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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須彌禪院兩三事

  “你這幾日怎麽一直萎靡不振?”


  蘇州二十裏之外的路上,騎在馬上的沈秋歪著腦袋,看著身邊哈欠連天的小鐵。


  他疑惑的上下打量了一下小鐵,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


  在鬥笠黑紗之下,便露出了一絲古怪的笑容。


  他對小鐵說:

  “年輕人,怕是年紀到了,但聽大哥一句勸,手藝活要適度啊,玩多了傷身的。”


  “啊?”


  一臉疲憊的小鐵聽不懂沈秋話中的意思。


  他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對沈秋說:


  “我這些時日,沒睡好,總是做夢,起來之後就感覺腰酸背痛,就好像夢中也會與人交戰一番。


  但奇詭的是,我一醒來,去想夢中之事,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失眠多夢嗎?”


  沈秋摩挲著下巴,他說:


  “興許是火氣太旺,得找個醫者,剛好,那須彌禪院裏的芥子大師,便精通岐黃之術,一會去了,記得讓他幫你看看。”


  “也沒什麽的。”


  小鐵聳了聳肩,體內龍虎戰氣在經絡行走一圈,便驅走了疲乏,讓小鐵的精神好了一些。


  他拍了拍肌肉賁張的手臂,對沈秋說:


  “這也不是壞事,這幾日我的龍虎戰氣成長非常迅捷,而且每次演練滄海劍式,便感覺有所悟得。


  師父曾對我說,這滄海劍式,講究一個厚積薄發。


  細細想來,我演練滄海劍已有十年,也許劍術突破就在這幾月之間了。”


  “哦?那這倒是大好事了。”


  沈秋便笑了笑。


  他仰起頭,看著眼前分岔的路,便對小鐵說:

  “往這邊走,再走幾裏,便是須彌禪院了,青青也不知過得如何。哦,對了,小鐵,那禪院裏還住著另一個人。”


  沈秋心中想起張嵐那浪蕩子,他的語氣也變得不善起來,他對小鐵說:


  “那人叫張嵐,與我有幾分情誼。


  但卻是個貪花好色之人,浪蕩的很,你是個好孩子,可萬萬不能和他學。”


  “哦。”


  小鐵應了一聲。


  在兩人身後,還有架馬車,裏麵裝著自洛陽帶來的東西,有浪僧托他們送來禪院的一些用度之物。


  一些佛經衣裳,還有郎木頭他們送的禮物。


  不多時,兩人便到了須彌禪院。


  這裏比沈秋記憶中幽靜了很多,並不如蘇州大戰時那般熱鬧。


  想來也是,這去了趟齊魯和遼東,再回來蘇州時,已經有快八個月了,蘇州正邪大戰的餘波早已經散去。


  就連城裏說書人,也不怎麽再提那舊事。


  時下最流行的評書,乃是淮南,瀟湘之地那邊,還在進行的江湖正邪之爭。


  沈秋下了馬,走上前敲了門,很快就有人打開了院門,是一個穿著灰布僧衣的年輕僧人,身體健壯,步伐很穩,顯然也是個練家子。


  他生的一雙銅鈴眼,看上去凶狠惡煞,但氣質卻頗為溫和。


  脖子上掛著一圈佛珠,手腕上也有時刻轉動的棗木手串,他看著眼前沈秋,便宣了聲佛號,輕聲說:

  “須彌禪院不接待外客,施主請回吧。”


  “我可不是外客。”


  沈秋也不在意,芥子大師是恬淡的性子,閉門清修也是很自然的事。


  他也合起雙手,對那僧人俯了俯身身,他說:

  “我師妹就住在禪院中,她叫範青青,此時正和芥子大師學習琴藝。另外,我等還受洛陽恨命大師所托,來為芥子大師送一些佛經用度。”


  “啊,你是沈秋少俠?”


  那僧人瞪大眼睛,恍然大悟。


  臉上便多了一絲笑容,側過身,邀請沈秋一行進入莊園。


  他說:


  “青青姑娘常對小僧等說起沈少俠的事跡,芥子師叔也吩咐過,若是少俠歸來,便可在禪院中自行活動。


  小僧這便搬下東西,少俠自去看青青姑娘就是。”


  說完,那年輕僧人走上前,在馬車上搬下幾個大箱子。


  兩個箱子壘在一起,已經很沉重了,尋常男人都搬不起來,但那僧人卻用兩手托起,左右各托兩個箱子,就像是表演雜技一樣。


  但行走之間頗為穩健,那壘起的箱子沒有絲毫偏轉。


  小鐵看的好奇,也變將剩下的兩個箱子,學著那僧人的樣子托起,他天生神力,托起來非常輕鬆。


  但要保證平衡,就有些稍難,不能走的太快。


  “大師好功夫!”


  沈秋讚歎了一聲,他對那僧人說:


  “沈某上次來禪院,未見過大師,大師可是新來蘇州的?”


