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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潛龍在淵【18/100】

  蘇州城中,已經亂成一團。


  張楚自惜花別館離開,帶著七絕精銳一路避過爭鬥,往城外去。


  他在太湖湖畔已經設下接應,此番來蘇州的目的都已達成,已經沒必要再陪著五行門人死磕早有準備的正派俠士了。


  張楚騎在馬上,身側有精銳護衛。


  他手中握著劍玉,心中感懷頗多。


  這塊玉在他手中沉默異常,僅從外表來看,也是毫無奇異可言,但張楚不相信,自己父親的心愛之物就隻是這樣。


  其中必有隱秘,待回了西域,再將那沈秋好生逼問一番。


  還有他的二弟張嵐。


  這些年真是太嬌慣他了,讓他在外界招蜂引蝶,把張家臉麵已經丟的差不多了,這一番回去,也要好生圈禁。


  雖然兄弟兩人感情並不算的深厚,但畢竟是血裔,張楚此時也不願下了死手。


  再說,這事若是被父親知道了,那便是大大不好。


  是的,盡管並不認同張嵐的行事作風。


  但張楚內心裏,也是固執的認為,他那天下第一的父親,並沒有就此死去。


  父親那等英雄,肯定是隱於世間,正在籌劃一些驚天事務罷了。


  自己要趕緊成長,苦修武藝。


  以後若父親需要,自己也能幫上一些忙。


  而不是像張嵐那樣沒出息,隻會拖張家人後腿。


  “門主!看!”


  張楚身邊的一名護衛指著側方,大喊了一聲。


  正在思考的張楚被驚醒,他回頭一看,在十幾丈之外的街上,正有紫色劍氣衝霄而起,那是威道太阿劍迸發出的劍芒。


  這一劍幾乎要催城而來,小半個街道都被這一劍斬開來。


  而在劍光之下,還在掙紮頑抗的五行門人,死的死,逃的逃,好好一處據點密宅,被這驚天一劍輕鬆破開。


  “門主,我等救不救?”


  張楚身邊門人問了一句。


  大家都是魔教人,今晚與正派開戰,按理說應該要救一救的。


  “怎麽救?”


  張楚毫無猶豫,冷聲說

  “那是天榜來襲,我等渾身是鐵,又能打幾根釘子?走!


  今晚之事已無可挽回,保全自身才是正理。”


  說完,他便要帶著一行精銳離開這凶險之地。


  但他想走,那邊手持太阿劍,正殺得興起的黃無敵,卻不想放過他們。


  天榜高手感知何其敏銳。


  十幾丈外巡遊的張楚等人的動靜根本瞞不過他,黃無敵沒見過張楚,但他認得張楚腰間佩刀。


  那獨特的貪狼吞刃,還有月弧刀鐔。


  分明就是十幾年前,張莫邪初入江湖時的佩刀貪狼。


  “小賊莫走!”


  伴隨著一聲暴喝,黃無敵自被擊破的五行門密宅掠入屋簷之上。


  手中紫光滿溢的太阿劍抬起,在劍刃下斬之時,便有威道劍氣破空而來。


  “躲開!”


  張楚被這一劍激的寒毛倒起,甩手抽出貪狼刀,一記全力運作的貪狼刀氣破刃而出。


  怪異刀氣迎上紫色劍光,卻又被輕易攪碎。


  那劍氣如重錘般砸在街道上,打的地麵崩裂,毀掉小半條街,又在劍氣破發之間,卷成銳利風暴,將張楚周圍躲閃不及的幾名精銳卷入其中。


  一時間鮮血斷肢丟的到處都是,人仰馬翻之間,讓張楚也狼狽的摔下馬來。


  這七絕門主抓起刀,靈活的旋轉一周。


  他掠出丈許,正欲死戰。


  但抬頭時,本來追來的黃無敵和太阿劍,卻已經不見了蹤影。


  除了十幾丈外還有魔教人在被正派俠士圍堵攻擊的慘呼聲外,整個街道上又是一片死寂。


  他走了?

