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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房陵張府

  房陵縣,別駕張彥起的府邸。


  後宅西邊偏僻處,一間小小的廂房裏,一身淡青齊胸襦裙的朱妍妍,正坐在那張腐朽掉漆的妝台前,手裏捧著一封書信,逐字逐句看得入神。


  書信是遠在竹山縣的小弟朱秀寄來的,今兒一早,崔夫人身邊的蘭姨才將信送到她手裏。


  小弟在信裏說,他和母親已經搬到縣城,租了一座大宅子安頓下。


  最讓朱妍妍歡喜雀躍的,是小弟順利考上縣學,並且還出人意料地奪得魁首!

  “考上了!真的考上了!”朱妍妍眼眸蓄淚,喜極而泣,秀美素淨的麵龐上滿是喜悅。


  她使勁捂住嘴,抑製住激動之下的嗚咽聲,眼裏的淚花模糊了視線。


  老朱家多年的夙願終於實現,母親和她們姐妹三人多年的辛勞沒有白費。


  “爹爹在天上看著,一定會和我們一樣高興!請爹爹繼續保佑小弟,讓他的科考之路順利走下去!保佑母親和姐姐小弟一切安康.……”


  朱妍妍雙手合十於胸前,微微闔眼,虔誠地向天祝禱。


  她右手露出的一截小臂上,有幾道青紫色的傷痕,像是用竹篾條抽打出來的。


  信的最後,朱秀說,趁著還未正式進入縣學,想讓朱妍妍告假回家,與家人團聚,共同慶賀這件天大的喜事。


  朱妍妍卻是有些為難,她自然是想回去和家人在一起,一起為小弟慶祝,看看他們的新家是何模樣。


  隻可惜,她身在張府,輕易無法離開,掌管府中事務的崔夫人更不會放她走。


  朱妍妍還攢了幾貫錢,若是能回家一趟,正好把這些錢送回去。


  小弟進入縣學讀書,正是需要花錢的時候,一家人住在縣城,開支肯定比以前多許多,朱妍妍捧著信紙蹙緊細細的眉頭,柔美的臉上有些憂慮。


  朱妍妍出神間,沒有發覺一個人影躡手躡腳地摸進屋,悄悄向她靠近。


  那是一個身著彩綢衫裙的姑娘,肩上披著一條淡黃色的金花絲帛,盤起的發髻上插著一根金步搖。


  這姑娘與朱妍妍一般年紀,裝扮富貴襲人,隻可惜身材矮胖,臉盤寬圓,偏又施了厚厚的脂粉來掩蓋不那麽白淨的膚色,絲毫不顯美感,隻有一種花枝招展的俗氣。


  那姑娘站在朱妍妍背後,睜大眼伸長脖子朝她手裏的書信望去,忽地伸出手將信紙搶過來。


  那姑娘突襲得手,後退幾步,拎著信紙發出一陣粗啞難聽的得意笑聲。


  朱妍妍嚇了一跳,忙回身一看,原來是張別駕的愛女張妶妶,也就是她在府裏服侍的正主。


  朱妍妍趕忙起身,雙手相疊於腰間,低頭屈膝福禮:“小姐!”


  朱妍妍一起身,兩名年歲相仿的姑娘在身段上高下立判。


  朱妍妍衣裙樸素,更無金玉裝飾,卻是身姿纖細高挑,眉眼含羞帶怯,鵝蛋臉白淨素雅,充滿少女的天然美感。


  張妶妶在她麵前,活脫脫像個穿了彩衣的芋頭蛋。


  越是如此,張妶妶就越發厭惡朱妍妍這副驚怯模樣,認為她是在故作矯情博人憐憫。


  張妶妶從朱妍妍身上收回嫉恨般的目光,冷哼道:“瞧什麽呢?傻愣愣的在那發呆!我那件撒花煙羅衫你洗好沒有?”


  朱妍妍忙指了指屋外,竹竿架子上晾著一件輕衫:“回稟小姐,婢子已經洗淨,待晾幹後,就送到小姐房中。”


  張妶妶撇撇嘴,頓時沒了教訓人的由頭,抖抖信紙掃過一眼,嗤笑道:“誰寫給你的?可不要背著府裏在外麵勾搭野男人!”


  朱妍妍瞬間漲紅了臉,仿若要滴血一般,輕咬貝齒低聲道:“這是婢子家中弟弟寄來的書信,是婢子的私物,請小姐還給婢子!”


  張妶妶一聽不高興了,冷泠泠地道:“私物?你全身上下,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我張家供給,就連你這個人,也是張家的,哪有什麽私物?你就是個奴婢!”


  朱妍妍低著頭,仿佛在做著最後無力的抗爭,低低地道:“婢子並非奴籍,隻是與府裏簽下契約,在府裏做工五年,府裏包下食宿,每季一套衣裳,每月給例錢,這些都是契文裏寫明的,婢子自覺並無虧欠府裏之處!”


  張妶妶氣笑了,陰聲怪氣地道:“喲這小嘴還挺能說的!即便如此,不還剩三年麽?這三年裏,你依舊要老老實實在我家做事!本小姐讓你幹什麽,你就得幹什麽!”