  “嗯。”


  那僧人托著四個箱子,氣息平穩,一邊跟著沈秋往禪院庫房走,一邊回答說:


  “小僧乃是五個月前,才從臨安到蘇州的,沈少俠也不要稱呼小僧為大師,小僧隻是個普普通通的涅槃武僧罷了。


  此番是奉圓悟主持的意思,與其他五個師兄弟一起,前來蘇州護衛芥子師叔和圓法師叔的。”


  “原來如此。”


  沈秋點了點頭,他說:

  “我在洛陽聽浪僧說,這須彌禪院,將成涅槃寺在蘇州的別館分舵,諸位大師想必是要在蘇州這繁華之地傳揚佛法,這乃是大善事。


  還未請教大師法號?”


  那僧人笑了笑,將手中箱子放入禪院庫房中,又拍了拍手,這才對沈秋雙手合十,說:

  “小僧法號空悟。”


  “鐵牛!鐵牛?快來,昨日本少爺辨經輸給你了,但今日我有所悟得,定要狠狠羞辱你這小禿驢。”


  一個嘈雜的聲音,從庫房之外的院子裏響起。


  沈秋見眼前空悟和尚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便回頭看去。


  隻見一道灰色身影輕盈的越過院牆,如葉子一樣落在院中。


  雖然穿著灰色僧衣,但卻留著長發,還把頭發弄得非常瀟灑,留著文士髻不說,手裏還捏著一把折扇。


  這不是惜花公子張嵐,又是誰?

  “啊!沈秋小賊!”


  張嵐拿著幾本佛經落在院子裏。


  他本來是找空悟和尚辨經的,但一看到沈秋,心頭怒火也阻攔不住,唰的一聲打開扇子,丟下佛經,就朝著沈秋衝來。


  “你這不講義氣的賊子!


  自己跑出去逍遙快活,卻把本少爺丟在這和尚廟裏!你知道本少爺這幾個月都是怎麽熬過來的嗎?

  啊!沈秋小賊,吃本少爺一掌!”


  鬼哭狼嚎之間,張嵐的左手扣成手爪,朝著沈秋迎麵打來。


  逍遙遊提縱施展開來,讓張嵐在鬼影呼嘯之間飛掠,帶起數個亂舞殘影,真真假假看不清楚。


  他那英俊的臉上也是肌肉扭曲,眼中泛著苦楚。


  顯然是還在計較八個月前,沈秋把他一個人丟在禪院的事情。


  麵對氣勢洶洶的張嵐,沈秋也不在意。


  他也沒有抽刀,更沒有什麽應對。


  在他身邊,空悟和尚一臉正色,見張嵐發瘋,便起手打出一拳,在呼呼破風聲中,空悟的拳頭正打在張嵐手爪之中。


  在一聲輕響之間,張嵐被打退回去,而空悟和尚的身體隻是晃了晃。


  這讓沈秋眯起眼睛。


  張嵐這貨,武藝不行的。


  仗著一身絕等提縱逍遙遊,才勉強派到人榜二十位,隻是放眼江湖,張嵐也算是二流高手的末等,尋常武者根本近不得身。


  更別說在逍遙遊加持下,打中這家夥。


  但這空悟和尚卻在張嵐帶起的數個殘影裏,精準的打中了張嵐,還將他擊退幾丈,這年輕武僧的武藝,也絕對是人榜前列了。


  “啊!鐵牛,你我相交莫逆,又為何要幫那沈秋!”


  張嵐停在原地,甩了甩有些麻木的手,這個浪蕩子,又對那擋在沈秋身前的空悟和尚怒目而視。


  “張公子請自重!”


  空悟和尚一臉嚴肅,他說:


  “沈秋少俠,乃是芥子師叔的客人,更何況這禪院裏不許動武!還有,請叫小僧空悟,小僧乃是出家人。


  那俗世姓名便不要再叫了。”


  “哎呀,鐵牛啊,你不知道那沈秋有多狡猾。”


  張嵐瞪了沈秋一眼,哼哼唧唧的從地上撿起佛經,他搖擺著扇子,對空悟和尚說:


  “你別和他一起玩,就你魯鈍的腦子,被他賣了還要給他數錢呢。這家夥晦氣的很,快和本少爺來,咱們去我房子裏辨經說法,豈不美哉?”


  “張公子那裏,小僧還是不去了。”


  空悟和尚婉言拒絕到:

  “公子房中有女眷,小僧不便打擾。”


  “張嵐,你也不要瘋瘋癲癲的鬧了。”


  沈秋也開口說道:

  “芥子大師把你留在這裏,是存了保護之意。


  你家七絕門在瀟湘鬧出的事情還沒完呢,若你走出這禪院,沒準就要被你那哥哥再綁回西域去。


  再說了,你的性子如此跳脫,跟著芥子大師讀三年經,穩重一下,豈不美哉?”


  “你懂個屁!”


