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不清不楚
裴堂的麵上帶笑,一雙眼睛裏卻是精光乍現。白嫣然也不惱,竟起身恭敬說道:“裴先生說笑了,王爺既然信任你將王府的賬目都交由你管,可見裴先生是個可信之人。你年紀與我外祖父差不多,教訓兩句也是應該的。”
裴堂想了想,說道:“你外祖父?說的可是齊昌平那個老東西?”
素心這次驚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白嫣然卻答道:“正是,先生認識我外祖父?”
裴堂歎道:“算是熟識吧,不過多年未見,也不知那老家夥還記不記得我了。”
他又看向白嫣然,挑了挑眉,那動作竟與季淩雲如出一轍,他問道:“你這丫頭倒是不尋常,還是說淩雲都已經告訴你了?”
白嫣然搖頭笑道:“王爺並未與我說過什麽,隻是王爺連佟家來的朱管家都不放心,卻能放心將府中賬目都交由先生打理,可見對先生的倚重。”
裴堂見她還站著,便徑自坐在了下首,白嫣然這才也一道坐下了。
裴堂說道:“淩雲這小子雖看著不著調,卻是個最重情義的。我曾在國子監授課,教過他兩年,後來在官場上遇到些變故被摘了烏紗帽,便被他請來做了王府的賬房先生。”
他說的輕飄飄,素心卻是聽的咋舌。能入國子監給皇子授課的豈是泛泛之輩,譬如當今位高權重的於太傅便曾是國子監的博士,還有藍老太師當年也曾在國子監任職。
似是當真已不在意當年往事,裴堂擺了擺手又道:“都是些陳年往事了,莫要再提。今日我來是將府中賬目交接給你的,我見你是個有擔當的,交給你我也放心。
老夫在京城裏住了這麽多年也厭煩了,如今將此事交給你後便了無牽掛,就想出去看看外麵的天地。”
此事倒是讓白嫣然始料未及,她問道:“先生這般打算王爺可知道?”
前世白嫣然便知道了裴堂的身份,所以方才聽他所言才能鎮定自若。而且她還知道裴堂並未細說,季淩雲之所以將他聘來做王府的賬房先生,是怕有人會對他不利。
隻是前世裴堂也並未提及過要出門遠遊之事,讓白嫣然有些措手不及。
裴堂捋著胡子一瞪眼睛,說道:“老夫我又不是他的學生,他還能管到我頭上來!”
“先生覺得我管不著嗎?”
接話的正是剛剛下朝的季淩雲,白嫣然抬頭看到外麵的天色才知已經這個時辰了。她起身迎了上去,季淩雲卻順勢牽著她的手一道站在了裴堂麵前。
“先生準備去哪兒?怎麽去?多久回來?”
裴堂瞪著他不說話,季淩雲便笑了,挑眉問道:“先生不會什麽都沒想好,就準備隻身上路吧?”
裴堂抬頭挺胸,冷哼道:“哪又如何?想當年我……”
季淩雲毫不猶豫的打斷他道:“那是當年,先生年輕力盛,自然無所顧忌。但如今你已過天命之年,哪裏還能這般胡鬧。”
這一番話說的毫不客氣,氣的裴堂吹胡子瞪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季淩雲轉頭看了看白嫣然,突然又放緩聲音對裴堂道:“先生不若再留些日子,等著喝了我兒的滿月酒再走也不遲。”
這話聽得廳中幾人都是一愣,白嫣然回過神來紅著臉嗔怪道:“先生麵前你也這般信口雌黃。”
季淩雲卻道:“娘子怎麽知道現下你腹中就沒有孩兒?就算眼下還沒有也快了,先生就再留三個月,若是三個月後嫣兒還沒有身孕,你再走我定然不攔著你。”
裴堂孤家寡人一個,無牽無掛自在慣了,若非當年無意間入了國子監做了博士,也不會被卷進佟家與於太傅之間的紛爭中。
所說到他唯一的牽掛,便是對季淩雲這個學生了。兩人亦師亦友,亦是多年忘年之交,裴堂被他這麽一說倒真有些心動,猶豫片刻後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再等三個月,你小子可不能出爾反爾。”
季淩雲立即道:“這是自然,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裴堂蔫蔫的點了點頭,把賬目往季淩雲懷裏一塞,不大痛快的說:“既然你來了賬目就交給你了,我這個老頭子老眼昏花就不在這兒誤事了。”
說罷他轉身就走,留下季淩雲哭笑不得。
兩人剛才坐下,磨磨蹭蹭的朱永終於拿著庫房鑰匙來了。
他一見季淩雲也在,麵色先是一僵,繼而眼珠子一轉,恭恭敬敬將鑰匙親自放到了桌上,嘴裏還道:“王妃忙於府中瑣事,這點小事還是交由老奴來做就好。”
季淩雲果然開口問道:“這可是庫房的鑰匙?”
