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怪客芥子僧【26/100】
第二天一早,任豪便來到了蘇州城外的一處隱秘別院中。
在昨夜受傷的正派人士,大都被送到了墨家天機閣中,精通醫術的墨門中人負責醫治,但也有少數被送到了這處城外別院。
大都是一些受傷嚴重的,或者身份特殊的人。
其中就包括沈秋,還有
黃無敵。
是的,泰山莽夫受了傷,而且還挺嚴重的。
“無敵道兄情況如何?”
任豪大步走來,對站在廂房門口,正揮舞著拂塵,教導雲霽小道長功課的衝和老道問了一句。
後者擺了擺拂塵,對任豪行了個道家禮儀,回答說
“掌門師弟已經不礙事了,別院主人為師弟清理了傷口。
傷勢並不嚴重,但師弟經絡受損,此番怕是要立刻回泰山玉皇宮,精心修養數載的時間了。”
“這般嚴重?”
任豪皺起眉頭,他看了看雲霽小道士,又壓低聲音,問到
“昨夜,是誰傷了無敵道兄?這蘇州城裏,難道除了桃花老人之外,還有其他魔教高手?”
“這”
衝和老道猶豫了一下,他說
“我也詢問過掌門師弟,但他不願回答,似是有隱情。”
“嗯,我去看看他。”
任豪低頭對看著他的雲霽小道士笑了笑,便推開房門,走入廂房之中。
一股中藥味彌漫在廂房裏,但受了傷的黃無敵並沒有躺在床鋪上,而是坐在椅子上,正用手帕擦拭手中威道太阿劍。
他臉色有些蒼白,換了一套藍色道袍。
原本很散亂的頭發和胡須,現在也被整理的非常妥帖,還紮了個道士髻。
黃無敵整個人的氣質,都和之前那莽夫的氣質截然不同。
看他擦劍的動作,還有一絲天人和諧的感覺,就好像眼前這個人,一舉一動都暗合自然道理一般。
“可是無慘道兄?”
任豪見狀,便輕聲問了一句。
眼前道人抬起頭,臉上是一副溫潤笑容,他對任豪輕輕點頭,卻不說話。
好吧。
這是散魂病暫時好轉了。
泰山莽夫黃無敵的人格隱入心中,主人格紫薇道人黃無慘又出現了。
任豪上前,坐在黃無慘身邊的椅子上,他沒有打擾黃無慘擦劍。
直到經過戰鬥的太阿劍被擦拭幹淨,又被歸入一個精巧劍匣裏,眼看黃無慘起身在水盆中淨了手,擦幹水漬之後,任豪這才開口問到
“無慘道兄,昨夜,是誰傷了你?”
“是他。”
黃無慘轉過身,背著左手,右手輕撚胡須,臉色平靜,沒頭沒尾的說
“我昨夜追擊七絕門妖人和曲邪,卻意外遇到了他。”
“他?”
任豪麵色劇變。
他站起身,走到黃無慘身邊,壓低聲音問到
“可能確認?”
“我見到他的臉,他並未遮掩,而且這江湖中,能在十招之內繳去太阿劍的人也隻有他一個了。”
黃無慘喟然長歎。
這個主人格和黃無敵的人格幾乎完全就是兩個極端。
他不管做什麽都是慢悠悠的,而且身上散發出的那股正中平和,悠然物外的氣度,真正就如一心求道,心無旁騖的出家人。
他沉吟了片刻,又拿起手邊青玉拂塵,一邊微搖,一邊說
“我不知他為何現身蘇州,與他交談也未有回應,他也不欲傷我隻是,在繳去太阿劍後,便用古怪功法,將‘我’喚醒。
我不知他為何要這麽做,但”
黃無慘眼中閃過一絲尷尬,他輕咳了一聲,對任豪說
“多年不見,我也有些技癢,便試圖挑戰於他,結果被他打成這樣。那摧魂神爪留下的真氣桎梏,我竟一時半會也衝破不開。”
“嗬嗬”
紫薇道人苦笑了一聲,對任豪說
“這大概是個警告,又像是提醒,我此番離了蘇州,便要在泰山玉皇宮閉關苦修了。
那人的武藝,我已無法向仁兄仔細描述。
他和我等,已經完全是兩個境界了。貧道恐怕天榜高手一起上,也不是他的對手。”
“嗯。”
任豪臉色凝重的點了點頭,他也長歎一聲,說
“他本就天縱奇才,橫壓武林一十三載,此番出世,卻又進展如此,這江湖,怕是要多事了。
隻是,無慘道兄,你觀他與九年前,可有變化?”
