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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0章 28.國師張楚

  耶律潔男也不下城去。


  這小國主,用一個簡單的賭局,唬住了本該帶他下城去的程瘋子。


  在阿德等人的護衛下,身穿黑甲的小國主,就那麽擠在城牆邊上,眼前南人已衝出大營,一萬多號人大喊著朝城牆撲來。


  巨大的雲梯也已推出營寨,雙方人人握緊刀槍。


  燕京城上下,共計幾萬餘人,都已橫下心來,準備死鬥。


  這等殺機迸濺,萬人其吼,弄的天地變色,讓城牆上的耶律潔男,都忍不住握緊了手中象征意義,大於實用意義的珠玉短劍。


  這是戰場。


  是男人們拚殺的地方。


  沒什麽浪漫故事。


  也沒什麽一騎當千。


  這就是最普通的男兒們,為了功名,家國,親人,義氣,以心中豪爽,手中刀槍,血中勇武,化作吞沒希望,吞吐絕望的兩頭無形巨獸。


  於這人間紅塵爭霸廝殺的戰場,一個把男兒們化作野獸的地方。


  殘酷到刀刀見血,冷漠到沾之噬魂。


  但這。


  就是屬於男人的舞台。


  隻有在這舞台上,一個平凡無奇的男人,才能煥發出燃盡萬物的耀光。


  城牆上的耶律潔男,在傍晚夜色中,看著火光流淌裏,朝著城牆用來的南軍士卒,那些火把就像是流淌的火海,讓他陷入了強烈的既視感中。


  當年,自己的父親,大概也是這樣,統帥著遼東之地的好漢子們,在整個天下裏廝殺,才有了今日這北國江山。


  自己身為國主後裔,成長到十五歲時,竟還是第一次上戰場。


  真是給父親丟了人了。


  不過小國主是個冷靜的人,在感懷戰場酷烈之時,他鬆開了手中緊握的短劍,心中亦有歎息。


  這場仗,注定打不起來。


  他掌握著普通士卒掌握不到的信息。


  通過這些信息,他便知道,眼前這些事,到底會如何發展。


  掌握了事情的脈絡,自然就知道該如何應對。


  眼看著一場大戰將起,隻是,就在第一架雲梯將靠近城牆時,就在氣勢對撞到頂峰之時,這傍晚夜中,西北方向,突有明亮的煙火升入天際,在夜空中炸開來。


  就像是一場盛大的表演,在剛開始時,就被一個意外情況突兀打斷。


  看到煙火升空的光,耶律潔男頓時送了口氣,而正騎在馬上,走出大營的趙廉也看到了那天際火光。


  這老將撚著胡須的手,停在了原地。


  和小國主剛好相反,這老將的麵色,立刻就陰沉下來。


  突兀的變化一環套一環,十息之後,南軍前鋒的陣地似也發生了些許更替,前線指揮的百戰軍校尉擅自改變了方向。


  帶著如虎似狼的百戰軍,往西北方,那煙火升起的方向衝去。


  相比冰冷的城牆,這些好戰的狂徒們,似乎發現了更有價值的,更能好好廝殺的目標。


  在這支虎狼之師調轉方向的正前方,在燕京城下西北處,一處山坡之上,傍晚夜色之中,一縷紅芒輕輕飄蕩,怪異至極。


  像是一把旗幟,又像是通往深淵的燈塔火光。


  憂無命舉著卻邪刀,那魔刀似也感覺,今日可以飽飲鮮血,於是它不斷嘶鳴,將自身的紅芒逸散的更加明亮。


  在憂無命身側,身穿黑衣的張楚,雙手拄著一把普普通通的西域直刀。


  帶著血殺之氣的風迎麵而來,將張楚的一頭黑發吹的在夜裏晃蕩,連帶著衣角長袍都在飛舞。


  在紅芒之下,那異色瞳孔中,也有一抹盡在掌控的光。


  他臉上帶著笑容。


  享受的笑容。


  他在享受這種一點點接近勝利的感覺,這種一切都按照自己的設想前進的感覺,沒有他人幹擾的感覺。


  在他眼前,數以萬計的百戰軍狂亂嘶吼著。


  就像是一群出籠的野獸,嗅到了鮮血的美味,饑餓的胃囊,在咆哮著,渴望新鮮的肉。


  但張楚,也不是想要獨自一人,帶著自己的兄弟,來麵對這群饑餓的野獸。


  百戰軍在金陵一夜成名,張楚親眼見過,這支狂暴的軍隊碾壓而來,會有何等威勢,但他並不畏懼,因為在他身後,同樣有一支由野獸組成的大軍。


  今日的張楚,並非單純的七絕門主。


  他是獸王!


  駕馭黃泉獸群的獸王!