  怎麽會?

  張楚心中心思急轉,卻沒有個想法。


  但他見到天榜高手在城中巡行,便知此地已經絕對稱不上安全,不能久待了。


  “走!”


  張楚重新上馬,帶著剩下的精銳急速趕往蘇州城外。


  他心中有團火在燒。


  自己還是太弱了。


  區區地榜武力,在這場大戰裏,連上台麵的資格都沒有!


  自己還是太疲懶了,父親留下那麽多奇異功法,自己練了十幾年,卻還是這半吊子,太不應該了!


  張楚握著劍玉,心中發奮。


  這番回了西域,一定要閉關苦修,他乃是張家嫡子,張莫邪的兒子,注定要縱橫江湖,天下揚名的!

  自己

  絕對要做出一番事業,不能辜負了父親的威名!
——

  “唰”


  兩道糾纏的身影幾個起落間,便停在了蘇州城中的一處靜謐暗巷中。


  伴隨著紫色劍光一閃而逝,糾纏的兩人便如蝴蝶紛飛一般分開,落向暗巷兩側,兩人落地輕盈。


  就如風中落葉,不帶一絲塵埃。


  黃無敵手持太阿劍,警惕的看著眼前那人。


  他並不是自己退走的。


  也根本沒想著要放張楚一馬,剛才他斬出一劍,斷了張楚逃離之路,本欲上前擒住那魔教妖人,


  卻被眼前這男人如鬼影般撲來,不由分說,將他帶入此地。


  暗巷中並無一絲光暈,隻是在遠處有火焰照拂。


  但黑暗阻擋不了天榜之人的目光,黃無敵很輕易的就看到了眼前那男人的身影。


  身形消瘦,穿著黑袍,花白的長發束著文士髻,懷中還抱著一隻胖胖的狸貓,像極了一個出門遛彎的飽學之士。


  黃無敵的眼睛瞪圓。


  眼前這人並未刻意隱瞞自己,黃無敵也認出了他的身份。


  “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這泰山莽夫手持太阿劍的手腕微微顫抖,但並非畏懼。


  他心中有熊熊戰意升騰,在太阿劍長鳴之間,那紫光滿溢的劍刃便指向眼前男人。


  黃無敵高聲喊到


  “罷了,不管你為何而來!


  當年老夫兩次慘敗於你,聽聞你離去江湖,老夫心中還有遺憾,但今日見你重現,我心中甚是歡喜!


  來,你我二人,再來鬥上一場!”


  黃無敵戰意勃發。


  威道太阿劍似乎也感覺到持劍人的豪情,便嗡鳴的越發輕靈。


  而抱著貓的男人,卻沒有一絲戰意。


  他撫摸著懷中橘貓的腦袋,用一種混雜著憐憫和無奈的目光,看著眼前氣勢洶洶的黃無敵。


  幾息之後,他輕歎一聲。


  “黃無慘,當年我還年輕氣盛,行事太過了一些,和任豪去你玉皇宮求觀道家典籍,被你拒絕,便仗著武力,大打出手。


  使你心中留下遺恨難解,自此便染了這散魂症。


  看來我當年留給你的陰影太大了,才使你多出這樣一個莽夫性格,以此使自己和太阿劍心性相符,以便能更好的催動這天下利器。


  紫薇兄,這自稱‘黃無敵’的人格,是你專為我準備的,對吧?”


  “莫要多說!”


  黃無敵手持太阿劍,一步一步逼來。


  每前進一步,氣勢就上漲一分。


  紫光與劍刃上吞吐不休,體內渾厚真氣也遊走開來,就如一條紫光纏繞在這持劍人身上,使他真正人劍合一。


  “此地再無怯懦於你的黃無慘,隻有一心求戰的黃無敵!

  當年你欺辱小冬,屠盡劍門上下,使她一生流離,後又欺辱於我玉皇宮!

