭一笑,道:
“長兄如父,他會妥善安排,必定不會讓外祖母憂心。”
用兩個玉兒代指寶玉和黛玉的賈母:“……”
賈母知道林翡小名翡玉,一時也無言。
黛玉心中厭極了榮國府眾人總把她與寶玉連在一起的行為。
明明榮國府裏已經住了一個金玉良緣的寶釵。
黛玉掌握著林家對外的消息,知道王夫人與薛家的各種默契。
王夫人曾對外透過欲把寶釵定於寶玉為妻的消息。
薛家更早就放出了金玉良緣的消息。
而這次來榮國府,更有人悄悄的透給她消息,說王夫人早看定了寶釵做寶二奶奶,便是如今她又進了榮國府,寶二奶奶的位置也絕對與她無關。
黛玉想著,忽然覺得心頭酸澀,腦海中卻忽然浮現出一幕自己求外祖母做主,偏外祖母隻是歎息著搖頭的畫麵,黛玉忍不住就想掉下淚來。
讓旁邊的鴛鴦連忙笑道:
“老太太隻是隨口說說,你就當真了,老太太身子硬朗著呢。”
鴛鴦說著,上前用帕子給黛玉拭淚,又向眾人說道:
“林姑娘還是這樣容易掉眼淚,老祖宗隻是說說罷了,隻是林姑娘心軟……”
鴛鴦說著,眾人都笑了起來。
唯有黛玉捂著心口仍舊微微皺眉,對眼前才閃過的畫麵仍然心有餘悸。
好荒唐。
她為什麽會求外祖母給她做主?
她有哥哥,長兄如父。
即便未來有相求之處,也該是去求哥哥,而不是來求外祖母做主。
黛玉想著,人就有些悶悶的,又陪著賈母說了幾句貼心話兒,便回去休息了。
原本黛玉先走,路上本不該遇到人。
但寶玉與旁人不同,旁人已經去向賈母請了早安,甚至已經吃罷飯了結了一樁公案。
但寶玉才剛動身,正要去拜見賈母。
以往二人是碰不見的。
但今日黛玉回的早,寶玉去的晚,路上剛巧就撞見了。
這一見,寶玉頗有種恍若隔世之感,癡癡的看著黛玉就要上前。
好在黛玉身邊眾丫鬟和嬤嬤們都在,一見寶玉來了,眾人紛紛隔在黛玉身前,不讓寶玉近黛玉的身。
偏寶玉是有癡病的。
這兩日因太子之事,又被府中狠狠罰了一罰,就有些癡癡的,是賈母心疼他,護著他,才沒人再動他。
寶玉之前就苦於不能與黛玉親近,如今好不容易遇上黛玉,卻又見眾丫鬟婆子一齊隔在他與黛玉中間,把他和黛玉分開。
寶玉頓時就發起瘋來,指著眾丫鬟嬤嬤,口中說起含糊不清的瘋話來,說什麽你我有緣雲雲,皆是些胡言亂語。
眾人見他兩眼發直,吐字不清,便知道他又瘋魔了,就連忙讓人去喊了賈母、襲人等人。
畢竟前幾日寶玉才瘋魔過一次,那時是張道士用符紙叫醒了寶玉,並且留下了一張,就是襲人拿著說了咒語,留下備用。
如今寶玉又瘋魔了,襲人就領著人,拿了張道士給的符,急匆匆的就來了。
隻是來了之後,襲人將符紙給寶玉貼上,圍著寶玉喊了數聲也不見寶玉有半點回轉的意思。
襲人不由得有些心急如焚。
但寶玉仍舊沒有回轉的意思,隻兩眼呆呆的看著黛玉,便是襲人強行要將寶玉拉走,寶玉也仍舊回頭望著黛玉。
襲人還當是黛玉給寶玉說了什麽,一時心急,也忘了尊卑,就衝上前朝黛玉說道:
“你才和我們寶玉說了些什麽?你瞧瞧他,便是張道士給的符都不管用了,你去回老太太去!”
襲人一麵說,一麵已經急出了眼淚來。
黛玉見她急成這般模樣,心中也有些不忍,但寶玉突然就瘋魔起來,她又能怎樣。
黛玉便淡淡地說道:
“我們路上遇見他,正要走開,就聽他含含糊糊的說起什麽,我們也聽不清楚,可他就已經瘋魔了。”
襲人聞言更是急得滿臉是淚,更是急急的說道:
“姑奶奶們,你們就說了實話吧,你們明知道他是個呆子,聽了什麽都要當真的,你們哄了他什麽,說清楚就是了,你們何苦要他這樣。”
襲人說著,指著賈母的院子說道:
“你們知道老太太最疼他,他瘋魔了,老太太最心疼,你們便是不看他,也該看看老太太的好不是。”
黛玉聞言一時也寒了臉。
明明隻是路上撞見,並未說什麽,但襲人如此一說,竟好像是她心裏藏奸,故意讓整治寶玉似的。
她一個姑娘,做什麽去和一個外男過不去。
黛玉想著,才要開口駁襲人幾句,身邊的綠袖就站出來,指著襲人罵道:
“好你個沒臉沒皮的東西,我們姑娘好心解釋一下,你到蹬鼻子上臉了?你當我們姑娘是什麽人?”
綠袖說著,推開兩個嬤嬤,幾步走到襲人跟前,大聲說道:
“我們姑娘見到你們哥兒躲還來不及,是你們哥兒自己發了瘋,我們好心好意的讓人告訴你們,喊你們來,你們倒反怪起我們了,還想汙蔑我們姑娘,我們姑娘什麽時候和他說過話了?”
