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暗湧
惜花公子張嵐和沈秋之間的糾纏,沈大家是一清二楚的。
實際上,這蘇州城裏發生的大小事情,沈蘭都是一清二楚,在接收了五行門分舵的殘留人員之後,沈蘭的情報收集便大大提高了。
她甚至知道,在數日前,墨家钜子,天榜高手,黑衣五九,已經來到了蘇州。
此時就在天機閣休息。
這讓是沈蘭內心的擔憂大大放鬆。
她知道墨俠五九是為誰來的。
既然墨家钜子在這蘇州城裏,那麽她便不用再怕那瘋瘋癲癲的青陽魔君打上門來了。
但這是這樣,還不夠的。
沈蘭要把自己的麻煩撇清,還要把蘇州的水攪得更渾一些。
而眼前的張嵐,就是個很好的突破口。
煙雨樓中,正直夜色初臨,樓下一片熱鬧,還有出色歌姬在奏起樂曲,紛亂舞姬們正在準備今晚的歌舞。
正是一天裏最熱鬧的時候。
但秀禾丫鬟關上房門,再關上窗戶,便隔了聲音,讓房間再次安靜下來。
沈蘭倚在錦榻上,手握美人扇,目光灼灼的看著惜花公子,後者有些沉悶,但在沈蘭的追問下,他還是不得不說出了自己的心事。
他是信任沈蘭的。
雖然這個妖女牙尖嘴利,說話不饒人,還屢次放他鴿子。
但沈蘭是可以信任的。
他知曉沈蘭的過去,在沈蘭帶著秀禾逃出雲貴時,他還幫了忙,兩人算是患難之交。
“沈秋和我,倒也沒什麽關係。”
張嵐揉著肩膀。
被林慧音打裂的骨骼已經愈合的差不多了。
作為七絕門少主,他自然有療傷秘法,雖然在家中不受重視,但他那位哥哥對他的一應支持,還算寬厚。
“我和他之間,也不是如你所想的那般齷齪。”
惜花公子瞪了一眼興致勃勃的沈大家。
這眼睛發光的妖女腦子壞掉了。
總想著俊美男人之間會發生一些龍陽之事。
她似乎最喜歡這個,還曾介紹過有龍陽之好的俊美文人與張嵐結識,甚至還偷偷給張嵐下過藥。
真是個損友。
張嵐舒了口氣,他慢吞吞的說
“我之所以關注沈秋,是因為,沈秋身上,有一件屬於我父親的東西。”
“!!!”
沈蘭的眼睛立刻瞪圓。
這個消息讓五行門妖女大為震驚。
張嵐的父親是誰?
那可是張莫邪啊!
一統魔教七宗,被所有邪道人士奉為共主,號稱“北鬥星禦”,成就天下第一,穩坐武林之巔一十三年的一代奇人。
傳說張莫邪的武藝已經通神,距離傳說中的破碎虛空,也隻差毫厘之間。
隻是張莫邪對妻子,也就是張楚和張嵐的生母馮雨涵用情至深,在發妻故去後,便失蹤於江湖、
給這一代奇人的傳奇人生,花了一個並不完美的句號。
在他失蹤後,沒到半年,魔教便重新分裂,再成一盤散沙。
也許對正道中人來說,張莫邪是個亦正亦邪的天邊人物,但對於沈蘭這樣的魔教中人而言,張莫邪那就是絕對的偶像。
稱作唯一的神都毫不誇張。
現在,張嵐卻告訴她,那個被她視為無物,還利用過的沈秋手裏,居然有一件屬於張莫邪的東西!
這如何不讓人震驚?
兩人的身份,那可比天與地的差距大多了,沈秋於張莫邪而言,就像是巨人腳邊的塵土一樣卑賤。
“是什麽東西?”
沈蘭靜了靜心神,她問到
“你又是怎麽發現的?”
惜花公子雙眼茫然,長沙之行讓他受了很大的打擊。
明明和父親有關的線索就在眼前,但他就是沒抓住。
麵對沈蘭的問題,他幽幽的說
“是一塊玉,劍型玉石。
我記得很清楚,我小時候,曾有一次見過父親獨自在書房中,手握那塊劍玉喃喃自語,我從未在父親臉上,見過那樣的表情
期待、遺憾、恐懼、不舍,甚至有種隱隱的癲狂與無奈。”
張嵐低聲說
“像我父親那樣的人,又有什麽事能讓他倍感無奈與恐懼呢?