“變化,沒有。”
紫薇道人閉著眼睛,回憶昨夜相遇,他說
“還如九年前那樣,甚至沒有變的蒼老一分,隻是,他懷中不知為何多了隻肥碩狸貓。
而且觀他樣子,似乎對那慵懶狸貓頗為上心。”
“狸貓?”
任豪詫異的眨了眨眼睛,他說
“就是婦人們養來解悶的狸貓?”
“是。”
黃無慘點了點頭,他說
“很肥碩,皮毛順滑,慵懶不堪,但卻靈氣滿滿,若不是我知這方天地靈氣已斷,我恐會認為,那便是千年前存有的‘仙家靈獸’。”
“而且貧道有個猜測,仁兄。”
紫薇道人抓著拂塵,他眯起眼睛,思索片刻後,對任豪說
“仁兄可還記得,二十多年前,太行仙門的舊事?
據說那太行仙門中人,忤逆上天,囚禁異獸,妄圖尋仙,結果導致山門破滅,太行遭劫。”
任豪點了點頭。
他說
“道兄的意思是,那隻被張莫邪抱在懷中的靈氣狸貓,便是當年那天降異獸?”
“我也不敢確定。”
紫薇道人搖了搖頭,他說
“但卻有可能,也許,也許
張莫邪已經尋得通天之法,他此番現身,是想告訴我等,用心修行,莫管江湖事,以待天地大變之時。”
“貧道往日夜觀天象,便有種感覺,仁兄。這天地大變,怕是就在十數年之後了。”
——
沈秋也在這處別院中。
當然,他聽不到紫薇道人和武林盟主的密談,因為他這會很忙。
劍玉就在手中,這昏迷過去,自然是入了劍玉夢境。
之前那隻剩下三人的夢境裏,此番又是人頭攢動的景象,昨夜沈秋一路廝殺,到底殺了多少人?
這個已經很難考證了。
但在沈秋眼前,從那些幻影的數量來看,這絕對是個驚人的數目。
他此時正忙著,將那些無法給他提供更多武學經驗的劣質幻影,丟入夢境邊緣中,這不是個容易的活。
尤其是在沈秋赤手空拳的情況下。
他要一個一個的製服他們,再將他們丟入夢境邊緣。
沈秋忙活了好久,才總算是將人擠人的夢境清理了一些。
現在留在夢境裏,就剩下了少數幾個幻影。
承影老道,林菀冬還有任豪、黃無敵、五九钜子、墨黑、林慧音、張楚、憂無命、沈蘭、張嵐、天地玄黃四衛等等數人。
除了天地玄黃四衛,還有苦陀之外,大都是臨時幻影。
不過沈秋也知足了。
昨晚那一戰之後,他對秋風刀式的理解更上一層,而最後劈出那匹夫一刀,也對搖光刀的匹夫刀意有所領悟。
此時正是練刀的好時機。
可惜,他手裏卻沒有一把刀。
便隻能按耐住內心的心情,先用風雷指和攝魂爪,與實力最弱的苦陀糾纏了一番。
因為沒有趁手兵器,再加上苦陀善於用魔針暗器的緣故,還是用了九分舍身決,才堪堪擊破了那個幻影。
結果收獲一份“鬼影針法”。
相當高明的暗器手法,還能用於拷問逼供,正適合青青丫頭學。
沈秋也算是滿意了。
他感覺到夢境一陣搖晃,便知道自己該醒了。
下一瞬,沈秋睜開眼睛,眼前影影幢幢的,看東西看不真切,應該是昨夜受傷的後遺症,休養幾天就會好。
但奇特的是,身上卻沒有太劇烈的痛苦傳來。
這讓沈秋嘖嘖稱奇。
雖然在夢境中,一直有用雪霽真氣溫養軀體,但隻靠雪霽心法,還做不到這等迅捷的療傷效果。
所以,肯定是有人在外界幫了他。
“你醒了?”
