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絕境

  江心島的寬度和彼此之間聯係的浮橋,在反擊時,能有效限製北軍衝破長江天險。


  但反過來說,南軍要夜襲,也隻能走江心沙洲,同樣會限製南軍的進軍速度,淮南王將底牌掀開,親自帶著三萬早有準備的百戰軍衝殺敵營。


  但三萬人過沙洲小島,也需要時間。


  今晚的夜襲之勢已成,北軍大營的混亂已經開始蔓延,側翼的天策軍搖光衛,再加上正麵越戰越勇,浴血狂戰的百戰軍。


  北軍幾萬人,就像是被夾在鐵氈鍛錘之間,反複敲打。


  不過,想讓他們潰敗,卻並非那麽容易。


  還需要時間。


  在兩軍接戰的同時,正邪之間的高手亂戰,也在同時展開。


  舞陽真人帶著江湖人,混在百戰軍之中,衝入北軍大營,四處放火,襲殺將校,和北軍用以保護將校的魔教高手於黑夜中對搏。


  雙方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


  自蘇州起的摩擦,在瀟湘之地對立仇恨,又在洛陽大戰發酵開,直至推入如今這一夜裏。


  兩年多的時間,已經讓正派和魔教之間,再無轉圜餘地。


  也根本沒人想著轉圜,就像是被天下大勢推動著的兩頭嗜血猛獸。


  在今夜,他們被送入鐵籠之中,在將獠牙刺入彼此血管,撕開咽喉,斷送敵方最後一口呼吸前,沒人會停下。


  大營中心,兩側混亂尚未波及之地,北朝國師和南朝國師之間的對抗,已達到了最。


  圓悟老僧孤身斷後,靠著強橫禦守,給南朝使節贏得了足夠的撤離時間,在威侯,耶律婉撤走之後,麵對一眾通巫高手的狂轟亂炸,鐵齶龍龜終於開始了淩厲反擊。


  “嗷”


  隱約模糊的龍吟聲中,沉重禪杖撩起,將身前襲來的兩支熟銅棍輕鬆撥開,老和尚吐氣開聲,佛家真氣灌注禪杖。


  在虯龍高速旋轉中,懸掛於禪杖之上的黑色九環厲聲飛出。


  看上去隻是裝飾品的九支圓環,在真氣加持下,化作九隻重拳,來回往複,正砸在騰挪不及的通巫高手身上。


  又快又狠,撞擊之間,猶如山石碰撞,打的冰屑橫飛。


  距離圓悟最近的兩個高手更是麵如重棗,佛家內功沒那麽多彎彎繞,就是純粹的剛猛,真氣入體的瞬間,就使他們衣裳爆裂,兵刃脫手而出。


  攻守失衡,破綻大漏。


  黑色虯龍來襲更快,就好似龍龜探頭,以鋼牙鐵齒狠狠咬下,禪杖杖頭在那兩人身上輕點兩記,蜻蜓點水一般,卻讓兩具身體如水囊爆開。


  鮮血潑灑,妖人殞命。


  “哐”


  虯龍杖點在地麵,讓被封凍的碎石泥土向外拓散。


  九隻圓環又如歸燕,回到禪杖之上,帶起清脆撞擊,老和尚右手持杖,左手豎起,身上袈裟僧衣緩緩垂下。


  白發白眉被氣勁衝擊,又垂落下來。


  “阿彌陀佛。”


  他如是宣聲佛號,就站在那片寒風呼嘯,雪花點點的戰場上,體外氣盾已是千瘡百孔,在僧衣袈裟胸口,腰腹處,也有封凍傷痕。


  反觀高興那邊,卻並沒有被虯龍打中,也沒有明顯傷勢。


  隻重禦守,輔以反擊,殺傷不足,在絕世高手毫不留手的碰撞間,還是略遜一籌。


  “今夜本座,就要敲碎你這烏龜殼!”