至於我是怎麽發現那塊玉的,很簡單,那一夜在寒山別館。”
惜花公子閉上眼睛,有些意興闌珊的隨口說
“你使秀禾去點燃別館的時候,我就在她身側,本想著求秀禾,讓我給她畫一幅美人出浴圖。
但沒成想,卻看到了更驚人的東西。
昏迷的沈秋,手裏緊緊握著那塊玉,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這樣啊。”
沈蘭抿了抿嘴。
她的眼睛轉了轉,這妖女站起身,走到張嵐身邊,似是安慰好友,伸手輕拍著張嵐肩膀。
一股若麝香般的香味傳入張嵐鼻孔,讓情緒不高的惜花公子鼻子動了動。
“張嵐,你說,那塊玉是不是有什麽奇特之處?”
“沒有。”
張嵐撇了撇嘴,他說
“我小時候求過父親,也親手把玩過那玉石,它毫無特色,甚至不是好玉,渾濁不堪,隻是頗為堅固罷了。
我想,那應該是對我父親而言相當重要的事物。
我曾懷疑,那就是我父親在傳說中求來的‘仙緣’。”
張嵐搖了搖頭,他說
“但不是的,父親親口否認了這一點,他說,那塊玉是故人所贈罷了,並非是屬於他的仙緣。
你也知道,我父親從不說謊的。”
“是嗎?”
沈大家頓時有些失望。
幾息之後,她皺起眉頭,說
“把你的手拿開,如果你以後還想用手畫畫的話!”
張嵐立刻抽離了自己悄悄靠近沈大家臀部的手,他咳嗽了幾聲,掩飾住尷尬,他說
“那塊玉本身並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它是怎麽到沈秋手裏的。
我父親失蹤時,他留下的所有東西都在,唯有那塊玉跟著他一起失蹤,我知道,你們旁人都在猜測,我父親是不是已經死了,尤其是幾個宗主。”
張嵐冷笑一聲,他說
“但我父親那般英雄人物,怎麽會死的毫無聲息?現在沈秋手裏的玉,已經證明了,我父親還未死!
而隻要他未死,這魔教七宗的宗主,不管有什麽想法,都得老老實實的待著!”
“蘭兒不,沈蘭!”
惜花公子看向身邊的沈大家,他誠懇的說
“我想求你幫我,由你親自出手,幫我把沈秋神不知鬼不覺的擄過來!
我知道你能做到,這對你來說很輕鬆,幫我個忙吧。”
張嵐這誠懇的請求,讓沈大家眼睛轉了轉。
她輕聲說
“這是你張家之事,與其求我,為何不去找你哥哥?我想,張楚大概對他父親的行蹤,也很有興趣吧?
難道,你信任我,勝過信任你親生哥哥?”
五行門妖女發出銀鈴一樣的笑聲,她伸出手指,點在張嵐下巴上,她看著那雙眼睛,她說
“這還真是讓妾身感覺到榮幸呢。”
“啪”
張嵐喜歡美人。
但不喜歡眼前這樣,被美人當玩物。
他一把打開了沈蘭的手指,他說
“我和我哥哥之間素有恩怨,你又不是不知道,張楚他一心繼承父親的霸業,又行一些連我都看不下去的可怕事情
總之,你隻需要知道,我不信任他,便就行了。”
他抬起頭,看著沈蘭,認真的問到
“這忙,你幫不幫?”
“幫,怎會不幫呢?”
沈蘭輕笑了一聲,她對張嵐說
“隻是你有所不知,那墨家劍俠五九,此時就在蘇州城,我須等到他離開才能動手。
你也知,那墨家行事頗為方正,要是被那天榜高手抓住把柄,我區區一個地榜末流的弱女子,怕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好,我便信你。”
張嵐也站起身,他對沈大家說
“你若幫我找到我父親的線索,我今後便任你驅使。”
“哎呀,張嵐。”
沈大家搖了搖頭,她佯做不滿狀,對惜花公子說
“你我朋友之間,說這些作甚,你受了傷,用了藥,且去休息吧,這幾日便留在我這,好生休養。”
沈大家對侍立在一邊的秀禾打了個眼色,這漂亮的丫鬟便立刻扶著張嵐,走出了房間。
片刻之後又回到了房中。
她看到自家小姐,正站在窗口,出神的看著這蘇州夜色。
這是小姐又在思慮問題了。
秀禾不敢打擾,便如影子一樣悄無聲息的侍立在小姐身側。
她從小和沈蘭一起在五行門長大,又是一起逃出雲貴,來到蘇州,當真情同姐妹一樣。
“秀禾,寫封信。”
一炷香之後,沈蘭似是回過神,她擺了擺手,對秀禾丫鬟說
“就把張嵐剛才所說之事,那沈秋,還有那玉,都寫下來。差人以飛鷹傳書,送去西域七絕門,送到張楚手裏。”
“小姐!”