  張嵐哼了一聲。


  他對沈秋,其實沒有啥過不去的怨恨。


  畢竟八個月前,是沈秋從張楚手裏救了他的。


  他隻是覺得,自己和沈秋已經是過命的交情了,但沈秋卻不在那些正派麵前給他說話,心裏有些不爽罷了。


  這人和人之間,表達善意的方式很有多種,對於嬌傲的張嵐而言,和沈秋打打鬧鬧,也算是交心之舉。


  “你在齊魯和遼東倒是鬧得好大事。”


  張嵐唰的一聲打開折扇,陰陽怪氣的對沈秋說:

  “北朝祭典被攪亂的消息,都傳到蘇州來了。你也是到處惹事,誰都敢惹,沈秋啊沈秋,你就不怕那高興殺過來,在蘇州取了你腦袋?”


  “怕有何用?”


  沈秋倒是一臉平靜,他取下鬥笠,丟給身後小鐵,撥了撥臉邊的頭發,對張嵐說:


  “就如在蘇州那一夜一般,不往前便是死,我又能如何?


  好了,不說這些了,我給你張嵐公子道個歉,好吧?帶我見青青吧。”


  “這還差不多。”


  見沈秋道了歉,張嵐便臉色自得,他捏著佛經,和空悟,沈秋,小鐵走出庫房,朝著自己那邊走去。


  一邊走,他一邊說:


  “這段時間,青青跟著芥子僧學琴藝,又跟著本少爺學丹青畫,你那師妹當真是靈氣滿溢,不僅琴藝大有長進,畫起畫來也是極有天賦呢。”


  “那是。”


  沈秋笑了一聲,與有榮焉的說:


  “我家青青雜學天賦極高,若是換個出身,必然也是一代才女。”


  他們說著話,經過一處花園,便到了張嵐的居所。


  隻是還沒靠近,沈秋的表情就變得古怪起來。


  剛才空悟和尚說張嵐這裏有女眷,沈秋以為他說的是青青。


  但並不是的。


  在張嵐的院子裏,正有個穿著長裙的如畫美人在院中彈琴,旁邊還有三個一樣美麗的姑娘在和琴作歌。


  眼見張嵐走入院子,那四個如畫美人便欣喜的迎上來,噓寒問暖一番。


  這一幕看的沈秋和小鐵目瞪口呆。


  他扭頭看著閉眼誦經的空悟和尚,他問到:


  “這佛家清淨之地,怎麽有這麽多女人?芥子大師也不管管嗎?就由著張嵐這般胡來?”


  “阿彌陀佛,芥子師叔不是不管,是沒辦法管。”


  空悟和尚也是一臉糾結,他看著張嵐身邊那幾個姑娘,輕聲說:

  “這幾位女施主,都是張嵐公子的宅中舊人。


  在蘇州一戰中,被魔教擄去,幸的正派人士相救,但救下來之後,她們又無處可去。


  這些女施主都是可憐人,家中已經無親人,平日又不事生產,被養的五指不沾陽春水,若是不管,怕是要流落到煙花柳巷中,受紅塵之苦。


  她們得知張嵐公子在禪院,便趕來此地繼續侍奉。”


  年輕武僧歎了口氣,說:


  “張嵐公子也是多情之人。


  他對這些女施主頗為照顧,又去求了芥子師叔,得允這些女子留在他身邊。


  沈少俠是不知道,五月前,這院子裏,足有女施主一十二人,整日喧鬧不休,鬧得整個禪院都烏煙瘴氣。


  兩位師叔屢次勸說,張嵐公子才不得不為她們尋得好人家。


  將其中八人陸續嫁了出去,剩下這四名女施主卻對張公子情根深種,不願離開。


  好在,這剩下幾名女施主倒也不是惹事之人。


  每日都乖乖待在院中,偶爾還做些素齋,也能幫禪院清掃,順便照顧青青姑娘,芥子師叔也就聽之任之了。”


  沈秋點了點頭。


  他之前就聽沈蘭妖女說,張嵐這貨是個多情種子,見不得女子受苦。


  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惜花公子,倒也不是一無是處的家夥,看他和那幾名女子的親昵關係,平日裏,應該也是用心愛護的。


  “隻是這佛門清淨之地,有女子還是不妥。”


  空悟和尚又說:


  “師叔便讓張嵐公子雇了工匠,在禪院外修了一處小院子,供她們居住,青青姑娘最近也住在那裏。”


  說話間,正在屋子裏畫畫的青青,聽到聲音,便抓著毛筆走了出來。


  一眼看到師兄正站在宅院之外,青青便發出一聲驚呼,腳尖點地,如風中扶柳,急掠而來。


  小師妹尖叫著撲入沈秋懷中,沈秋也張開雙臂,將她抱起。


  這丫頭蹭著師兄胸口,就如小貓兒一樣,她喜悅的說:

  “師兄和小鐵終於回來啦!

  我好想你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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