  張妶妶見朱妍妍低著頭不說話,得意地哼了聲,將信紙揉成一團捏在手裏,“這東西本小姐沒收了!就算作對你膽敢頂撞本小姐的懲罰!”


  張妶妶哼了聲扭頭跑出屋去,朱妍妍忙追上前將她攔住,聲音很低卻很堅定,“小姐若要懲罰婢子,婢子可以去崔夫人處領罰!但請小姐將書信還給婢子!”


  張妶妶沒想到她的使喚丫頭竟敢伸手攔她,臉色一變眼裏露出幾分凶光,手裏變戲法般抖出一根細竹條,狠狠抽在朱妍妍手臂上!

  霎時間,朱妍妍右手手腕上,又多了一道青痕。


  她咬著牙沒發出一聲響,眉宇間閃過幾分痛楚,目光卻是異常堅定:“這是婢子家中親人來信,請小姐還給婢子!”


  張妶妶氣瘋了,揮舞竹條“劈劈”連抽幾下,打得朱妍妍一雙手臂傷痕累累。


  朱妍妍疼得淚水直打轉,仍舊固執地張開雙手攔在她身前。


  “好個賤婢!再敢囉嗦,我就讓蘭姨扣你一月例錢!”張妶妶氣洶洶地叫嚷。


  被竹條打得皮開肉綻都不懼疼的朱妍妍明顯有些慌亂,她不怕疼痛,卻怕張府真的扣掉例錢,那可是用來供小弟讀書的錢!

  朱妍妍低下頭,淚水垂落,她雙手有些顫抖地放下,側身讓到一旁,不敢再攔。


  “哼就知道你是個見錢眼開的賤人!滾一邊去!”張妶妶伸手狠狠推了她一把,順著石徑小路跑出這處偏院。


  院牆拱門外忽地負手走來一名中年文士,身著淺緋色絲綢製圓領袍,頭戴二梁進賢冠,容貌清俊,眸如鷹隼,頜下與兩鬢各留一綹黑髯。


  “爹!”


  張妶妶歡喜地呼喊一聲,忙迎上前。


  此人正是房州別駕張彥起,堂堂從五品上的地方大員。


  “剛回府就聽到你的聲音,出了何事?”張彥起看了眼慌忙抹幹淚屈膝行禮避讓到一旁的朱妍妍,和聲笑問道。


  張妶妶剜了眼朱妍妍,惡狠狠地道:“這賤丫頭敢為了一封信跟我頂嘴!哼氣死我了!爹,沒事,女兒自會教訓她!”


  張彥起目光漠然地掃過朱妍妍的手臂,薄薄的衣袖上有血跡浸出。


  “是何書信?拿來給爹瞧瞧。”張彥起淡淡地說道。


  張妶妶倒是不敢在父親麵前放肆,乖乖將紙團奉上。


  張彥起接過,展開,見信紙上的字跡剛硬嶙峋,蒼勁有力,別有一番風骨,眼前一亮,禁不住笑著頷首:“這字倒是寫得真不錯!筆法頗有新意!”


  一目十行地閱完,張彥起朝朱妍妍望去,聲音聽著和善,卻有一股隱藏極深的森冷之意,“這是你弟弟寫的?你弟弟考上了竹山縣縣學?還奪了魁首?很不錯嘛!”


  朱妍妍不敢抬頭,低聲道:“不敢得老爺誇獎!愚弟資質平平,多年苦學才有今日!”


  張妶妶哼了聲,不屑地道:“區區一個縣學生員而已,有什麽了不起的!說不定是走了狗屎運,或者有什麽貓膩”


  朱妍妍咬了下唇,聲音很輕地道:“愚弟魯鈍,但婢子相信他是堂堂正正考上的!他有這份才學!”


  “爹你看她!說什麽都要跟我頂嘴!”張妶妶氣得直跺腳,抱著張彥起的手臂撒嬌。


  張彥起笑了笑,淡淡地道:“你爹以前好歹也中過鄉貢舉人,你弟弟能考上縣學倒也不奇怪。不過,縣學生員的確算不得什麽,科舉路途第一步而已,你想告假回家為他慶賀,還是等他考上州學再說吧!”


  朱妍妍心中歎息一聲,不敢再做任何抗爭。


  “今晚崔公子會到府上做客,他喜好樂理,你的琵琶彈得好,快去準備一下,待會莫要讓客人失望!”


  張彥起捋須淡漠地吩咐一句。


  “婢子遵命!”朱妍妍福身一禮,折身離去,那封家信,始終沒有回到她的手中。


  張彥起重新將信紙揉作一團,隨手扔到一旁的花池裏,便不再看第二眼,攬著張妶妶的肩頭走出偏院。


  “妶兒,今後莫要再拿竹條打她”


  “爹你怎麽也護著那個賤婢?”


  “嗬嗬,爹倒不是護著她,隻是想在房州找一個知書達禮的姑娘給你做使女不容易,打壞了,還得從神都遣人過來,麻煩。”


  “哼誰叫那賤丫頭敢跟我頂嘴!”


  “好了,你也快回去準備一下,打扮的漂亮些,待會多敬你崔表哥兩杯酒!”


  “嘻嘻爹,你什麽時候去崔家提親?”


  “嗬嗬,再等等吧,等神都你兩位叔父那邊有消息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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