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倒戈

  齊魯剿匪軍,自數年前由吳世峰建立。


  又得威侯支持,要人給人,錢糧不缺,以青龍山為基地,以是非寨殘兵為骨幹,數年中,轉戰齊魯各處,從弱到強,打出了赫赫威名。


  除了前次燕京之圍,協助南軍外,他們基本不管天下紛爭大事,一心一意的在齊魯各地鏟除匪患。


  是非寨破去,本該正是齊魯綠林龍爭虎鬥。


  但就因這一支剿匪軍的存在,壓得一眾綠林好漢連活著都難,跟別說爭搶那綠林天下第一的美名。


  當初仇不平戰死時,曾要吳世峰五年之內,平盡齊魯匪患,如果來算,時間已過差不多四年,這齊魯一地,隻剩下了兩三個大寨還未攻破。


  綠林中人,人人自危,那些小寨更是望風而逃,讓這數年之中,齊魯之地也確實安靜很多。


  吳世峰想要完成自己立下的諾言。


  他原本打算,在除盡匪患後,就於青龍山上,舊寨之中,自我了斷,帶著一身堂堂正正,下黃泉,見大哥,求得大哥原諒諸般錯事。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他已沒有那麽多時間,去做完諾言的最後一段,而這數年之中,身為剿匪軍大統領,他也如當年的大哥一樣,肩膀上擔起了太多責任。


  就如他方才所說,隨著剿匪的戰事近尾聲,軍中也有高層,要為未來計劃。


  這齊魯匪患禁絕之後,這支數萬人的強軍,又該何去何從?

  大當家死於北國狗賊之手,就算現在已沒有是非寨的名頭,但一眾將校,都是有骨氣之人,也不願俯身去給北國人當狗。


  莫非,真要歸順眼見氣數已盡的南國?


  “去疾,你可願,接手?”


  陽光下,殘城中,被郎木頭攙扶的吳世峰,已是氣息委頓,他已再無更多時間,隻能長話短說。


  而隨著首領這一句詢問,身旁的幾名剿匪軍將校,也是眼前一亮。


  對呀!


  除了歸順南國之外,他們這些桀驁不馴的好漢,還有第二條路走。


  大當家還有親子遺世,如今仇搬山隨著沈秋南征北戰,在江湖上也已打響名頭,但凡那機關戰馬黑王所到,都會讓江湖人聞風喪膽。


  這一戰落幕,大夥也知,大當家英雄一世,他的兒子也非池中之物,此戰乃與鬼邪相鬥,小鐵在戰場上揮劍廝殺的英姿,更是被他們看在眼中。


  若是能就此追隨仇搬山,即是全了自家道義,也能占住大義名分,隨著大當家的血脈廝殺江湖,更是算以另一種方式,重回是非寨傳承之中。


  這是好事啊!

  而人群之中,威侯見眼前這事,便知自己謀劃剿匪軍的希望破滅,他想說幾句話,但還沒開口,周圍幾道冷幽幽的眼睛,就落在了這老將身上。


  手持百鳥朝鳳槍的李報國,伸手擦了擦槍刃,就那麽光明正大的,用一方惡意滿滿的目光,瞅著趙廉。


  李義堅三兄弟,更是悄無聲息的挪到趙廉身邊,一人按住老將肩膀,兩人扣住他手腕。


  抱著劍的山鬼,往這邊掃了一眼。


  雖不說話。


  但鬼麵下的雙目,冷幽幽的,如一泓深潭,好似要將所有光線,都納入其中。


  想要自家兄弟手裏,摘個桃子?

  想都別想!


  人群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小鐵身上,穿著天罡甲的他,屹立在陽光下,投射出的影子也顯猙獰磅礴,究其本心,小鐵是不想接手這隻軍隊的。


  他對於重建是非寨,興趣也不大。


  他知道,父親留有的所有遺憾裏,並沒有重建是非寨這一項,而他也已習慣了孤身行走江湖,不願有人追隨拖累。


  但他知道更多。


  有個人,比他更需要這支力量。


  “三叔。”


  小鐵甕聲甕氣的聲音,自鬼麵之下響起。


  這是在是非寨事後,小鐵第一次如此稱呼吳世峰,這個稱呼,也讓彌留的鬼書生那猙獰的臉上,多出一抹笑容。


  “這支軍隊,我不要。”


  小鐵上前兩步,對人群中的青青招了招手,沈秋也將手放在師妹肩膀上,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眼神。


  青青深吸了一口氣。


  她握住手中莊重大氣的三日月名物,在所有人的注視中,向前走出人群,李報國扣上紅色戰盔,手持百鳥朝鳳槍,亦步亦趨的跟在青青身後。


  就如忠誠護衛。


  李義堅帶著滿滿惡意,對威侯輕笑幾聲,也整了整衣袍,提著貪狼刀,跟在青青右側。


  這編著辮子的年輕姑娘,來到小鐵身邊,雙手拄著名物戰刀,看著麵露疑惑的吳世峰,她並未開口,而是由小鐵代為介紹。


  “此乃,大楚後裔!”


