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斷發

  沈秋冷冽的聲音,在後山回蕩開來,惹得趙彪趙廉,臉色齊齊微變。


  這沈秋,莫不是發瘋了?


  他一個武林中人,竟如此口出狂言。


  “你們這些人,太霸道了。”


  “總是仗著什麽江湖大義,肆意打壓他人心中所思所想,非要讓所有人都和爾等一樣,變成一個隻知正邪,不分善惡的榆木腦袋。”


  丟完了狠話,沈秋的聲音,又變得溫和下來。


  眾目睽睽之下,他抬起手,將箍著頭發的發箍取了下來,搖晃了一下腦袋。


  自來到這個世界,從未修剪過的長發,如瀑布般垂在身後,肩膀上。


  披頭散發間,便有絲桀驁之氣升騰開。


  散開頭發。


  似也散開了心中憂煩種種。


  他長出了一口氣,看了一眼手中發箍,說:

  “但,沈某和什麽樣人的交朋友,和什麽樣的人同行,又與爾等何幹?”


  “這些跳梁小醜,今日所說種種,沈某都認下來了,今日,我也把話撂在這,你等想讓沈某做的事,沈某做不來,也不會去做!

  什麽自證清白,惹人發笑。


  我沈秋一生行事,坦坦蕩蕩,何須向爾等解釋?


  你們想要的是什麽。


  那些有心人今日想幹什麽。


  沈某一清二楚!

  今日便要告訴爾等,這江湖遊戲,沈某早就玩膩了。


  你們想要沈某證心跡?”


  “好,沈某今日,就證給爾等看!”


  他出聲打了個呼哨,在高空之上,展翼翱翔的驚鴻獸發出一聲長嘯鷹唳,就如信號一般。


  “哐”


  一聲悶響,背著巨闕,卻又穿著黑色鐵甲,如怪物一般的仇搬山,自後方躍起,砸在人群之後,如巨石落地,轟的磚石四濺。


  戰氣勃發,又帶著焦灼之意,將身前躲閃不及的十幾人砸飛出去。


  人群越發亂了。


  衝擊型的凹陷坑中,仇搬山緩緩站起,活動著脖子,這套鐵甲隻是隨手尋來的,他委托艾大差打造的沉重機關甲,還需些時日才能造好。


  但饒是如此,小鐵臉上帶著那般若鬼麵,拔出背後門板重劍,在鎖鏈搖晃中,一團火光,便纏繞在重劍之上,讓他看去越發猙獰。


  他身後背著一個長條木盒,非常寬大,就如薄一些的棺材一樣。


  而他所站之處,正好封住後山通道,堵死了所有人離開的路。


  “不好!”


  趙廉眼見此時,便麵色大變,抓著趙彪就要逃離。


  沈秋今日有埋伏!

  雖不知埋伏了多少人。


  但他與趙彪,今日過來,可沒帶多少衛士,一旦被圍,下場絕不會太好。


  “砰”


  兩人剛剛起身,黑色發箍便如子彈襲來,真氣加持下,打入巨石三分,打的那石頭崩裂開來。


  碎石橫飛之間,便有人影掠入其中。


  劍影七分,一觸即散。


  趙廉口噴鮮血,身邊幾名精卒更是頭顱飛起。


  血光四濺中,帶著麵具的山鬼提著不染血跡的承影,抓著掙紮不休的趙彪,悄無聲息的落在沈秋身側。


  眼見趙彪被擒,黃無慘麵色微變。


  沈秋這是要行大逆之事,想到任豪之前對他托孤,讓他照看沈秋的話語,黃無慘心中便升起執念。


  萬萬不可!


  “唰”


  紫光亮起,太阿尚未出鞘,帶著劍鞘打來,不為傷人,隻為救下趙彪,免得沈秋氣火攻心,斷了自己所有後路。


  但


  “喵~”


  在貓兒軟糯鳴叫中,一身白衣的張嵐,也如鬼魅一樣,落入沈秋身後,迎麵對上太阿劍,這劍雖未出鞘,但依然可以輕鬆砍死他。


  隻是,張嵐俊秀的臉上毫無畏懼。


  太阿劍也在他身前三尺停了下來。


  因為他手中,握著一樣東西。


  “唉唉唉,紫薇道長穩一點,趕緊收了太阿劍,要是把本少爺嚇壞了,手一滑,可就萬事皆休了。”