  高興抓著骨刀,語氣陰森,白色的寒氣自口中歎出,他是動了真格,身上各處,已布滿冰棱,雙臂之下,更是如傳說中的長白妖靈,有銳利冰錐纏於手指之上。


  但麵對高興的威脅,圓悟老僧卻一臉平靜。


  今夜敢來,就是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不見萬毒,陽桃施主,貧僧有些遺憾。”


  老和尚咳嗽了一聲,他明亮的眼睛瞥了高興一眼,在護體真氣的裂痕被快速填補之間,語氣溫和的說:


  “就靠高興施主,想要碎了貧僧禦守,怕還是差了點。”


  “嗬”


  高興輕笑一聲,似是真要再說垃圾話,但環繞周邊十數丈的寒氣卻驟然收攏,就連地麵覆蓋的寒霜,都在這一瞬消退開來。


  他抬起左手,輕輕一彈,便有白光閃耀,如白虹貫日,圓悟和尚身形急退,卻已躲閃不及。


  那道光閃的太快。


  隻是轉瞬,便轟在圓悟和尚護身氣盾之上。


  “哢、哢”


  寒冰凍結的聲音響成一片,就如怪異蟲鳴,森森寒氣之下,圓悟和尚,連人帶禪杖,已被盡數封凍。


  就如一朵絢麗冰花,在這老和尚身上綻放開來。


  冷!

  極端的冷,就好似寒氣從四麵八方融入氣體,先凍心竅,再順延經絡穴位一路凍結,滅殺生機。


  不到一息之間,老和尚向後挪移的動作,就從慢動作徹底封死。


  他飛舞的白眉白須,身上僧袍,也被凍如快速蔓延的冰中,這最後一刻,老和尚隻得來及,將虯龍杖,橫擋著豎於身前,似是要抵住這奪命災厄。


  冰封萬裏!


  高興那一招可以破開城牆的,近乎妖術的奇特武藝。


  “這奇術本來是留給任豪的,但用來殺掉你這老和尚,本座也不虧!”


  高興冷眼旁觀那冰花快速聚攏,被封凍其中的圓悟和尚,臉上還帶著絲驚愕詫異,軀體已盡冰封,接下來便是碎冰了。


  連帶著被凍成冰雕的圓悟和尚堅韌軀體,也一起碎掉。


  “唰”


  一道高大黑影,自夜色裏掠入當場。


  任豪疾馳而來。


  但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他一眼就看到了已被冰封萬裏擊中的圓悟老僧,便要上前施救,但高興發出了殘忍惡毒的笑容,在手指彈動間,便有破裂聲,自冰雕上響起。


  發生在洛陽,霸都城牆上的光景,也將在這黑夜中重現,代表著正派之中,將有一位天榜隕落。


  高興似是已經看到了那副場麵,他灰蒙蒙的眼中,也已有一絲勝券在握的笑意。


  “砰”


  冰屑橫飛,冰雕爆炸著破碎開來,陣陣凍霧化作低溫白煙,在千萬碎屑亂舞中,將場中一切都遮擋起來。


  那老烏龜,死定了!

  高興心下如是想到,頗有一番快意。


  但緊隨快意而來的,便是從凍霧中刺出的兩記重拳,黑色的天機無常拳套,覆蓋在任豪合攏的雙拳上。


  速度比以往更快七分。


  舍身決!

