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持劍斬龍
金色的佛光,如一縷長夜後的太陽。
自東營殘城中衝起,灑落陽剛的力道無數,一眾和尚,於屍山血海的修羅地獄中,齊聲誦念,金色的佛文卷動,破碎中化入那金光之中。
一輪恍若明王降世的佛陀虛影,在莊嚴肅穆中,驅散陰霾,將佛掌下壓。
作為鬼道禦守的緋紅結界,四方星咒之下,還在苦苦堅持的陰陽師們,麵露絕望,眼見佛光與緋紅星海碰撞。
就像是冰塊接觸火焰。
嘶嘶作響中,有靈氣逸散的白煙升騰,足以抵禦刀砍斧削,足以格擋千軍萬馬的鬼陣,就那麽被壓碎開來。
起初隻有一縷裂痕。
但很快就化作蛛網般的黑線延伸,眾陰陽師抬頭看去,在那耀的人睜不開眼睛的金光之外,還有幽藍色的殘魂嘶嚎。
它們一個個飛過陰沉的天域,將紅塵亂魂合身糾纏,硬頂著各種法咒的狂轟亂炸,也要將敵人拖回天際。
拖入那個站在空中,駕馭千鬼的男人手中。
還有劃過天際的煌煌紫光。
紫薇道長背著飛鳥,在天際四處挪移,手中威道太阿,似化作連射雷槍,每一劍落下,都會有個亂魂被擊中當場。
紅塵君在逃。
他化作亂魂,往四麵八方逃竄,在這靈氣所至之地,都是任他馳騁的疆場。
就算有太阿劍和百鬼夜行的阻攔,也攔不住所有的亂魂,在仙法挪移之下,他依然能逃得生天,依然能卷土重來!
隻要逃得一個!
隻要一個!
紅塵君心中盡是屈辱,如仙人被打落塵埃,落入爛泥,想來當初東靈被擊敗俘獲時,心中也是如此屈辱。
但沒關係。
他還有機會,他還有.……
“嗚嗚嗚”
悠長陰森的號角聲,在這一瞬打斷了仙君所有關於卷土重來的美好期待。
在他眼前,一個身穿紅甲的年輕軍將,騎著戰馬飛奔而來,他手中長槍舉起,就像是一杆大旗升騰,便有青色陰兵,從他身後的大地天空上翻湧而出。
青色的靈體如瀑布倒卷的滾滾濁流。
不出十息,就將離去這方戰場的所有空間,盡數封死。
紅塵君的憤怒,希望,厭惡,屈辱,所有的情緒,都在這一刻被徹底打滅,就好像是一盆冷水,從頭頂潑下。
將所有火苗,統統打滅掉。
陰兵的狂笑,響徹天地,紅塵亂魂回頭看去。
於此地,已看不到沈秋的身影,但仙君似乎依然能看到,那忤逆凡人臉上的笑容。
那該死的,譏諷的,勝券在握的笑容。
仙君眼裏,似也多了一絲茫然。
明明一切都安排的滴水不漏,明明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為何,這事情,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他看向那些朝他嚎叫著用來的是非寨陰兵,看著那些在陣陣陰風中,幻化出軀體的鬼物們,他好像,找到了問題的答案。
時代。
是真的變了。
千年之後,這片天地,是真的如此陌生。
屬於他們的時代。
或許,真的已經落幕了。
“但還沒完呢。”
在被陰兵如潮水般淹沒的那一瞬,紅塵亂魂輕聲說:
“不會讓你們,就這麽輕鬆結束的。”
“爾等凡人!別小看本君啊!”
“砰”
在這亂魂消亡的同時,殘城之內,有滾滾爆鳴,已再無防護的萬靈陣旁,張嵐的妖貓發出尖銳嘶鳴,連連後退。
砍死了最後一個逃跑的陰陽師的花青,回頭看去。
一股靈氣風暴,已從萬靈陣中升騰,隻是一瞬,就化作接通天地的怒流龍卷,將殘城布滿屍山血海的大地撕裂開來。
那用作承載陣體的靈紋石塊,也在風中被消弭切割,從地麵之下被卷起,於騰起煙塵中被拋飛出去。
“他主動亂了靈陣!”
花青的臉色,在風起雲湧中,變得煞白。
其實不必他多說,在場所有人都感覺的到,原本以靈陣為圓心,拓散出去五百餘裏的靈氣潮水,正在被飛快的收回。
就像是無形巨獸於此處大口吞水。
隨著那股震懾人心的回蕩,從四麵八方用來的靈氣,已化作實質性的海***在這這方天地的每一處,天空之上,曼延百裏的黑雲也在飛快消去。
陽光又重回大地。
但這不是什麽好事。
“怎麽了?怎麽了?”