  以往恩怨,今夜算盡!”


  他高聲說

  “張莫邪!快快前來,與我一戰!”


  “我今日又不是為打架來的。”


  站在原地,安靜擼貓的張莫邪輕笑了一聲,他抖了抖左手,聚成詭異蘭花指,便有銳利氣勁纏繞於指尖之上。


  他對眼前凶性勃發的黃無敵說

  “我也知你與林菀冬之間有些舊情,當年我也確實把你兩害慘了,今日便還你一次。


  紫薇兄,你這散魂症已入膏肓,若是再不加診治,怕是一身修為就要毀於一旦。


  今日我便做個醫者,為你治治病吧。”


  “唰”


  紫色劍光滔天而來,就如朝陽初升,又快又狠,打在暗巷入口,將地麵打的崩裂開來,又將兩側房屋輕鬆切開。


  但劍光迎麵,卻不見張莫邪身影。


  黃無敵心知不妙,回身就是一劍斬出,紫光滔滔,又將身後小巷連同大半條街道一起斬碎。


  廢墟之中,卻見鬼影森森,在黑暗裏,抱著貓的張莫邪悠然落地,竟是分散出漫天真假身影。


  足有近百多個,以各自不同的姿態向他襲擊而來。


  或拳或爪,或掌或指,那些身影流轉,竟似勾勒天下拳掌武學一般。


  別說看清了,根本就分不出真假。


  “破!”


  泰山莽夫怒吼一聲,數以百計太阿劍氣破體而出,將周身幻影盡數攪碎,就如拆遷現場一般,把這廢墟也卷的一團亂麻。


  當真就如吞天巨獸在人間肆虐一般。


  在塵土飛舞,氣勁攝人之間,黃無敵正欲運起提縱,離開這處逼仄之地,好讓太阿劍能發揮出十足威能。


  但在飄飄起身的下一瞬,他又被按在手臂上的手,重新壓回了倒塌的巷子之中。


  這一手自然非常,沒有一絲煙火氣。


  就好似尋常友人,伸手放在朋友肩膀上一樣。


  “撒手!”


  一聲嗬斥自耳中傳來,黃無敵手腕處便遭重擊。


  渾厚的護體真氣被輕盈散落的手指劃開。


  就如撥動琴弦,巧力混在蠻力之間,張莫邪的手指,便如幽魂般扣在黃無敵手腕上。


  手指輕輕一捏,黃無敵便感覺有千鈞力道自那兩根手指傳來。


  劇痛之間,摧魂神爪真氣固化,如鎖鏈纏身,使半個身體便麻木下來。


  手中太阿劍,更是在紫光跳動之間,被張莫邪輕鬆繳去。


  “凶狠有餘,機變不足。


  這本就不是你該有的戰姿,又何苦困於妄念不可自拔?”


  黃無敵眼前一閃,便感覺有冰冷手指點在額頭處。


  “玉皇宮主!紫薇道人!黃無慘!快快醒來!”


  張莫邪的聲音如有神異,隨著指尖真氣湧入黃無敵腦髓,那聲音也婉轉悠長,自耳中響起,又在心頭回蕩。


  就如叫魂一般。


  在三次呼喚之後,眼前氣勢洶洶的黃無敵便如沉沉睡去,身體搖晃之間,便倒在了這殘破巷子之中。


  他真的睡著了。


  氣息悠長,還有鼾聲響起。


  “唉。”


  張莫邪搖了搖頭,他抱著貓,將手中太阿劍甩了甩,在月光下看了看這把威道利器。


  最後俯下身,將這天下利器,妥善放在沉睡的黃無敵身下。


  他抱著貓,行走在這殘破毀棄的巷子裏。


  一邊走,還一邊說

  “貓兒啊,貓兒。


  你是不懂人間苦楚,這癡情之人,總遇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紅塵紛擾,眾生皆苦,天門已斷,便不得解脫。