  三分舍身決加持,讓任豪本就絕世的武藝,在這一瞬更顯致命。


  兩儀神拳超速打來,甚至快過了高興的反應。


  左拳打在國師周身聚攏的厚重寒氣上,一擊破開護身罡氣,第二拳緊隨其後,怒龍出海,絕命襲殺,天機無常在任豪拳上刺出拳刃。


  三隻銀白尖錐,在那拳套正麵凸顯出來。


  “砰”


  地麵震動,冰甲湮滅。


  任豪腳下泥土下陷三寸,周身氣勁橫飛,而高興被這一拳力道,打中胸口,就似被重錘轟擊,整個人都被任豪眼前地麵。


  盟主拳勁透體而過,兩儀拳勁,正轟在堅固大地上。


  待混雜著寒氣的泥土爆炸紛飛,間隙之後,在任豪眼前,已多了一個三丈方圓,深達一丈的衝擊型凹陷坑。


  高興就躺在坑底。


  厚重冰塊,將他全身包裹起來,猶如冰封護體。


  但在那冰層之上,已盡是層層疊疊的裂痕,就像是即將破碎的厚玻璃。


  不似凡俗的體魄,也被這一拳撕裂開來,胸口處一片淒慘血光,但傷口隨後又被寒冬凍結,避免內傷更甚。


  隻是,那參差不齊的胸口,代表著他已被任豪這一擊絕殺突襲,打斷了胸骨,在寒冰中還有慘白的斷茬,自血肉刺出。


  若他朔雪寒氣並未大成,寒冰護體激發還需時間。


  這一拳,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自我冰封於冰層中的高興,灰蒙蒙的雙眼裏,還帶著一絲愕然與疑惑。


  任豪這一拳出乎他的預料,這種絕殺招式,蓄力都需要時間,不可能一瞬使出,換句話說,在任豪落入這戰場時,他就已經開始蓄力了。


  剛才轉身去救圓悟和尚,隻是個偽裝,他就是衝著高興來的。


  “哐”


  心中疑惑,並不影響高興反擊。


  在冰塊之中,朔雪玄功調動起來,將真氣之力,加在體外冰層上,使寒冰碎裂,如成百上千的冰錐,打向眼前任豪。


  每一枚冰錐,都帶著透天寒氣,讓人幾乎無法呼吸。


  這種分散的攻勢,看似威風,但分散了威力,根本傷不到任豪這等高手。


  盟主身形一閃,便後退三丈,完美的躲開了這一波反擊。


  重傷的高興也從坑底一躍而起,他捂著心口,看向任豪,還有那冰霧散盡的中心,剛才被一記冰封萬裏正麵命中,本該隨著冰屑死去的圓悟老僧,卻還活著。


  他盤坐在地上,身上盡是寒氣包裹,禪杖虯龍橫放於雙膝之上,正在抓緊每一瞬運功調息,逼出體內寒毒。


  “這”


  高興眼中盡是不可思議。


  他對自己的奇術很有信心,那壓縮到極致的冰封寒氣,足以撕裂城牆,怎麽可能碎不掉圓悟和尚的肉身?


  莫非這和尚,真的已經將鍛體術修到羅漢金身的層次?

  不可能!

  世間已無靈氣,就算佛法通天,也不可能修成金身的!


  但下一瞬,高興的目光,就落在了圓悟和尚死死握住的禪杖虯龍之上,他想起了一個一貫被江湖人嗤之以鼻的,關於佛杖虯龍的傳說。


  傳說這把寶兵暗藏龍魂,有馭水之能,遇水則強,神妙萬千。


  “你那冰封萬裏,打在任何一個天榜身上,都足以滅殺魂靈,但圓悟禪師是個例外。”


  任豪如鬼影般閃身撲來,兩儀神拳拳式展開,打的高興手忙腳亂,又被強橫拳頭打中三記,使肩骨都破碎開來。


  他被任豪逼著,一路踉蹌後退。


  “禪師手持虯龍而來,為的就是逼出你這絕殺一招,有虯龍護體,你那冰封萬裏,禁絕天下,也傷不到禪師分毫!


  高興!今夜勢要取你性命!現在你還有什麽招!”


  “砰”


  合攏的拳頭,如重炮衝擊,錘在高興心竅之上,讓他被打飛出去的同時,呼吸都停了幾瞬。


  死亡的陰影,已撲麵而來。


  眼看任豪如飛龍般身纏殺氣,起步衝來,雙拳環繞間,已盡是絕殺之氣,高興躲無可躲,但在氣血翻騰的這一瞬,他反而冷靜下來。


  後招?