  張嵐笑嘻嘻的抬起手。


  英俊眼中,卻無一絲笑意。


  在他手中,是已經剝離外殼,進入激發程序的追命。


  那做工巧奪天工的青色暗器內,分為六格,巧奪天工中,已有近千枚牛毛小針蓄勢待發。


  長針也是怪異青色,被秘法打造,無視真氣。


  而張嵐手中,也有鬼影魔功黑氣纏繞,隻要稍稍鬆手,這千根小針,便會無差別的激發,刺穿周身百丈內所有生靈。


  黃無慘,也許擋得住。


  畢竟張嵐也是第一次玩這麽刺激的東西,肯定不如艾大差親手用來那麽絕命索魂。


  但饒是如此,這暗器激發,在場眾人,必要血流成河。


  更何況,還有小冬在。


  在這個距離上,小冬躲不開。


  而周圍眾人,見張嵐手持追命,大大咧咧,整個人群便向外退出數丈,一下子把沈秋周圍空了出來。


  但這後山山崖,就這麽大。


  他們再退,也很難躲開追命的殺傷範圍。


  畢竟是新上十二器的絕頂暗器,追命雖然現身江湖不久,但它的恐怖傳說,已傳遍了江湖。


  沈秋被山鬼和張嵐一左一右護著,前方又有小鐵把持住出口,他臉上絲毫不慌,反倒是被丟入腳下的趙彪,心中升起一股絕望。


  今日這事,沈秋的反應,都超出他預料之外了。


  “爾等要”


  “啪”


  淮南王的話還喊出來,就被沈秋一把扣住脖子,提在空中。


  他臉色依然溫和。


  “淮南王不是要沈某以血明誌嗎?

  好啊,今日就以貴人之血,為我任叔送行,你看可好?

  沈某剛才也說了,要殺了你,骨灰都給你揚了。咱們行走江湖,重的就是一個‘信譽’,就是要說到做到,對吧?”


  沈秋一邊說著話,一邊伸出右手,在頭上輕撫一記。


  真氣如刀。


  所過之處,黑發飛舞。


  隻是一瞬,便從長發,變回了記憶中熟悉懷念的碎發。


  “唔”


  “盡去三千煩惱絲,還身自在證心跡。”


  沈秋看著周身散落的長發,他咧開笑容,舒展著身體,閉著眼睛,拖著趙彪,走向任豪的墓碑。


  動作粗暴,就如拖著掙紮的死狗一般。


  “讓開!都讓開!”


  張嵐抓著追命,就好似抓著一顆炸彈,在身前揮舞。


  擋在墓碑前的江湖高手們,無人敢阻攔。


  還有高手想要趁著張嵐背後空虛,偷襲一記,但三道身影隻是剛剛起步,便見劍影七分,如劍蓮綻放。


  在場中絕大多數人,根本就沒看清山鬼怎麽出劍。


  就看到三個飛起的身影,被均勻的砍成十七八塊,砸落在地。


  血腥氣衝天而起,山鬼雙眼冷漠,掃了一周,看也不看這些威逼自己兄弟的惡人混蛋,提著劍便後退幾步,護著張嵐後方。


  一頭碎發的沈秋,根本不理會周圍那些人,也不理會身後傳來的種種目光。


  趙廉的大喊,黃無慘的嗬斥,芥子僧的勸阻,林慧音的擔憂。


  他周身響起的所有聲音,都在這一刻被過濾出去。


  沈秋心中非常平靜。


  平和的不可思議。


  他將脖頸封凍的趙彪,一把丟在任豪墓碑前,隨手揮了揮,後方小鐵一揚手,被在他身後,如長條棺木一樣的木盒子,便被丟向沈秋。


  “哐”


  木盒落地,被沈秋一掌震碎。


  木屑橫飛間,盒中所藏事物,暴露在了所有人眼前。


  兵刃!


  都是兵刃!


  百鳥朝鳳,夜盡琉璃。


  還有刀匣中的七星搖光與貪狼刀。


  沈秋手指一勾,黑扇打著旋落入手中,又被他遞給張嵐,後者還不敢接。


  這把毒扇也是通靈之物。


  不得認可,隨手拿起,便會被萬毒加身,死的淒慘至極。


  “別怕。”


  沈秋溫聲說:

  “我和它說好了,別手賤打開扇子,沒事的。”


  “這就給我了?”


  張嵐抓著追命揮來揮去,他回頭看著沈秋,一臉詫異,他說:


  “今日怎麽這麽大方?”


  “你跟了我們這麽久,就當是發福利了,拿著吧,沈某才不用這麽娘的兵器。”


  沈秋回了一句。


  “大哥真是豪爽。”


  張嵐嘿嘿笑著,將另一隻手裏,打著繃帶的小白貓放在胸口衣物中,伸手握住了沈秋遞來的黑扇夜盡琉璃。


  沈秋又把刀匣背在身後,用帶著天機無常的手,抓起百鳥朝鳳槍。


  雪亮槍刃,抵在趙彪脖頸,將冰屑碎開。


  殺氣湧動,壓得趙彪動都不敢動。


  淮南王也有武藝,但他又豈是沈秋這樣江湖高手的對手?

