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42.宅男一麵牆(下)
人對於熱愛之物。
總會有種展示出來的想法。
就如書畫大家。
會將自己最得意的作品,裝裱起來。
懸掛在書房之中。
又如鍛造大師。
也會將自己鍛出的好兵刃,擺在鋪子最顯眼的地方一樣。
這是希望得到客人們的認可。
又或者是觀看這些精品,能讓自己心滿意足。
聽聞他人讚揚自己所愛之物。
或者是尋到同好,找得同道中人。
都是一件美事。
艾大差也是人。
盡管是個神經病。
但他也不能免俗。
在這個墨家遺跡中,在艾大差自己的工作間裏。
在這個他所在最頻繁的地方。
也放置著他的得意之作,心愛之物。
不過以往少有人來此,艾大差將它們放在這裏。
也許更多的。
是激勵自己做出更好的機關術奇物。
可惜,沈秋這個外行,看不到這些匠心所至。
在進入艾大差工作室的那一瞬。
他就沉迷在了那些收藏物本身上。
這個工作間挺大,約莫十丈見方。
牆壁上有聯排的青銅燈盞,也不知放的什麽燈油。
燃起火光非常穩定,大放光明。
在頭頂屋簷處,還有四個銅鏡被裝在可以活動的支架上。
能將燈光聚集在一處,就如機械版的聚光燈。
目前打在艾大差身上,將那一處工作台照的猶若白晝。
其他地方就暗一些。
但也阻擋不了沈秋的目光。
牆壁上掛滿了東西。
用鎖鏈固定,就如吊著許多人。
但仔細看去,卻都是一些各色機關人偶。
和外部那些劣質的機關人不同。
這些被掛在工作室裏的,都是絕對的精品。
艾大差甚至,給它們換上不同的衣服。
來標誌著不同的來源和身份。
最顯眼的,是一個掛在牆上,雙臂攤開,穿著黑色盔甲的高大男人。
身高八尺有餘,體態健碩。
身著全套盔甲,看不出臉頰和皮膚。
但那盔甲顯然是用心製作。
有股子東瀛的南蠻盔甲的感覺。
在戰盔上塑造出左右不對成的尖角。
護頸,戰裙,手甲。
一樣不缺。
在那機關人下方牆壁上,還固定著一把青銅長戟。
一把重刀。
一把紅木戰弓。
還有一壺箭。
最下方,是一處馬鞍。
就好似艾大差已為這個機關人將軍,準備好了行軍打仗的所有物件。
隻待它一被激活,立刻就能再入戰陣廝殺。
沈秋伸出手,觸摸在那盔甲上。
真氣滲入。
能察覺到盔甲之下的軀體中,並無血肉內髒。
就如秀禾一樣,身體裏裝滿了各種機關。
“這是哪來的?”
沈秋問了句。
艾大差手裏握著鉗子一樣的東西。
一邊敲敲打打,頭也不回的說:
“極西之地搞來的。
當年隨著張大哥去了趟西域沙漠。
老子也不知道張大哥去找什麽。
但在一處被流沙吞沒的地下城池中,老子找到了這人。
他當時已經死了。
筋肉固化,做不得上好機關人。
但那時,老子手藝也不行。
見這人根骨體魄還算不錯,就央求著張大哥把他也一起帶了出來。
你看它威武吧?”
艾大差哈哈一笑,似是回憶往事。
說:
“它可是老子第一個製成的機關武衛。
隻是看著威風。
真打起來,估計連沈蘭小娘皮,身邊那個換了篡命蠱的秀禾都打不過的。
不過,用來嚇唬人,欺負一下凡俗之輩。
倒也剛好合適。
老子給它取名叫‘樓蘭’。
當然。
老子也不知道,當年挖到它的地方,是不是樓蘭古城。”
“確實挺威風的,就像是定製版一樣。”
沈秋摩挲著胡須,說:
“賣相很不錯呢。
這個呢?