  小鐵後退一步,落後青青半個身位,他拄著巨闕,扭頭看著剿匪軍的幾名將校,沉聲說:


  “她將提重兵,掃天下,重建大楚盛世,還天下一個朗朗太平,爾等欲尋出路,不必隨我,向天下正統效忠,重建神州,豈不美哉?”


  人群中,一片死寂。


  威侯的嘴唇顫抖幾分,眼中一片蒼涼,抬起的手,最終無力垂下。


  吳世峰更是雙眼驚愕,與那幾名剿匪軍校尉一樣的愕然,但隨即,這鬼書生便揚天長笑,笑的暢快,笑的灑脫。


  “哈哈哈哈,大哥一生追尋安定天下,空有定國之力,卻無謀國之念,眼見神州混亂,名器易主,乃是大哥一生最大憾事。


  如今,如今這憾事,卻被我家去疾兒補全。


  當真命數如此!


  暢快,暢快!”


  他回過頭來,對身後幾名將校大喊到:


  “大楚重建,此乃天命所歸,爾等蠢鈍,還愣著作甚!剿匪軍今日解散,自此時起,爾等都為,大楚忠良!”


  幾名將校對視一眼,在吳世峰的手指垂下時,他們齊刷刷的上前一步,在盔甲葉片碰撞間,如推金山,倒玉柱般,半跪在地,手托兵刃,高舉於前。


  這個姿態,其意味已經很明顯了。


  “莫要辜負我是非寨一片初心。”


  吳世峰最後看了一眼青青,後者肅起臉頰,對鬼書生點了點頭。


  下一瞬,吳世峰閉上眼睛,向後仰倒。


  帶著遺憾與滿足,氣絕身亡。


  郎木頭扶著他的身體,將他放在破舊的床榻之上,旁觀這一幕的劉俊山上前一步,雙手就如接引,以鬼手納入三弟體內,輕輕一抽。


  便有輕薄心魂,被從體內抽出。


  沈秋手指彈動,靈氣卷起,融入那輕薄陰魂之上,又開口說:


  “二當家,且帶著三當家,前去休整吧,之後事,乃你是非寨內務,沈某不插手。”


  劉俊山沒有回答。


  他將吳世峰虛弱的魂體抱起,向劍玉那方行走,錢拐子對郎木頭最後打了次招呼,也整了整身上那威武的鬼鎧,提著鬼刀,一瘸一拐的跟在二當家身後。


  雖鬼靈有穿牆之能,但人群還是為他們讓開一條道路。


  踏足前行中,一抹抹青色飛星,自劍玉盤旋而出,化作是非寨眾鬼,死寂的陳列於道路兩側,就像是歡迎兄弟回家的儀式。


  陰風陣陣,本該是恐懼之事,但陽光卻驅散了那層層陰霾,光暈照於那些陰魂身上,發射出冷寂的光。


  “給。”


  劉卓然上前一步,將腰間紅色酒葫蘆,遞給小鐵,拍了拍他的手臂,說:

  “我聽聞,你們是非寨送兄弟離開,自有一套儀式,去送送長輩吧。”


  張嵐也揮了揮手,將從廢墟中找到的兩個破碗,丟給小鐵和郎木頭,他兩人就站在那陰魂陳列的隊列最後方。


  看著劉俊山大步遠去。


  小鐵將酒倒入酒碗,動作粗暴些,讓酒水灑落地麵。


  在眾人的注視下,他取下臉上鬼麵,與郎木頭一起,將酒碗端起,飲下半碗,又將手中酒水,灑在地麵。


  “當啷”


  兩隻瓷碗破碎開。


  就像是這場送別的最後一絲餘韻。


  也補全了那最後的遺憾。


  “仇盡天下不平,了斷人間是非!!!”


  郎木頭眼含熱淚,與小鐵一起高喊這一聲,這大概是,是非寨留存於世間的最後一聲呐喊,自今日之後,世間,再無是非寨。


  而在那聲嘶力竭的喊聲中,一個叛徒


  回家了。


  青青抿著嘴,她看著劉俊山抱著吳世峰消失,看著那些陰魂消散在陽光之下,這一幕讓她心裏發堵,鼻孔發酸。


  她也是經曆過是非寨敗亡的。


  她也沒想過,自己還能在今日,見證這一切。


  一個時代,就在她眼前結束了。


  下一個時代,就該由她來開啟。


  “莫忘初心。”


  師兄的聲音,從青青身後傳來,她點了點頭,抹了抹眼睛,回頭對那幾名泣不成聲的將校說:


  “待此事了結,爾等先不必隨我。


  收攏兵卒,由李報國將軍統帥,前去齊魯四境,滅去最後幾座綠林山寨,完成仇寨主和吳長史的最後心願!”


