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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擊碎月光--為_滄浪之水_兄弟加更【7/10】

  幻夢中已過一個時辰,那黑沙沙漏,已有四分之一落入下方。


  這方十丈平台上,遍地都是殘屍斷臂,外人入夢,並不如沈秋那邊,死後便有場景重置。


  在這看堪稱屍山血海的地域上,血腥味弄得刺鼻。


  山鬼已記不清自己死了多少次。


  一次次的死亡,讓他神智都有些模糊下來,外界事物,被拋之腦後,心中隻餘最後一念。


  眼前的老道,要斬殺掉!

  就似一把長劍丟於鐵氈之上,一次次的死亡,便是鐵錘鍛打,打的火光四濺,但在利刃成型之前,它會綻放出何等光芒,卻根本無人得知。


  這決死廝殺,死亡臨身中,山鬼這幾年蓄養出的溫情,已被盡數剝離,他似又回到了當年心冷如鐵,持劍獨行的人鬼姿態中。


  就像是被重喚野性的猛獸,從囚籠衝破,重回山林之間。


  每一次的死亡複蘇,都會讓山鬼下一次刺出的劍更急更快,他的身影就如穿梭黑暗的光。


  每次複蘇,第一件事便是運起舍身決九分,以搏命之態,拚殺向前。


  他在適應。


  飛快的適應和眼前這承影老道戰鬥的節奏。


  後者異常強大,劍術高絕,就算山鬼拚命攻去,最多也就贏得一兩劍的機會,轉瞬即逝,若是把握不到,便是浪費時間。


  次次死亡,也在剝離璞玉外的石衣,逼出山鬼體內的天賦潛力。


  他能以不識字的狀態,入門照影驚鴻劍,證明山鬼在劍術上的天賦,異於常人,他按那六十四副劍圖修行,如今已走到這劍術的瓶頸之中。


  就如被困在劍術的圓裏,已走到劍招的極致,想要向前再行突破,需要的可不隻是勇氣和天賦。


  他需要一個契機。


  為他找到在劍道上繼續向前的路。


  而那契機。


  就在眼前,一次次的拚殺,目睹驚鴻照影劍,在承影老道手中,分化出截然不同的風景,那是劍道路上,更高一層的風景。


  它照亮了山鬼麵具下的雙眼。


  那拘泥於招數的劍,在一次一次的揮舞中,在笨拙的模仿,在學習。


  在嚐試著突破劍術本身的桎梏,嚐試著在劍術中,習得隻有自己才能懂的那一縷真意。


  沈秋在機緣巧合下,已走過了那一道檻。


  匹夫刀意,在他手中,以延伸出獨屬於沈秋自己的刀意象征。


  但山鬼的劍,缺乏這一道意境。


  金陵江岸邊,圓悟老僧說,山鬼的劍術,隻得其形,便是在告訴他,想要在前一步,他就必須找到自己對於劍的領悟。


  前方,就在前方。


  就在那老道手中,仿佛真正活過來的承影劍中。


  隻差一步了!


  最後一步!

  “唰”


  山鬼擦著自己的腦袋堆成的血路,如鴻雁展翅,身側劍影亂舞,影影幢幢間,就好似真身與幻影已融為一體。


  再難分真假。


  每一個影子都好像是真正的他。


  在血色之路的盡頭,老道手持承影劍,身上已有數個傷口,道袍也是破破爛爛,頭頂發髻都被一劍斬開,已有狼狽之意。


  他眼中憤恨非常。


  仙人怨恨它當年做下錯事,要以眼前這人為刀,讓它身死道消。


  不會那麽容易的!

  “嗡”


  承影在起,就在山鬼帶著漫天劍影,舍身殺入老道劍圍中時,他眼前一花,就好似被置換於太行山巔,頭頂有寒月當空,星光閃現。


  一輪寒月,自上弦月相生,月盈月虧,光影流轉間,那本該急刺的承影,也分化出諸般神妙,極慢極慢的一劍,向前遞出。


  寒月之下,承影已無劍刃,隻剩下一抹搖蕩不休的影子。


  這一劍,躲不開。


  山鬼心中已有明悟,自己陷於月缺劍意之中,不管如何躲閃,隻要月光照下之地,便有承影寒刃相生。


  這,才是承影真正的用法。


  殺道之劍,其威不在刃上,而在心中。


  身處月下,恍若萬刃加身,切入血骨,掃去心魂。


  但自己這一劍,也要刺出!


  強敵在前,兵刃出鞘,豈能無功而返?