張嵐硬頂著那股混亂的風,風中靈氣濃鬱到讓他每一口呼吸,都能吸入純粹的靈力,甚至有種容納不下,要爆體的感覺。
他艱難走到花青身邊,白靈兒張開大嘴,瘋狂吞入靈氣,本就龐大的體型飛快的膨脹,但也是杯水車薪。
“這是怎麽回事?”
張嵐在風中大喊到:
“之前可沒說有這麽一樣!”
“確實沒說,因為它是不該出現的。”
花青扶著劍匣,後退了一步,看著背後越來越龐大洶湧的靈氣龍卷,他語氣低沉的說:
“紅塵老鬼眼見敗局已定,便主動亂了萬靈陣運轉,他寧願毀了此陣,也不想讓我等如願散去靈氣。
此時靈氣已經失控,正在吞回本陣之中。
但就靠這個陣法本身,是承受不了這麽多短時間內,被快速抽回的靈氣的。
它會快速膨脹。
因為萬靈陣的束縛,靈氣也不得消散,但它有容納的極限,就像是一桶水,在裝滿之後,再要強行裝入,就隻剩下一個下場。”
“砰”
花青做了個爆破的口音。
他低下頭,說:
“以如此靈氣的濃度,一旦越過極限,在它進入混沌之態,爆裂開時,我等絕對是屍骨無存的下場。
不但是我們,就連紫薇道長那等天榜高手,也承受不住。”
“那還有什麽辦法?”
張嵐急得張耳撓腮,焦聲問道:
“肯定有辦法,對吧?”
“辦法,當然有。”
花青這會,反而冷靜下來,他解下劍匣,坐在上麵,從袖子裏抽出阿青姑娘的畫卷,放在眼前,一邊細細查看,一邊說:
“你能一瞬間帶著大夥,挪移出百裏之外嗎?”
“你在說什麽瘋話。”
張嵐瞪大眼睛,抱著腦袋說:
“本少爺又不是神仙,肯定做不到啊!”
“嗬嗬”
花青瞥了他一眼,語氣幽幽的說:
“那我等死定了。與其朝我喊,不如用最後一點時間,懷念一下人生吧。”
“去!”
就在張嵐氣得跳腳,要痛打花青一頓時,天翻地覆,風雲卷動的天際之上,傳來一聲爆吼,若悶雷一聲,接近著,便有一物自高空劃下。
就像是飛星一點,絞入被風雷匯聚的靈氣龍卷之中。
“轟”
又是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震得本就孤立於周圍數丈溝壑之中的東營殘城,震動幾分。
張嵐以為末日要來,便如花青一般,閉目等死,他哀歎一聲,心中閃過玄魚的身影,早知道這一趟回不去,那一日在蘇州城,就該……
他的幻象還沒結束呢,就感覺到周身瘋狂吹打的靈氣潮水,似乎變弱了一些。
身邊花青也發出一聲驚呼。
引得眾人回頭看去。
怒雷真真,電弧湧動,連接天地的靈氣龍卷,正在飛快的縮小,一圈一圈的纏繞也變得鬆散,那些被卷入高空的石塊屍骸,從天空洋洋灑灑的砸下。
本已失控的萬靈陣,竟一點一點的,被重新平息。
“嘩”
沈秋在狂風中,自天際落下,正落在花青和張嵐身邊,他的衣袍被吹動幾分,身後還有不要命的殘魂一個個湧回來,帶回被捕捉到的紅塵亂魂。
幽藍色的鬼火在風中呼嘯,一個接一個的撞回沈秋體內,引得他身上幽冷異常。
眼尖的張嵐,一眼就看到,沈秋掛在手腕上的劍玉,已不見了蹤影。
他回頭看去。
在快速消散的靈氣龍卷中心,那劍型玉石,正神奇的懸浮在地麵十尺的空中,一抹抹黑沙般的流光,在那劍玉表麵浮現升騰。
一閃一閃的。
就像是陰沉風沙中的一盞燈一樣。
“它在抽取靈氣?”
張嵐見危險已過,便放下心來,在越發羸弱的風聲中,他搖擺著扇子,看著沈秋,說:
“你那玉既能抽靈氣,為何不早點用?非要坐這壓軸登場,給本少爺和大夥一個驚喜嗎?”
“你是不是傻?”
沈秋瞥了惜花公子一眼,他說:
“我也想早點用,若是一開始就能抽掉靈氣,我也不用布置這麽做,再去和那老鬼做過一場,這萬靈陣中,本來是有陣眼的。
但現在沒了。
所以它才會失控,空缺出位置,劍玉才能取而代之,穩住陣法,收納靈氣。”
張嵐撇了撇嘴,他不是很懂這些,被沈秋說的啞口無言,但花青很懂,昆侖弟子收起阿青姑娘的畫卷,他語氣嚴肅的說:
“你是說,我們被騙了?”