  “遵命!”


  幾名將校齊聲應諾,李報國則麵無表情。


  東瀛鬼兵都滅了,區區幾座山寨罷了,有天策前鋒搖光衛,再加上這支剿匪軍,還有自己手中這杆亮銀槍,不出半月,便能鏟平。


  “如何?”


  沈秋背負著雙手,沒頭沒腦的問了句。


  李報國手握銀槍,心念引動,一股冰冷殺氣,於槍上浮現,籠罩在沈秋周身,一瞬便收。


  “還差點火候。”


  沈某點了點頭,說:


  “之後,有的是仗給你打,繼續曆練吧。”


  “嗯。”


  李報國點了點頭,他想了想,又說到:


  “關中那邊?”


  “還不到時候。”


  沈秋看了一眼繃著臉,越發有絲威嚴的小師妹,他低聲說:


  “讓他們管好自己的嘴,青青起兵之時還未到,但,也不會很久了。”


  說完,他掃了一眼人群,便轉身離開。


  臨走前,對李義堅說:

  “義堅,尋個地方,讓威侯好生休息,之後,我有些事,要和這老頭談談。”


  “好。”


  李幫主應了句。


  不多時,人群中的威侯正欲離開,就被三道身影擋住道路。


  “侯爺先別忙走,在下知道,侯爺事務繁忙,但抽點時間,休息一下,對威侯這樣的老人來說,也是很重要的。”


  李大幫主晃了晃手裏的刀,就如一副土匪做派,對麵無表情的趙廉說:

  “侯爺,請吧。”
——

  “師父!”


  見沈秋走入大營帳,正在照顧兩個昏迷者的陸玉娘,立刻站起身。


  有鬼力相助,靈氣溫養,軀體異化,還有之前惡鬥中,陸文夫也一直避著她,讓這陸家大小姐,本就沒有受太重的傷。


  這會,她的傷勢已好得差不多了。


  但身後兩人卻很糟。


  東方策被一劍穿心,又有神魂強行離體,還受了傷,這會已發了高燒,情況不妙。


  而陸歸藏,心魂被束縛良久,又在識海中,與混混沌沌的父親拚死一戰,讓他心神受創,這會也是昏迷不醒。


  ——————


  “東方和你二哥這個情況,很不妙。”


  沈秋伸出手,搭在東方策手腕,感知幾息,便搖了搖頭,對一旁臉色擔憂的陸玉娘說:


  “他神魂有散落之相,這等情形,隻靠靈氣溫養不成,但想來太嶽山純陽子,應有手段可以治療,你二哥也需要一個安靜地方,修養一陣。


  太嶽山就很合適,有純陽子在,無人敢去聒噪打擾。


  但眼下齊魯之事還未徹底平息,旁人都走不開,徒兒,你能禦風而行,腳程極快,便親自護著東方與你二哥,往瀟湘走一趟吧。


  順便幫為師送封信,去給純陽子過目。”


  聽到這話,陸玉娘抿了抿嘴,說:


  “師父,去瀟湘沒問題。隻是”


  “不必擔心。”


  沈秋站起身來,擺了擺袖子,對徒弟說:

  “我知道,你憂心你爹爹,他的神魂複生顯然有些異常,如今已在為師劍玉中修養,為師定會喚醒他,我還有些很重要的事情,要詢問於他呢。”


  “有師父這話,我就放心了。”


  玉娘聽到師父承諾,心下便放鬆一些。


  她看了一眼二哥和東方,又語氣幽幽的說:


  “我如今很擔憂,二哥蘇醒後,麵對大哥,父親之事,無法釋懷。他雖嘴上不說,但我從小與他一起長大,自然知道。


  我二哥,心裏也是極為看重家人。


  但如今,大哥行差踏錯,父親又被蓬萊害的不生不死,真無法料想,二哥蘇醒後,該如何麵對這一切。”


  “這等心病,隻能靠他自己去醫了。但你二哥雖然天縱奇才,卻少有挫折,曆經這一事,與他而言,說不定也不是壞事。”


  沈秋看了一眼昏迷的陸歸藏。


  確實如陸玉娘所說,陸歸藏蘇醒後,才是他真正艱難的時候。


  如陸歸藏這絕世璞玉,在那壓力之下,是會被壓的粉身碎骨,就此沉淪,還是會絕境重生,徹底兌現天賦?


  這個答案,就隻能他自己去探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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