  除了冰封萬裏外,他當然還有!

  “蹭、蹭”


  兩聲劍鳴自左右而起。


  一方輕靈縹緲,以劍化形,劍刃流轉,便有千光化劍,隻使一劍,卻如萬劍臨身,煌煌大氣之間,將任豪躲閃的所有空間,盡數封死。


  另一方劍式奇詭,正中平和,沒有那麽多絢麗花樣,平凡樸實到極致。


  但就是這樸實一劍,當頭刺來,在劍刃輕鳴之間,任豪眼前又似有走馬觀花,一幕幕過往在心中起伏縱生。


  兒時在五龍山莊隨父親練武,溫情十足。


  少時加入天策軍,跟著路都尉,在豪氣夜色中,對北寇追亡逐北,胸中浸滿豪氣。


  弱冠時,和張莫邪一起遨遊天下,見識名山大川,把酒言歡,好不瀟灑。


  成人後,坐擁盟主名號,登高一呼,便有萬人響應,實乃一代武林魁首,好不威風。


  最後,最後是正邪相爭,江湖中的麻纏事一堆一堆,等著他來斷盡是非官司,鬧的連習武都靜不下心來。


  就如落入蛛網,不得自由,但為了心中武道,還是得穩步向前。


  累得很。


  糾結的很。


  這些回憶根本不受控製,在任豪心神中翻來覆去,一切都隻是因為那把普普通通的劍!

  那是一招


  紅塵之劍!


  劍出,紅塵亂卷。


  劍落,洗盡風塵。


  普普通通,尋尋常常,其中卻有紅塵意味,萬般人生,在劍光斬落的那一瞬,任豪甚至看到了千萬人的人生碎片,組成的奇異畫卷。


  就好似紅塵與光中詮釋,溫柔的讓人忍不住墜入其中。


  “開!”


  圓悟和尚疲憊的喊聲,如悶雷勃發,一記重錘,砸在任豪起伏不定的心神中,讓他瞬間脫出紅塵畫卷。


  但兩把奪命之劍左右來襲,讓任豪絕殺高興的拳式,在這一瞬消散開來。


  “哐、哐”


  天機無常,一左一右,與漫天劍影和紅塵畫卷的餘韻中,精準的扣住了左右來襲的兩把劍刃,又在真氣爆發間,將兩名偷襲者驅逐出去。


  “唰、唰、唰”


  七道身影,又自周圍混亂戰場中飛出,落在任豪四周。


  算上用劍的兩名陌生天榜,這九個人的打扮很有特點。


  一個個都是長袖低垂,衣袍寬大,飄逸至極,而每一個人臉上,都扣著圖景完全不同的詭異麵具。


  除了兩名使劍高手之外,剩餘七人,用的都是各種兵刃。


  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就像是十八般武藝都已齊聚,而且各個氣息晦澀,一看就是武林一流好手。


  隻是,這正邪武林中,何時又多了這麽多陌生高手?

  “呸”


  高興揉著胸口,啐出一口鮮血,又粗暴的抹了抹嘴角血漬。


  他仰起頭,加入九人圍殺之中。


  他一身狼狽。


  但這一刻,攻守逆轉。


  “諸位方外之人,兩名天榜,七名天榜半步,再算上以身做餌的本座。”


  高興咧開嘴,露出森森白牙,他對任豪說:


  “本座壓根就不在乎今日戰事勝負,本座留給南朝國滅的殺招,也不在這裏,本座擺出這麽大陣仗,就為絕殺你任豪而來!


  方才你那句話很霸氣,本座很喜歡。


  現在本座問你,任豪,你已身中奇毒而不自知,又有諸位同道助拳,今夜本座勢要取你性命!


  任豪,你,還有什麽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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