秀禾大驚失色,她急忙說
“這這要是被張嵐公子知道,你們之間可就要鬧翻臉了。”
“不會。”
沈蘭回過頭,嫵媚如妖一樣輕笑一聲,她伸手撫摸著秀禾的臉頰,輕聲說
“我尋個時間,把那沈秋替他綁來,他謝我還來不及呢。
但秀禾,這蘇州城有了墨家五九,還有那過些時日必來的青陽魔君艾大差還不夠。
我已收到消息,我們那位赤練魔君因為‘孝敬’之事,頗為惱怒。
他很有可能親來蘇州。”
沈大家眼中露出一抹憂愁,她說
“我且問你,秀禾,若你要處理一件棘手危險之事,該如何做?”
秀禾丫鬟想了想,說
“弄出一場更大場麵,來轉移注意?”
“真聰明。”
沈蘭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她說
“這便是我要做的,墨俠五九,青陽魔君,赤練魔君三位,還撐不起大場麵,讓七絕門張楚也來,魔教七宗來了三位。
那正道中人定也會蜂擁而至。人多了,事情一亂,這正邪之爭再起”
沈大家咬著牙說
“我就不信了,到那時候,那曲邪老鬼,還敢盯著我這清白身子不放
唉,我為何要生做女兒身?
秀禾啊秀禾,這天道可惡,淨是欺辱我等女人。”
秀禾丫鬟身體顫了顫。
不僅僅是因為小姐的手正摸在她臉頰上,更是因為小姐此番策劃太大膽了,竟然同時在謀算正邪兩道。
她擔憂的說
“小姐,若是事情出了差錯,蘇州城生了亂子,這正邪兩道,就都沒有你容身之地了,可是要三思啊。”
“現在就有你我的容身之地了?”
沈蘭冷聲說
“我等也隻為自保罷了。
再說了,這等護命之事,難道不該那些正派人士去擔憂嗎?我們可是魔教中人,秀禾,這不是我們該關心的。
去寫信吧。”
沈大家抽回手指,嗅著其上幽香,她看了一眼秀禾,她說
“我也是在保護你,笨丫頭。
你心知肚明,那曲邪老魔覬覦的,可不隻是我的身子。”
秀禾丫鬟身體抖了一下。
不再多言,轉身離開了小姐閨房。
不多時,琴聲便由沈蘭閨房響起,順著窗戶,傳入蘇州夜色。
在那悠揚婉轉的琴聲中,還有沈大家的憂傷輕唱。
但唱的卻不是什麽時下流行的曲調。
“一恨天涯流浪,出生不詳。”
“二恨紅顏薄命,籠鳥難翔。”
“三恨世態炎冷,誰能相幫?”
“四恨惡人無德,壞了心腸。”
“五恨純真已逝,何處尋訪?”
“六恨情義不全,故友心傷。”
“七恨天道不公,黑白無狀。”
“此恨難忍,此心難承,此身難全,小女子欲問蒼天,淒淒慘慘何日休?鶯鶯燕舞何時還”
這首曲詞並未用真氣。
因此隻是傳出去,便淹沒在了煙雨樓那嘈雜的歌舞聲中。
沈大家連唱三遍,心情難逸,生出一股怨氣。
便關了窗,自去歇息了。
她並未看到,在煙雨樓不遠處的一處巷子邊,一個穿著黑色長衫,梳著文士髻,背著一個寬大木盒,身材高大且纖細的年輕人,正靠在牆壁上,眺望著她這邊。
在昏暗燈光下,依稀能看到那男人的臉。
很年輕,可能就剛到二十,劍眉星目,鼻梁挺拔,就如張嵐一樣生的好皮囊,但那眼中卻長含冷漠,似與這片人間有強烈的疏離。
“怨氣如此深重,也不知這女子遭遇何事。”
這男人看了一眼頭頂已經關上的窗戶,他也不再停留,隻是念著那七恨曲,背著木匣,轉身輕輕一跳,便如幽影一樣消失在了小巷中。
那速度,竟比沈蘭全力運起提縱時,還要再快三分。
這蘇州城裏,何時又多了這般神秘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