  張楚抬起手來,生死契真氣一點一點的,悄無聲息的擴散開來,在他身後的黑夜之中,一片黑暗在浮現,一個個的人。


  一個個身強體壯,承載著躁動真氣,雙眼混亂,軀體顫抖,抓著兵刃的西域武者,自張楚身後的黑夜中走出。


  他們的氣息,要比百戰軍的氣息更暴躁,比百戰軍,更像是一群被毀滅吞沒心靈的野獸。


  他們是魔兵。


  七絕魔兵,西域諸國中,傳言數年的恐怖軍團。


  選身強體壯者,教授生死契功法,多年如一日的神速苦練,讓這支軍團中的每一個人,都有可以媲美人榜武者的真氣。


  更妙的是,他們被生死契真氣推動,心中充滿毀滅,但卻並未如百戰軍一般失去理智。


  他們還懂得軍陣配合,又學七絕武藝,人人都是精銳。


  又被生死契操縱,不得反抗指示,令行禁止。


  張楚苦心經營西域,多年積攢下來,讓這支魔兵的數目,已相當可觀,這是他手裏最有威懾的一張牌。


  這一切,都是為了眼前這一幕。


  “威侯,你的勝利,張某就不客氣的拿走了。”


  “它終會化作,我的勝利。”


  黑夜之中,百戰軍的戰吼,已聽的清清楚楚,張楚在黑夜中輕笑一聲,他看著南軍大營,抬起的手臂,在下一瞬向前揮下。


  站在高處的魔兵們齊聲發出怒吼,就像是黑色的潮水,自山坡上傾瀉而下,如滾滾濁流,自上而下,衝垮一切。


  半柱香後,他們和衝擊而來的百戰軍撞在一起。


  就像是兩股潮水的匯合,在衝擊的一瞬,便帶起濺躍的水花,死亡到來的如此劇烈,讓雙方碰撞時,近乎發出實質性的巨響。


  黑夜之下,殘肢斷臂灑的到處都是,赤紅著眼睛的百戰軍,狂亂嘶吼,有渾厚真氣加持的魔兵,還有張楚收攏的萬毒門魔人,五行門刺客。


  血紅的戰氣,黑色的真氣,升騰的毒煙,飛舞的暗器。


  一切都亂了。


  似乎隻是一瞬間,一切都被攪成了一鍋粥。


  “百戰軍被擋住了?”


  大營之外,戰場幾裏處,騎在戰馬上的副將驚愕的說了句。


  語氣中盡是不可思議。


  這十多日來,他已親眼見過,數座頑強軍陣,在百戰軍不可抵擋的衝擊下,被平推崩潰,也親眼看到,以前的勁敵,那北國的精銳之師,被百戰軍輕易穿鑿。


  在他心中,除了紀律性差的缺點外,百戰軍,已能和天策軍掰掰手腕。


  但現在,這幾乎不可能戰勝的百戰軍,竟在他眼皮底下,被另一隻同樣混亂狂暴的軍隊擋住了,盡管傷亡很大,盡管很是艱難。


  但確實擋住了。


  而在那副將身邊,主將趙廉,南國威侯的臉色蒼白如紙,他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心中有股痛楚子啊升騰,這老將有種強烈的感覺。


  之前已近在咫尺的勝利,這時正距離他越來越遠。


  “派兵!”


  趙廉突然說了句。


  “把所有軍隊都壓上去!不留預備!”


  威侯的喊聲,在下一瞬變得尖銳粗暴,他大喊到:


  “擊潰他!擊潰那惡徒!不惜代價!”


  “侯爺!”


  副將大驚失色,他看到威侯的臉色從未如此扭曲,如此暴躁,他正要阻攔,就看到威侯轉過頭來,如野獸般死盯著他。


  這老人呼吸沉重,他咬著牙說:


  “那隻軍隊人數不足,就算擋住百戰軍,也擋不住我全軍壓上。那是燕京的援軍,隻要破了他們。


  城中希望破滅,雄城不日可下!

  事情還能挽回!


  隻要破了他們!”


  “侯爺,不可衝動!此時該暫避鋒芒”


  副將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暴躁的威侯一馬鞭打在身上,老頭發須飛舞,全身都在顫抖,在夜色下,他以一種孤注一擲的語氣,大聲吼道:

  “燕京!老夫隻要燕京!拿下它,一切都還有救!你不懂,你根本不懂!派兵!立刻!”


  副將不敢再勸。


  但他正欲下達命令,就見一縷白光,在前方夜中一閃而逝。


  “轟”


  一聲巨響傳來。


  恐怖的寒氣,於百戰軍軍陣中心,爆發開來,隻是一瞬,便將大半個小鎮大小的地方,盡數冰封起來,白色的寒氣森森,纏繞在夜色戰場之上。


  待寒冷霧氣散去。


  數百人,被寒氣冰封於山坡之上。


  整個百戰軍前鋒陣型,就此,被這恐怖一擊,一分為二。


  燕京城上下,所有人都被這一擊弄得愣在當場。


  在如今這個世道裏,能以己身弄出這種陣仗的人,隻有一個。


  但他已經死了!


  那人明明已經死了!