襲人聞言更是兩行淚珠兒不住的往下掉。
但綠袖素來厲害,見襲人哭,也不罷休,接著指著襲人說道:
“我看你這大丫鬟做的倒是省事了,他今日出事是遇見了我們,就是我們的事,等明日他遇上了老太太,大太太,你是不是也要指著老太太,大太太,你也要指著她們埋怨,我看你倒是好不講道理!”
綠袖說完,忽然又伸手指向了寶玉邊上的眾人,接著說道:
“我看你們幾個都是懶慣了的,明知道自己主子有病,也不知道差人跟著,反叫他自己走,今日是我們恰好遇上了,若是沒人瞧見,他自己發了瘋,不小心失足掉到什麽地方,我看你們有幾條命可賠的!”
被懟的一時啞然的襲人:“……”
忽然被懟有些茫然的怡紅院眾人:“……”
襲人等人一時很想懟回去,但綠袖這一通話吼的太過盛氣淩人,太過理直氣壯。
到讓襲人幾個都一時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襲人好不容易又要開口,卻又聽綠袖對她說道:
“你也別在我家姑娘麵前擺譜子,你是副小姐也好,準姨娘也罷,說到底,我們是一樣的,你和我們家姑娘是不一樣的,別總把架子拿的比誰都大,你當你剛才是指責誰呢?”
襲人聞言又哭了起來,哭訴道:
“我怎麽敢呢,我豈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身份?”
綠袖從來都是厲害的,黛玉管家,凡是有需要震懾的地方,黛玉若不便開口,就必然是綠袖開口。
這樣的人兒,所說的話豈有不毒的。
襲人哭的氣噎,但綠袖卻毫不留情,隻冷冷地說道:
“你便是再哭,又能改變什麽,你們哥兒瘋魔了,你救不來他。可你救不來,卻不知去請老太太,反而拿我家姑娘說事,還用老太太來壓人,你倒是厲害,如今被我揭穿了,你就使勁哭,全當旁人都是傻子,一見你哭,就全不知道事情真假了。”
綠袖說著,又看向眾人,中氣十足的說道:
“我們路上看見寶二爺,避之不及,隻好圍著姑娘,讓寶二爺先走,但寶二爺突然發瘋,我們亦是沒有辦法,就去喊了你們,我們亦不知道他是怎麽瘋的。”
眾人見綠袖一派的坦坦蕩蕩,又見黛玉等人皆無心虛之意,都目光澄澈,就知綠袖所言無虛,的確是方才襲人心急,冤枉了她們。
更兼得賈母和王夫人匆匆趕到,眾人更不敢多說什麽,隻扶著寶玉,將寶玉扶到了賈母麵前,引得賈母看著寶玉,大哭道:
“我的玉兒,好好的,你這又是為了什麽?”
寶玉仍舊癡癡的回頭望著黛玉,自然一個字也不會說。
襲人方才哭的狠了,一時也說不出話來。
唯有綠袖連忙說道:
“我們路上遇見寶二爺,還沒說話,就聽見他含含糊糊說著什麽,然後才知道他又瘋魔了,隻是不知是為什麽瘋的。”
綠袖說著,襲人那邊已經止住了哭,跑來說道:
“老太太,大太太,你們來問問林姑娘給寶玉說了什麽吧,你們也看見了,不管拉寶玉去那裏,寶玉隻看林姑娘,這必然是林姑娘說了什麽的。”
賈母聞言看了看寶玉,隻覺心疼,就趕忙問黛玉,問道:
“你與他說了什麽?你倒是別哄他,他是個呆子,你是知道的。”
黛玉聞言心中惱怒,但賈母畢竟是外祖母,黛玉隻能說道:
“我並未和他說話,我隻是路上遇見了他,我並不知他是為何而瘋的。”
賈母聞言頓時老淚縱橫。
王夫人也眼見著寶玉又瘋魔,心中焦灼,聽見黛玉說的話,王夫人拉著寶玉往黛玉跟前走,邊走便向黛玉問道:
“我們無人會怪你什麽,你倒是說出來,別哄住他也就是了。”
綠袖等人豈會讓賈寶玉近黛玉的身,即便王夫人拉著寶玉,綠袖等人也堅定的攔在前麵,說道:
“大太太,男女有別,我們姑娘大了,不便與外男親近,還請大太太饒了我們。”
寶玉聞言卻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直哭的聲嘶力竭。
王夫人嚇了一跳,冷不丁鬆了手,隻見寶玉直直的朝著黛玉走去,一邊走一邊哭。
偏偏綠袖等人防的緊,寶玉過不去,越發哭的厲害。
王夫人等人見寶玉如此,如何猜不出寶玉為何而瘋,賈母更是走到黛玉跟前,攥著黛玉的手,哭道:
“黛玉,你們是從小到大的情意,你怎麽忍心他如此,你便哄哄他吧!”
哄哄他?
如何哄?
為什麽哄?
黛玉想著,忍不住推開了賈母的手,後退了一步,險些沒忍住到嘴邊的狠心話兒。
原先林翡和她說。
說在賈母心中有兩個玉兒,一個是她,一個是賈寶玉。
可是她這個玉兒的分量遠不比賈寶玉。
原先她還不信,可現在她信了。
男女七歲不同席,便是親兄妹,嚴苛些的家族尚且不許見麵,何況是表兄妹。
偏到了賈母這裏,張口就是哄哄寶玉。
她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已經過了不設防的年紀,她怎麽能去親近一個外男?難道她這一身清譽,隻因賈寶玉自己犯了瘋魔病,就活該舍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