就在沈秋茫然間,一個溫和的男人聲音從房間中響起。
沈秋感覺自己身體就像是生鏽了一樣,活動時有些刺痛,但還是靠自己撐起身體,靠在床頭。
他喘著氣,看向剛才說話的人。
那是一個中年男人。
身高大概在185以上,以這個時代的身高標準來看,已經是鶴立雞群了。
但這男人卻並沒有什麽蠻橫的感覺。
相反,他全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柔和,就好像是世間萬物都無法幹擾到他誦經一般,
他穿著灰色僧袍,很樸素。
但卻又留著短短的頭發,並非一個頭陀行者的樣子。
應該是俗家居士。
這人臉上帶著笑容,眼睛眯起,生的一張國字臉,留著灰白的胡須,但看樣子並不是十分蒼老。
大概四十多歲的樣子。
在沈秋蘇醒時,這位居士正坐在蒲團上,雙手擺動檀木佛珠,似乎是在誦念經文,沈秋隻能看到他半張臉。
但能如此敏銳的發現沈秋蘇醒,這位居士,應該也是個身懷武藝之人。
而且武藝應該還不低。
“莫要移動。”
那居士見沈秋想要站起身,急忙起身阻攔。
在他轉過臉的時候,沈秋愕然發現,那居士的半張臉上,布滿了交錯的傷痕,嚴重的破壞了他那溫和的氣質。
這應該是陳年舊傷,看上去頗為猙獰。
讓人忍不住聯想,這位居士年輕時遭遇了什麽樣可怕的事情?
“我用涅槃真氣助你溫養經絡,內傷已經除去,但施主搏命死戰,卻已傷了根本,不可貿然行動。”
那居士用溫和的語氣對沈秋說
“之後半年,施主最好別和他人動手。”
沈秋點了點頭。
他能感覺到,這居士撫著他肩膀的手心裏,源源不斷的送出一股溫和真氣。
那真氣和雪霽真氣很像,都是那種正中平和的法門,但這居士的佛家真氣,卻更顯綿長,更偏向於療傷治愈的功效。
這應該是不善戰鬥,但重溫養愈傷的神奇內功。
“感謝大師了。”
沈秋靠在床頭,對眼前這位半麵佛陀,半麵厲鬼的居士雙手合十,他感謝說
“此番全靠大師救助,否則我沈秋這條命就沒了,此乃救命大恩,我沒齒難忘。”
“少俠何須如此多禮。”
那居士嗬嗬笑著,他坐在沈秋床邊,把玩著手中佛珠,輕聲說
“少俠身懷正宗道家真氣,最重溫養暗傷,就算沒有我相助,也無非是多將養些時日罷了。
隻是少俠,聽我一句勸說。”
居士表情變得嚴肅,他對沈秋說
“我也知這江湖恩怨難解難分,行走江湖必要有手段,但施主,我勸你,以後別再用那舍命功夫。
你雖有道家真氣溫養暗傷,但若用的多了,那功夫對經絡的壓迫,可是無法彌補的。”
沈秋眨了眨眼睛。
他知道這居士說的是那套舍身決功夫,他沒有反駁,隻是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好,那施主便休息吧。”
居士笑眯眯的站起身,他說
“我先去看看其他傷者。”
“還沒問大師姓名?”
沈秋追問道
“大師可否告知。”
“旁人都叫我芥子僧。”
那居士回過頭,喚了聲佛號,對沈秋說
“我雖一心遁入空門,但師父說我六根未淨,紅塵未了,還不到剃度之時,因此少俠,也不必稱我為大師了。”
這話說的婉轉,但聽聽就行了。
這般高手,你若直呼姓名,那才是在找死了。
沒看任豪身為武林盟主,稱呼黃無敵也不是一口一個道兄?
行走江湖,這麵子問題
真的很重要。
“再次感謝芥子大師救護之恩。”
沈秋躺在床鋪上,對芥子僧低頭行禮,他突然想起一事,便又問道
“大師,請問是誰送我來此處的?我那親人,可還在蘇州?”
“這個,我倒是不知了。”
芥子僧如實回答說
“送少俠過來的,是一位公子,他此刻就在外廂房休息,不過我聽聞他與魔教之事有關。
所以,可能今日下午時分,就要有人來詢問於他了。”
說到這裏,芥子僧輕笑了一聲,這半邊臉像厲鬼的居士,笑起來著實可怕。
但眼中卻是一片善意與溫和,讓人忍不住親近。
他轉動手中佛珠,對沈秋說
“我觀那張嵐公子,卻不像是個壞心腸的人,雖出生魔教,也不甚喜正派人士,但心思還算純良,又有向善之心。
少俠不用擔憂親友,張嵐公子自是可以逢凶化吉的。”
沈秋想說的其實是,張嵐死不死和他沒關係,他也不關心。
他更關心山鬼的處境。
但從芥子僧的話裏,他能猜到,山鬼應該根本沒來蘇州。
搖光刀也應該是山鬼拿走的,這便讓沈秋大大放下心來。
芥子僧走後,鬼鬼祟祟的張嵐就帶著一樣東西,進來了廂房。
他趾高氣揚的走到沈秋眼前,唰的一聲打開自己那折扇,一邊搖晃,一邊對沈秋說
“這扇子,現在物歸原主,歸我了。
先別急
本少爺用好東西和你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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