“對。”
沈秋活動了一下手指,看了一眼懸浮於地麵上,收納狂躁靈氣的劍玉,他說:
“邪陣失控抽回來的靈氣數量不對,已少了一大半,方才那靈氣混亂的風暴,隻是看上去危險,實則並沒有我們看到的那麽多。
這是個障眼法。
蓄滿了靈氣的陣眼,已在剛才的混亂中,被紅塵老鬼的分身,帶著逃離此處了。”
話音剛落,就有飛鳥沙啞的喊聲,隨著紫薇道長從天空落下,在此處響起:
“師父,那老鬼,跑去海岸那裏了!帶鬼麵的黑衣劍士追過去了,你快去幫他!我看到了,海裏有危險的東西!”
“義堅,刀給我!”
沈秋聞言,回頭對身側趕來的,灰頭土臉的李義堅喊了句,後者毫無猶豫,手腕一甩,貪狼刀便落入沈秋手中。
“靈氣回收,靈域已破,是非寨陰兵隻能留在此處,才不會魂飛魄散。”
沈秋反持著貪狼,仰頭打了個呼哨,鳳頭鷹飛掠而來,從拔地而起,輕飄飄的落在鳳頭鷹身上。
他對下方眾人喊到:
“劍玉於此吸納靈氣,維持的平衡異常脆弱,你等護在這裏,阻止旁人,千萬不要隨意去碰觸。”
“嗷”
鷹唳聲中,青鸞努力的拍打翅膀,載著沈秋,往山鬼追去的方向急掠。
東營口距離黃河入海口,隻有十裏不到的距離,對善於提縱的高手而言,算不得漫長,而趁亂帶著陣眼衝出去的紅塵分身,還能禦使挪移之術。
這點距離,自然是轉瞬即逝。
這個苟到戰局最後的分身,是一個女性陰陽師,在黃河入海口的灘塗上,隨著一處光線扭曲,她整個人狼狽的從其中摔了出來。
懷中抱著一塊雕琢精巧,如多麵玉石一般的陣眼石塊。
這玩意是充作萬靈陣眼,專用於吸納靈氣的寶材,此時已蓄滿了靈氣,在陽光照耀下,散發著晶瑩溫潤的光。
“來!”
她抱著石塊,衝入海水之中,對波瀾不休的海麵喊了一句。
下一瞬,海麵潮水飛快的流轉,一個十多丈寬的漩渦,隨著激流湧動,浮現於海麵之上,一道龐大的黑影,也在那漩渦中快速上浮。
“嘩啦”
數萬噸的海水被這怪物推了出去,洋洋灑灑的潮水,擊打在海灘上,如蛇一般布滿鱗片的細長軀體,一點一點的從水中升起。
覆蓋著薄膜的銅鈴大眼,有銳利陰冷的光。
倒三角的腦袋上,盡是盾型鱗片,在眼光下塗滿了青色的流光,還有不斷吞吐的猩紅蛇信,就如丈八蛇矛一樣寬大。
僅僅是露出水麵的部分,就有十幾丈高。
在它脊背後,還有如魚鰭一樣的角質骨刺,色彩斑斕,讓它看上去已不在像是純粹的蛇,倒更像是某種靈物一樣。
東靈君曾說,自己千年前,在蓬萊蓄養龍種。
而眼前這條如蛟龍一樣的怪蛇,便是如今藏於深海下的蓬萊仙山,用於護山的靈獸之一。
那地方千百年裏,都有淡薄靈氣在維持護山法陣的運轉,這蛇,自然也是常年被靈氣浸潤,已不似凡間野獸,更要比太行山中那些怪蛇,更厲害數分。
它有馭水之能。
東瀛艦隊能穿過海上風暴,也是有它護持。
這怪蛇浮起,低垂下腦袋,以那雙陰冷雙目,瞪著下方的紅塵分身。
“帶它回去!”
這女子將懷中玉石向前拋出,被那怪蛇一口咬中,吞入腹部。
與此同時,漆黑的劍光湧起,那紅塵分身在劍影密布一瞬,便被斬的七零八落,血肉暴起,散碎一地,將周遭海麵都染得血紅。
怪蛇欲攻擊眼前那浮於海麵的黑衣劍士,但它有神智,知道眼前這人不好惹,還有任務在身,要將諸多靈氣,帶回蓬萊仙山。
那陰冷的雙眼打量了山鬼幾息,如蛟龍般龐大的軀體,便一點一點的沉入海下。
它要走了。
這凡人,可攔不住它。
“龍啊。”
山鬼的五指,握緊了劍柄,被眼前怪蛇注視,讓他感覺似是回到了少年時,第一次在太行捕獵,被孤狼盯住的時刻。
“真像一條龍,但也隻是區區野獸罷了。”
眼前海潮翻滾,有腥氣的海風,吹動耶律婉親手縫的黑袍衣角,在那鬼麵之下,他輕聲說:
“小蛇兒,你要去哪?”
下一瞬。
承影,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