  這黃無敵和林菀冬今日遭遇,卻都與我有些關係,我無意害他們,他們卻因我受苦。


  當真孽緣啊。”


  他消失在巷子盡頭的黑暗中,一炷香之後,這抱著貓的男人,又出現在了蘇州城的另一端。


  他坐在月下屋簷之上。


  看著下方正背著落月琴,拄著桃木杖,如尋常老者向前行走的桃花老人。


  後者乃是天榜高手,但卻對從空中飄然落下的張莫邪毫無察覺。


  直到張莫邪主動開口說

  “桃兄,多年不見,這蘇州紛亂一夜,你倒是逍遙,與我那位仁兄談的可好?”


  桃花老人悚然一驚。


  他回過頭,便看到了月下屋簷上的張莫邪。


  陽桃那保養的挺好的臉上,露出了複雜的神色,有驚訝,有疑惑,也有一抹懷念。


  他站在原地,對張莫邪拱了拱手,說

  “老夫就知道,你肯定沒死,但你這神出鬼沒的毛病,卻還是如十年前一樣。張莫邪,你失蹤十年,今夜又為何重現?


  莫不是要再領魔教,再橫壓天下十年?”


  “暫時還沒有那個打算。”


  張莫邪對陽桃說


  “今夜就是來見見老朋友,處理一些過去的恩怨罷了,順便救一救我那不成器的兒子。


  現在事情做完,我也該離開這紛擾蘇州了。


  隻是,我有一事不明,桃兄,還望解惑。”


  他抱著懷中沉睡的狸貓,對桃花老人說


  “這蘇州之事,乃是小輩推波助瀾,本是上不得台麵。


  桃兄乃是性子恬淡之人,為何不在你聖火山好生念經,萬裏迢迢跑到這蘇州城,參與這等無趣之事。


  我便要問你,桃兄,你到底為何而來?”


  桃花老人沉默片刻,他心知自己的目的,大約是瞞不過眼前這人的,便坦然說

  “老夫確實對正邪之爭沒甚興趣,此行為尋人而來。”


  “可是,我答應過她們的呀。”


  張莫邪的聲音越發輕柔,他摸著懷中肥嘟嘟的狸貓,說

  “當年你聖火教中的那兩個苦命丫頭苦求於我,我心中不忍,便給她們三十年自由。


  讓她們入了紅塵,好生生活,如今也是成婚生子,有了血裔。


  桃兄,你也答應過我,不會擾她們清靜莫非,你今夜,便要破我誓言不成?”


  “張莫邪!我不願與你起衝突。”


  桃花老人的語氣變得激烈了一些,他說

  “但我教中千年聖火無人侍奉,已有熄滅征兆,我也是迫不得已,逍遙如你,不也要為兒子性命,重現江湖?

  你兒子的命是命,我聖火教千萬門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世間哪有這般道理!”


  月下長街,一時死寂無比。


  “那光明聖火束縛你等一千年,在我看來,滅了也是好事,聖火滅了,也不見得你們就要尋死覓活。”


  張莫邪抱著貓,站起身,他說


  “回西域去吧,桃兄。你這等江湖前輩,也留點體麵,就不要和小輩們打打鬧鬧,自降身份了。


  可好?”


  “好!”


  桃花老人手中桃木棍狠狠在地麵點了點,他說

  “我這就回去聖火山,不再理會這江湖諸事。但張莫邪,老夫給你麵子,小輩之事便撒手不管。


  不過這尋人之事,事關我教千年傳承,老夫也不能坐視不理。


  我便不自己動手,但若旁人尋得我教聖女,送回聖火山。


  即便是你,也不得幹涉!”


  月光之下,兩人對視片刻,張莫邪點了點頭,他反身躍入空中,一輪寒月下,衣袍搖擺,一個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人雖離去,但聲音還殘留於此。


  “若那兩名女子,真被尋得,那也是命數如此,我不會幹涉。桃兄,此去西域路遠,還是早些上路回返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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