這個看上去更厲害一些。”
他的目光,又落在那樓蘭機關戰將身旁。
那裏是一個老者,穿著青色長衫。
頭發也被整的很好,束成文士髻。
腰佩玉帶吊墜,雙眼緊閉。
在脖頸上。
能看到一些縫合的痕跡。
當真如艾大差所說。
那時他手藝還不算好,比起秀禾來。
這個老者就做的更粗糙一些。
“那個,是老子回青陽山後,統帥廣西門派,前來攻打老子的家夥。”
艾大差哼了一聲,憤憤不平的說:
“那時候老子還年輕,脾氣也不如現在這麽爆裂。
老子回青陽山,本想用心探索下這個墨門遺跡。
明明什麽壞事都沒做。
這些家夥就不由分說打上門來。
這老頭是為首的。
是個半步天榜。
你看它不用長劍長刀,手指卻保養的非常好。
這是個暗器大師。
它所修暗器手法,在老子這一生所見。
足以排進前三。
追命做出來後,該如何激發。
還是從這老頭的暗器手法上學到了一些。”
青陽魔君惡聲惡氣的說:
“當年他們攻打過來,老子在山中布下陷阱。
借著穿雲銳眼,逐個擊破。
把他們全殺光了。
這個老頭,被老子困死在陷阱中。
心中惡氣不出。
便把他也做成機關傀儡。
它叫‘清微’。
為了留下那一手暗器手法,老子可是花了很大的精力。
目前青陽門的所有傀儡裏,他是精巧排到前三的作品。”
“哦?南海派的清微長老?”
沈秋眨了眨眼睛,對艾大差說:
“我聽劉卓然說過,這位長老乃是南海派的頂梁柱呢。
前些年,在廣西遊曆時失蹤了。
沒成想,竟落到了你這大惡人手裏。”
沒聽到艾大差回答。
沈秋搖了搖頭,繼續向前觀看。
他看到了一個機關人,背後刺出蜘蛛一樣的長肢。
看上去就像是大號的獵捕狼蛛一般。
這樣的機關人,在齊魯之地,沈秋見過一次。
行動飛快,動作迅捷。
內藏短矛暗器,殺傷力著實驚人。
眼前這個。
應該是那些蜘蛛傀儡的“藍本”。
看他黝黑皮膚,身穿蠻苗服飾。
這應該是個苗疆來的人。
也不知是遭遇了什麽,被艾大差製成了機關人。
他還看到了一個侏儒。
應該是身患侏儒症的成年人,也像是個江湖高手。
到這裏,艾大差的手藝就非常好了。
進步明顯,在這個侏儒外露的皮膚上。
再無法看到粗糙的縫合痕跡。
這個侏儒機關人的兵刃。
也挺奇特。
是一張網。
如漁網一樣,非常結實。
還帶著陰寒倒刺。
“這就是手辦啊。”
沈秋在石室中仰起頭來,環顧四周。
他輕聲說:
“比起那些塑料小人。
眼前這些,倒是更硬核的多。
但本質上,都一樣,不愧是宅男一麵牆
嘖嘖,你這些收藏。
拿出去,已足以讓天下震動了。
以墨家妙法驅使。
這些機關傀儡,為你屠滅一座城,都不是難事。
咦,怎麽還有女人?”
沈秋仰頭看向另一側的石壁。
發現那些精致的,形態各異的機關傀儡中,有一具女子身形的武衛。
艾大差給她換的是一襲黑裙。
長發垂下在胸前。
臉上帶著麵具,甚至連高聳的胸口,都被模擬的極其真實。
不過,這個女子傀儡。
就不太像是武林高手。
在它身側左右,也沒有放置兵刃。
沈秋問了一句,卻不見艾大差回答。
他回頭看去,青陽魔君這會沉默異常。
手裏的活計也停了下來,就好像沈秋的問題。
讓他陷入了一些不好的回憶中。
沈秋抿了抿嘴,又看了一眼那掛在牆上的機關女人。
他抿了抿嘴,回頭說到:
“這女子,該不會是別有用心的接近你,被你識破,殺死了吧?”
“那是我姐姐。”
艾大差沉默了幾息。
又拿起扳手一樣的物件,在工作台前忙活起來。
他語氣平靜的說:
“在老子去墨門之前,家中就隻剩姐姐與我相依為命。
在我隨老東西離開後一個月,她便嫁了人。
但夫家是個酒鬼,對她很不好。
她給我去信,卻從不說這些。
直到老子叛出墨門,跟隨張大哥後,才得知了家姐早已死去的消息”
“節哀。”
沈秋心中的好奇,也到此為止。
他看得出來,艾大差此時語氣雖平淡。
但心中痛苦幾欲隱藏不住。
不過,艾大差這話,卻讓沈秋感覺到一絲怪異。
幾息之後,他問到:
“若你家姐姐早已死去,那你在墨門中,收到的那些信”
“砰”
艾大差猛地敲打一物,發出巨響。
他顯然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
沈秋再聯想到艾大差和钜子之間,那種根本無法化解的深仇大恨。
心下便有一絲了然。
難怪,艾大差與五九钜子之間的關係,會糟糕到那種程度。
難怪,钜子這老好人。
在麵對艾大差時,會有那麽多愧疚。
原來,兩人之間,不光是理念和教育方式的衝突。
還有這種…
等等。
不對!