不等白嫣然開口,朱永便搶著答道:“這正是庫房的鑰匙,王妃勤勉,今日便將裴先生和老奴這裏的庫房鑰匙都要了去。依老奴之間,鑰匙還是放在老奴這的好,免得到時候老奴用時還需來勞煩王妃。”
白嫣然眯了眯眼,這下卻不急著開口了,隻笑盈盈的看向季淩雲。季淩雲自然也聽得出朱永的言外之意,是指白嫣然野心太過,大權獨攬。
他不甚在意的道:“既然是王妃之意,那便如此吧。你來王妃這裏拿,總比讓王妃去你那裏取的好。”
一句話堵的朱永麵紅耳赤,說不出話來。
白嫣然又接著道:“我還有一事要請教朱管家,府裏所有人都在這名冊裏了嗎?”
起先白嫣然隻是因為小八起了疑心,所以讓素心去將慧娘那裏的名冊拿來。後來又想了想,幹脆將鄭伯和朱永這裏的一道要來,隻粗略一掃便看出了端倪。
慧娘和鄭伯那裏的名冊中寫著自己手底下的人,朱永那裏有兩本名冊,一本同樣是他手底下管著的小廝名錄。
另一本則是下人們進府簽了身契後的造冊記載,每個人名字後麵都有簽字畫押,裏麵卻沒有小八,甚至少了很多人。
不顧朱管家難看的臉色,白嫣然將三本名錄放在一處,又挑出朱永的那本名冊放在另一處,不緊不慢的說道:“這三本是府裏下人的名錄,這一本是下人們的身契造冊,但這兩個名冊之間人數差了很多,朱管家要怎麽解釋?”
白嫣然這一席話連季淩雲都愣住了,隨即臉色便沉了下來,目光犀利的看著朱永,朱永額上瞬時冒出了冷汗,忙跪下辯解道:“王爺息怒,此事老奴可以解釋。”
白嫣然還在一旁神色如常,笑盈盈道:“朱管家說吧,我和王爺洗耳恭聽。”
朱永心中暗罵一聲,嘴上忙道:“此事說來話長,當初王爺出宮建府,府中一切百廢待興,皇後娘娘將管家之權交給老奴,老奴心中著實惶恐……”
季淩雲冷著臉敲了敲桌子,道:“說重點。”
朱永這人平日裏打慣了官腔,一說起話來便有些收不住。他尷尬的擦了擦額上的汗,接著道:“當時府中缺人手,這一時半刻的也尋不到合適的人,老奴便鬥膽回佟家借了些人手。
老夫人疼愛王爺,說是不必還了,隻管拿去用就是,所以就將人留下一直在府裏做事了。老奴也不好再去問老夫人要身契,便就……”
白嫣然接口道:“便就這麽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將人留下了。”
不等朱永反駁,白嫣然又道。“隻是我有一個疑惑,這些人每日吃住做事在王府,每月領著王府的月錢,身契卻在佟家,這到底算是誰的人?”
誰的人?自然是朱永的人。
朱永不是傻子,他為何要將這些下人稀裏糊塗的留下,自然是因為這些人與他同樣是從佟家出來的,且是跟著他來王府的。
這些人雖看著與其他人一樣都是在王府做事,身契卻不在王府,並不算是王府的人,而是朱永的人,他在安王府的心腹。
朱永不知白嫣然是否是明白這道理才明知故問,但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朱永腦子轉的飛快,嘴裏答道:“既然老夫人將人給了王爺,那自然是王爺的人。身契在佟家與在王府其實並無二致,相信皇後娘娘也是這樣想的,所以才讓老奴將人留下了。”
這麽大的事,自然不是朱永一個管家能夠決定的。
隻是他當初耍了個心眼,尋了個王爺公務繁忙的借口直接去問了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自然對自己的母親不疑有它,當即便讓他將人留下了。
此時朱永將皇後娘娘搬出來,更是想搓一搓白嫣然的銳氣,讓她知道自己背後的靠山。
果然,白嫣然聽聞皇後娘娘的名頭便不再多言,但他忘了這裏還有一個不怕得罪皇後娘娘的。
季淩雲不鹹不淡的說道:“既是母後將人留下的,那就留下吧。”
朱永還來不及欣喜,就聽王爺接著道:“既然朱管家這麽喜歡往宮裏跑,那我便去同母後說一聲,讓朱管家入宮去鳳儀宮侍候著,也省得你來回奔波麻煩。”
在宮裏侍候主子的,除了宮女就隻有淨了身的公公,朱永的臉色當即大變,不住叩首討擾道:“王爺息怒,王爺息怒,老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不一會兒朱永的額前就滲出了鮮血,可見是真害怕了。白嫣然安撫的拍了拍季淩雲的手背,淡淡道:“朱管家起來吧,王爺這是同你說笑呢。”
朱永抬頭緊張的看著季淩雲,季淩雲一言不發,算是默認了,朱永又忙磕頭謝恩,對著白嫣然千恩萬謝。
白嫣然輕啜了口茶,淡淡道:“王府裏頭規矩大,這般糊裏糊塗的用人不妥。隻是這也是老夫人的一片心意,王爺直接將人送回去也不好。
所以還要勞煩朱管家再跑一趟老東家那裏,好言相說將人送回去,再每個人多發半年月錢做打賞,可別教老夫人與王爺心中生了嫌隙。”
朱永心中叫苦不迭,卻知道自己眼下不能拒絕,隻能硬著頭皮應承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