  “噗”


  月影消散,山鬼所在之地,已無身影,隻剩一把染血黑劍,插在老道身前三尺。


  老道胸口,多了一道劍傷。


  那是山鬼最後刺出的一劍,以命相搏,勉強破了劍意壓製。


  “小輩凶狠。”


  老道冷笑一聲,摸著胡須,左手持劍向前,看著血色之路下方,那於殘肢斷臂中再次複生的山鬼。


  他說

  “但隻是靠著一股凶戾,又豈是老夫對手?”


  “再來!看看今日是你毀了老夫修行,還是老夫斬殺你於此。”


  複生的山鬼,不理會老道的挑釁。


  他感覺到一抹疲憊,心魂離體的時間有點長了,回頭看著邊緣沙漏,複爾再次提劍上前,舍身決九分壓動,身體裏好像是燒起一般。


  方才自己刺出那一劍,已是心神相合,卻還是沒能攻破那老道禦守。


  這說明,自己的劍術,還未到極致,還有再近一步的可能。


  山鬼持劍向前,手中黑劍也是隱隱嗡鳴。


  似乎高冷的承影,也被這兩任劍主相鬥的場麵吸引,它以往任由山鬼持它傷人,卻對山鬼不屑一顧,從不回應持劍者。


  隻是這一瞬,承影似乎覺得,這個山鬼,還不錯的樣子。


  山鬼也感覺到了手中寶刃的關注。


  但他並不在意。


  一把劍如何鋒利,如何強大,都在於持劍人,於他而言,自己的劍道,並非是建立在承影之上的。


  幻夢之上,沈秋無聲的關注著這一幕。


  他看著山鬼一次次朝著承影老道發起攻擊,一次次被以各種應對破去攻勢,往往得死好多次,才能在老道身上,留下一道劍傷。


  就像是朝著一堵牆發動衝鋒,撞得頭破血流,卻依然不改方向。


  但他在進步。


  沈秋看得清楚。


  山鬼就如一塊海綿一樣,在這恍若沒有盡頭的死鬥中,汲取著養分。


  他在學習。


  每一劍不隻是更快更利,在那沒有停歇的亂戰中,山鬼的劍術,正在突破瓶頸,照影驚鴻劍的六十四式,已無法再約束他。


  就像是小鐵自滄海劍訣中,學會滄海擊朔式,和長風萬裏式兩種劍術一般,此時的山鬼,就像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卉。


  這仙家劍決的兩種延伸劍術,正在被山鬼快速掌握。


  快若閃電,毫無蹤跡可尋,收發隨心,如鴻雁南去,又如殺道絕劍的“驚鴻劍式”。


  還有劍影分化,隨心而動,轉換靈巧,化身千萬,能以劍影聚散殺敵的“照影劍式”。


  仙家妙劍,就是如此神異。


  明明一套劍術,卻有兩種完全不同的理解,走兩種完全不同的武藝路數,但偏偏,在山鬼劍下,這兩種本該分化的劍術,正在被合二為一。


  不。


  不能叫合二為一。


  是山鬼在無數次決死狂戰中,正在將自己對於這兩種進階劍術的理解,融匯在一起,加以大成的劍招,在塑出獨屬於自己的劍招。


  他在突破!


  那鎖住前路的瓶頸,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對抗中,已被撞得裂痕叢生。


  他在走出自己的劍道。


  若無劍玉之力,這個過程很可能要持續好多年,在無數次生死交錯中,領悟劍法真意,但現在,無數次廝殺,都已被凝聚在四個時辰的不休死鬥中。


  每一次死亡,都代表一次失誤。


  下一次複生,這個失誤就會被彌補,被改進,直到推入最完美的境界中。


  “唰”


  山鬼再次登臨那血色之路的盡頭,在他身後,帶起劍影紛飛,每個影子都在用出一招劍式,就好似很多個山鬼在同時攻伐。


  承影老道遞出一劍。


  身後也有劍影橫飛。


  雙方明明隻有兩個人在對拚,但卻像是打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


  山鬼的劍影,和老道的劍影拚在一處,都用承影寶刃,一劍斷魂,隻是刹那間,成群的影子便被消磨開來。


  老道冷笑一聲,承影甩出寒光,將身前山鬼一劍刺穿。


  但隨著劍影消散,他眼前已空無一物。


  不對!


  山鬼本體在哪?