沈秋的眼睛突然眨了眨。
他想起了眼前這人,除了魔君和天榜之外的另一個身份。
“老子回家之後,把那一家人。
殺得幹幹淨淨,挫骨揚灰。”
幾息之後,艾大差語氣平常。
他一邊忙碌著,一邊說:
“連他家狗崽子都沒放過,一把火燒的幹幹淨淨。
又把家姐屍身,從亂葬崗裏找回來。
褻瀆亡魂,製成這般傀儡,高懸於石壁之上。
讓我家姐死後也不得安寧,老子本是很依戀她的。
但現在,老子恨她!
她就那麽走了。
把老子一個人留在世上受苦。
為何不說出來,為何不說出來自己不想嫁人。
為何不在那老東西帶走老子的時候,說出不想讓老子去的話!
把什麽都藏在心裏,直到陰陽兩隔!
老子機關術通天,又能如何?
難道還能再把她救活不成?
沈秋,你與老子也算是個半個朋友。
你說,老子是個惡人嗎?”
“當然是啊。”
沈秋回看了一眼。
這擺滿了石室中,數量最少在三十具以上的各色機關人。
他笑了一聲,說:
“魔君手中血跡累累,殺生害命。
難道還以為自己是個善人不成?
還有,魔君當真確定,自己有個姐姐嗎?
我差點被魔君唬了過去。
你腦海中的那些記憶,到底是真的?
還是被隨意塑造出來的?”
“嘁”
艾大差鄙夷的哼了一聲。
他搖晃著腦袋。
說:
“老子找你過來,對你說這些,是讓你安慰老子的。
你這貨,還真是該死的很!
竟問出這種誅心之言。
反正老子的腦子,告訴老子。
老子有個姐姐。
是真是假。
老子也不想去探尋。
該給你看的,也給你看了。
現在過來,幫忙!”
沈秋聳了聳肩,上前去。
待到工作台前,他才看到,艾大差在做什麽。
一個很精致的東西。
有人身體那麽大,被各色楔子,固定的很好。
有杠杆聯動,外套著皮管子。
還有些液體存在其中。
雖然形狀有些怪怪的。
但沈秋一眼就認出了這玩意。
“你還真把它做出來了。”
沈秋撫摸著冰冷的外殼,說:
“蒸汽機啊。
我就對你說過一次,你竟真能仿製。”
“嘁,你真以為,這是你的想法?”
艾大差哈哈一笑。
說:
“墨門技法中,本就有這驅使水火之力的玩意。
外界罕見,但對墨家人來說,已是尋常之物。
墨城裏那千斤重的鍛錘,就是以此驅動的。
老子隻是聽你想法,把它改了改罷了。
本是答應,要給仇不平的孩兒,做出一匹代步的機關獸。
但思來想去,若是以傀儡武衛的方式去做。
怕要每日填充真氣,麻煩的很。
反正那小鐵體內,有聖火加持。
驅動這水火之力,也方便的很。
外麵那匹機關馬的骨架,看到沒?”
艾大差指了指門外。
又指了指眼前這個雪茄型的機關器物。
對沈秋說:
“待兩者組裝完畢,這機關獸,老子就算做好了。
這玩意不知疲憊,跋山涉水。
日行百裏,不在話下。
想要它跑得更快,那就得你這貨再想辦法了。”
“那我就替搬山謝謝你了。”
沈秋回了一句。
他撫摸著眼前這怪異的器物。
幾息之後,他說:
“待我去封信,讓搬山往廣西來。
到時,剛好把仇寨主的遺體,也一起帶走。
既然說到這裏了,我就得多問一句。
那龍虎君的仙人寶軀,關係到蓬萊大事。
由不得沈某不上心。
我此來青陽山,也是為這件事。
你和桐棠巫女,可想好該如何處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