  “知道今日我為何要殺你嗎?”


  沈秋看著任豪的墓碑,他問了一句。


  趙彪咬著牙說:


  “你已經瘋了!


  敢殺本王,你在這南國天下,便沒有絲毫立足之地!

  沈秋,你自己想死也就算了,難道不為你的兄弟家人想想?”


  “兄長,聽到了嗎?”


  沈秋輕笑一聲,他對身後山鬼說:

  “這狗東西,還威脅咱們呢。你怕不怕?”


  “為何要怕?”


  山鬼冷聲說:

  “他麾下軍馬,可殺得了我?”


  “兄長說的是,張嵐,你怕不怕?”


  沈秋又問了張嵐,後者一手握著追命,一手抓著黑扇,胸前還有小貓喵喵叫,他很瀟灑的甩了甩頭發,對沈秋說:

  “看我現在的樣子,你說,本少爺怕不怕?

  這正道俠客,真是沒意思的很,本少爺早就不耐煩了。”


  “搬山就不用問了。”


  沈秋說:

  “他浴火重生,心中再無畏懼,他是願意隨我殺到天涯海角的呢。”


  他低下頭,看著趙彪的眼睛,他說:

  “瞧,淮南王,我們兄弟幾個,都不怕呢。”


  “你!你還有妻子家人!”


  趙彪大喊到:

  “你可護得了她們!”


  “護得了,不勞王爺費心了。”


  沈秋語氣陰冷至極。


  “沈秋!不要!”


  下一瞬,數聲驚呼中,雪亮槍刃挑起,血光迸濺而出。


  熱血飛起,灑在墓碑之上。


  就如赤紅油漆,看得人雙眼發暈。


  趙彪捂著脖子,眼前天旋地轉,鮮血從他指縫中滿溢而出,那個被撕裂的傷口,就如開閘之水,根本封堵不住。


  淮南王要死了。


  他從未想過,今日之事會發展到這種程度。


  他從未想過,身為正道大俠的沈秋,竟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出如此瘋狂之舉。


  他更從未想過,自己這一生,竟會死在這裏。


  趙彪眼中眼神複雜,難以言說。


  他看到沈秋蹲下身來,伸手將他頭發提起,血氣湧動中,沈秋說:


  “很驚訝,對吧?你說我一個堂堂正道大俠,怎麽會做出這種事情?


  你今日敢來,大概是吃準了我和他們一樣,愛惜羽毛,又是任叔衣缽傳人,哪怕被逼得再狠,也得咬碎牙,往肚裏咽下去。


  錯了。


  淮南王,你錯了。”


  趙彪看著他,從眼前這眼神中,看不出一絲瘋癲,他沒瘋,但


  “做個明白鬼吧。”


  沈秋擦了擦槍刃之血,說:


  “我今日殺你,不是因為你那些小手段,我已知曉,你那百戰軍的戰法,是蓬萊人給你的。他們要把你當做是安插在南朝的棋子。


  你說你趙彪過的榮華富貴,何必非要上趕著去給蓬萊當狗?

  但現在,後悔也晚了。


  你的腦袋,便是沈某給他們那群千年老鬼的戰帖,沈某會和他們鬥到底的!別怕,趙王爺,你下黃泉後,不會寂寞的。


  你不是喜歡求仙問道嗎?


  沈某會把很多‘道友’給你送過去,讓你過得樂在其中。


  哦,不對,錯了。”


  沈秋站起身來,他冷眼看著已瀕死的趙彪,他抬起腳,說:


  “你死後連黃泉都去不的。”


  “魂飛魄散,就在此時了。”


  “砰”


  左腳踩下,真氣加持。


  就如戰錘打在西瓜上,悶響聲中,紅的白的濺的滿地都是,有血珠飛到沈秋臉上,他回過頭來,伸出手指,在臉上隨手一抹。


  白白淨淨的臉上,變多了一絲猙獰血痕。


  身上素袍麻衣上,也盡是血光點點。


  他看著眼前那些目瞪口呆的江湖人們、


  這個時代,雖然王權式微,但如沈秋這般藐視打殺的,畢竟還是少數。


  雖然人人都說這朝廷不好,但死在沈秋手中的,可是淮南王啊!

  那是南國攝政啊!

  “諸君不是要沈某以血明誌嗎?”


  沈秋甩了甩手中亮銀槍,紅纓飛舞,萬籟俱寂中,這一頭碎發,留著口子胡的年輕人,站在那具還在抽搐的無頭屍體前,


  他露出一抹笑容,頭上白孝,臉上血痕,白與紅在萬籟俱寂中,映襯的如此刺眼。


  他輕聲說:


  “諸君,現在可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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