  城下的趙廉,和城上的耶律潔男,心中同時浮現出一股帶著恐懼的寒意,莫非,那已死之人,又因極度的不甘,從墳墓裏爬出來了?


  “無命,收尾吧。”


  眼看著那冰封萬裏的通巫奇術,在黑夜中爆發開來,張楚擺了擺手,對身邊的卻邪刀主說了句。


  下一瞬,一抹紅芒也隨著寒氣瀟灑,掠入戰場之中。


  近百丈的血海幻象,隨著魔刀揮起,籠罩於周身,百戰軍凶狠霸氣的攻勢,也在這一招之下,被硬生生打斷開來。


  血海籠罩,縱使是心中隻留狂戰之意的百戰士卒,也被血海衝擊心神。


  但距離極遠的七絕魔兵,卻不受影響。


  壓製,反擊。


  在趙廉眼皮底下,不到一炷香的時間,百戰軍前鋒,就已被黑潮一般的魔兵穿鑿,整個陣型都破損開來。


  老頭看著這一幕。


  他的手指都在顫抖,因為憤怒,因為不甘,因為錯失良機。


  沒機會了

  就差那麽一點點,就能握住勝利。


  就差那麽,一點點。


  “賊子!”


  趙廉眼前的夜色,眼前的光景,都在這一瞬,似是變得不再真實,就好像天旋地轉一般,有某種東西,在體內躁動,已有些無法壓製。


  一股熱流,順著喉管,直衝口中。


  那是腥甜的氣息。


  自己,敗了。


  自己以前也敗過,但總能東山再起。


  這一次,卻不一樣。


  再無機會了。


  “不能倒。”


  老頭搖搖晃晃的,試圖抓緊馬韁,試圖穩住軀體,但以往還能握緊刀刃的手指,這一刻卻異常虛弱。


  軟綿綿的,沒有力道。


  “老夫,還不能倒”


  他低聲說著話。


  在不真實的眩暈中,老頭仰起頭來,看著天空,黑夜已經降臨,一輪寒月掛在天穹,似是譏諷,又似是憐憫。


  人算,終不如天算。


  “撤退。”


  副將聽到無限孤寂的命令,那聲音就好似來自黃泉天外,他抬起頭來,就看到一抹血光,自威侯口中噴出,溫熱的鮮血,濺了他一頭一臉。


  而那個已經以己身為靠山,撐住了南國二十多年國運的老頭子。


  那個被所有南人,都視為某種象征的老頭子。


  那個倔強的,平了是非寨,打贏了采石磯之戰,豪爽的單刀赴會,似是永遠不會被擊垮的老頭子。


  就那麽搖晃著,從戰馬上摔落下來。


  他還活著。


  可惜。


  心,已經死了。


  就像是一座傷痕累累的高山,在這燕京寒夜中,轟然倒塌。
——

  南軍退了。


  一夜之間,丟下數千具屍體,在百戰軍的糾纏掩護下,退出三十裏外。


  城牆上的北軍士卒,就如吃瓜群眾一樣,看著眼前這奇幻的一幕,燕京之圍解了,卻不是被北國人自己的軍隊解的。


  所有人,包括已留下遺書,做好了決死準備的完顏穆,還有從頭到尾都張大嘴巴的程瘋子。


  所有人都一臉愕然,恍若夢中。


  除了耶律潔男。


  這個結果,早在他預料之中,隻是,事情似乎,出了些小小差錯。


  “本座救駕來遲,還望國主贖罪。”


  記憶中總是高傲無比,已被宣布死訊大半年,屍骨無存的國師高興,帶著滿身寒氣,卻又一臉溫和的,跪倒在小國主身前。


  不是裝模作樣,而是真的五體投地一樣的跪拜。


  小國主的目光,在這人身上停留了幾息,他敏銳的感覺到,高興雖還是那個高興,但似乎又不是了。


  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在他身上紮了根。


  而在他身後,一身黑衣的張楚,還維持著耶律潔男記憶中,那溫和的笑容,看到國主抬起頭來,看著他,張楚的笑容越發溫潤。


  他對耶律潔男伸出手來,說:


  “國主勿要擔憂,隻要有我七絕門在,北國將穩若泰山。隻是,張某有一事不明。”


  張楚抿了抿嘴,他問到:


  “國主,可有攻伐天下之誌?”


  耶律潔男看了看張楚伸到眼前那隻手,他似是如釋重負一樣,伸了個懶腰,舒展了一下身體,伸手握住張楚的手。


  露出一個十五歲的孩子,該有的純粹笑容。


  他眨了眨眼睛,說:


  “這事太麻煩了,孤做不來,若有可信能人想試一試,孤絕對鼎力相助。”


  “正好,我國朝現在缺個國師,高興教主重傷未愈,需要好生休養,不知張門主,可願屈尊相就?


  這幾個月,國事操勞,著實是把孤累壞了。


  正盼著,有如張門主這樣的天下英雄,絕世才俊,為孤分憂解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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