  這念頭剛剛升起,身側便有驚鴻一劍,絕命刺來。


  劍風所至,吹的老道發須橫飛。


  劍光似閃電飛掠,隻朝著老道脖頸而去。


  劍光之下,山鬼的雙眼中,已有一抹必勝之光。


  “嗡”


  寒月再生。


  劍刃已抵住老道脖頸。


  但月缺仙劍被再次逼出,月光所至,萬物消亡。


  月缺劍意下一瞬消散開。


  承影老道的脖頸被刺開三分,隻差幾寸,便要斷掉脊椎。


  在屍山血海中央,手持承影的山鬼再次複生。


  不發一言,再度攻上。


  時間所剩不多了。


  這場決死之戰,也將走到最後的盡頭。


  山鬼的威脅,正在飛速提高。


  承影老道,麵對眼前這不死的劍客,心中絕望越發慎重,他不得不一次次的用出月缺仙劍,才能壓製不斷攻來的山鬼。


  但月缺仙劍,那可是仙門至高劍術,重意不重形。


  換句話說,承影老道的劍招,其實已被山鬼破去。


  它此時,是在用這縷劍意,欺負山鬼,就像是沈秋用刀意,欺負青青一樣。


  這是它最後的手段了。


  “隻是缺了劍意。”


  沈秋看的清楚,承影老道的神魂乃是一抹殘魂,諸般手段都無法用。


  當初他觸摸承影劍時,喚出的那個老道幻影,應該就是眼前這神魂幻影。


  看它姿態,與東靈仙君那等千年老鬼相比,不管是神魂強度,還是所使手段,都差的太多,應該不是千年前的人物。


  聯想到山鬼撿到承影的故事,這個老道,很可能是太行仙門被滅門時的掌門。


  這也是個末法時代的修仙者。


  沈秋看向平台邊的沙漏,隻剩下最後一層流沙傾瀉,四個時辰的極限快到了,山鬼已得劍術突破。


  這一趟幻夢對決,已達到了目的。


  武意這種東西,太過縹緲,可遇不可求。


  自己也是借了劍玉之能,才從搖光刀那裏得取真意,但這種作弊的手段,是不能在山鬼身上複製的。


  “老道邪靈,借著劍意欺負人,我家兄長,其實已經贏了。”


  沈秋的聲音,在山鬼心頭響起。


  他說

  “時間快到了,還要繼續戰嗎?”


  “戰!”


  山鬼的聲音沙啞,在長笑之中,帶起震天豪氣。


  “吾第且看,為兄下一劍,便殺了它!”


  就如之前無數次一般,在那縱身長笑中,公孫愚身影掠空而起,在遍地屍骸中,劍影紛飛間,他再度襲向承影老道。


  “殺!”


  一聲怒吼,自山鬼麵具之下迸發,那雙曆經死亡的雙眼中,綻放出璀璨的光。


  這才是真正的他。


  在冷漠的外表下,是一個永不怯戰的魂,外在的石衣,已在次次死亡後,被盡數剝離,絕世璞玉,也自深山而出。


  他喜歡這種感覺,在生死中遊走的感覺。


  “砰”


  似有某些東西破碎了。


  沈秋甚至能聽到那清晰的聲音,就像是一堵裂痕叢生的牆,在無數次舍命撞擊下,終於化作一地殘渣。


  而在那牆後,在那煙塵飛舞中,山鬼持劍而立。


  全身浴血,腰杆挺得筆直。


  就如浴火重生,璀璨萬分。


  在他身前,在那屍山血海的頂端,在那無數個屬於他的頭顱暗淡雙眼的注視中,在無數把插入地麵的浴血承影的見證下。


  山鬼手中的承影劍,抵在了承影老道的脖頸上。


  這一次,月缺劍意還未展開,就被山鬼一劍破去。


  他確實尚未有自己的劍意。


  但沒關係。


  隻要出劍足夠快。


  在那一輪寒月揮灑月光之前,比光更快的出劍,就能結束戰鬥。


  承影老道臉上盡是愕然。


  它一生中也從未遇到過這樣的劍客。


  剛才山鬼那一劍,快的真如光一樣。


  它輸了。


  輸的徹徹底底。


  “唰”


  山鬼手腕抬起,將承影倒持,後退了一步,並未砍下那一劍,也並未如沈秋所言,取走這老道所有的武道精妙。


  他已突破瓶頸。


  也不需要一個敗者的武藝。


  山鬼手中的承影劍,跳動的越發劇烈,前任承影劍主已敗,今日便該另尋持劍人,它在向山鬼發出呼喚。


  這一瞬,平台之上,插入地麵的千百把承影幻象,都在這一瞬齊齊破碎。


  高傲的劍,終於對冷漠山鬼伸出雙手,送出邀請。


  但山鬼卻並不理會。


  隻當並未覺察一般。


  他仰起頭,對頭頂寒冷的倒影星空說


  “送我回去吧。”


  “我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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