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回家

  第二日一早,在大仇得報的鏢師們的護送下。


  那些被擄來的女子,還有一臉灰白的落月商號的掌櫃,他的家人,夥計們,坐著快十輛馬車,浩浩蕩蕩的返回常熟城。


  城裏鏢局被周七這廝害的不輕。


  在重視商譽的時代,采花惡賊的所作所為幾乎是砸了這家鏢局的招牌,他們急需重整聲望,便將周七的屍體架在板車上,也要帶回城中。


  這樣一來,鏢局的聲望會被挽回。


  格殺鬧得人心惶惶的采花賊的義舉,興許還會讓鏢局的生意更上一層樓。


  這是出發前,沈秋就和鏢頭說好的事情,他自然不會有什麽反對意見。


  在鏢師們騎馬護送的馬車裏,沈秋對身邊的商號掌櫃小聲說:

  “還在為你閨女擔心?”


  “怎麽能不擔心?”


  老掌櫃痛苦的捂著臉,他聲音顫抖的說:

  “老夫那可憐的閨女這一輩子,就被那殺千刀的賊毀了!”


  “倒也不必如此絕望。”


  沈秋安慰著掌櫃,他想了想,對掌櫃耳語說:

  “你閨女之事,隻有我,你,還有那淫賊,與你鋪子裏的一個夥計知道,洞中女子你妥善安置一下,這消息便傳不出去。


  隻要無人說起此事,便當它沒發生過,這沒發生過的事情,旁人再亂說,那就是造謠汙蔑!


  整治幾個碎嘴的,掌櫃便不用擔心你閨女名節了。”


  掌櫃臉色變化了一下。


  他抿了抿嘴,問到:


  “哪個夥計?”


  沈秋將那夥計的相貌對掌櫃描述了一番,他說:


  “商號中那小夥頗是機靈,這一次救你,他也出了大力,這等忠心,又有能力的人,應該嘉獎才是。”


  “少俠說的是。”


  老掌櫃眯起眼睛,似在思索。


  原本女兒被糟蹋,他的天都塌了,但現在聽沈秋的話,這精明的商人覺得此事也並非無可挽回。


  隻是需好好運作一番。


  沈秋見老掌櫃有了考量,也不去管他,便在這搖晃的馬車中閉目養神,他手握劍玉,昨夜小憩時已經確認,采花賊周七的幻影已在夢境之中。


  這周七武藝一般,但身法提縱卻相當擅長。


  若是擊破這幻影,沈秋應該能得到一套不錯的提縱術,但他並沒有那麽做。


  查寶的教訓有一次就夠了。


  沈秋打算將周七作為近一段時間的演練對手,在榨幹他所有用處之後,再從這幻影中,提取自己需要的身法提縱。


  這世間的任何東西,一張廁紙,一條襲褲都有用處,就連人人得而誅之的采花惡賊,也一樣。


  一個時辰之後,車隊返回常熟城,已提前有鏢師趕回城裏送信,順帶大肆宣傳。


  於是眾人進城時,街道兩側已經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


  沈秋聽到陣陣喧嘩,他向馬車外看去,那些百姓們朝著架周七屍體的板車丟菜葉,叫罵不止,顯得異常激動。


  這樸素直白的善惡觀讓沈秋看的直搖頭。


  “這事已了。”


  沈秋回頭對老掌櫃說:


  “我今日就要離開常熟,回返蘇州。”


  “少俠可否多待一日?”


  老掌櫃在馬車中微微俯身,低聲說:

  “老朽還有一事相求。”


  不多時,馬車載著一行人回到落月商號裏,掌櫃護著妻女回了家,沈秋則從馬車上跳下來。


  他左右看了看,然後對那機靈的,前後忙碌的夥計招了招手。


  “嘿,那個誰,你過來!”


  那夥計快步走到沈秋眼前,沈秋拍了拍他的肩膀,帶他到商號對麵的茶鋪裏。


  兩人坐下,要了壺茶,他看著眼前人來人往,對夥計低聲說:

  “你家掌櫃剛才求了我一件事,他請我為他閨女做個媒人,尋一戶可托付終身的良家.……你叫小四,對吧?”


  夥計點了點頭,也不敢多問,但他的心卻跳的劇烈了一些。


  這機靈的小夥,感覺自己今天可能要走鴻運了。


  沈秋端起茶碗,他看著小四,他說:

  “那麽小四,你看掌櫃家閨女如何?你見過那姑娘嗎?”


  沈秋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小四要再不明白,可就真的白瞎了那老掌櫃的一番心意。


  這小夥咬了咬牙,便站起身,對沈秋彎腰鞠躬。


  他說:


  “沈少俠,我小四雖然出身低賤,也沒什麽本事,但承蒙您看得起我,助我成事。


  我小四願娶掌櫃女兒,日後必用心對待掌櫃家小姐,若有絲毫欺淩,便讓我天打雷劈,下了地府,也不得解脫。”


  “好!”


  沈秋哈哈一笑,他說:


  “你既有上進之心,我便做一回媒人,求掌櫃將他閨女許配與你,也不要你入贅他家,還有大筆陪嫁送上,你兩過幾日便成婚!

  但有一事。”


  沈秋壓低聲音,對小四說:

  “今後你要自己管住自己的嘴,別自己給自己戴綠帽子,你可明白?”


  小四怔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沈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對他這貧苦出身的孩子來說,能娶掌櫃的女兒,還不要入贅,這就算是平步青雲了。


  至於名節……

  和前程相比,名節又算什麽?

  了不起以後發了家,再娶一房合眼的小妾便是。


  他當即正色說道:

  “小四我可從未聽過,關於我那將過門妻子的什麽風言風語。


  我聽人說,掌櫃家大小姐,我那未過門的妻子一向賢良淑德,少俠你可千萬不要胡說呀,被旁人聽去可不得了。”


  “你這小子!”


  沈秋瞪了一眼小四,後者急忙抱拳道歉。


  他也不惱,抓著刀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肩膀,對小四說:

  “常熟事已了,我這便要走了,你把我的馬牽來,還有,這壺茶,你請客!還有,新郎官,務必好好待你妻子,都是苦命人。”


  不多時,沈秋騎上快馬,帶上鬥笠,將刀放入馬兜。


  他抓起馬韁,回頭看了看。


  小四還站在商號外,保持著鞠躬送別的姿勢,沈秋嘴角笑了笑,拉起韁繩,黑馬嘶鳴一聲,便載著沈秋揚塵而去。


  他要把今日的事情給青青丫頭好好說一說。


  那丫頭片子最喜歡這樣的江湖事了,最妙的是,這一次,她師兄就是那江湖事的主角。


  第一人稱吹牛什麽的,感覺可太棒了。
——

  就在沈秋從常熟趕往蘇州的路上,在蘇州城裏,最熱鬧的坊市中,有一家賓客盈門的四層高樓,占地頗大,修繕精美,就像是一座城中別院。


  這裏喚作“煙雨樓”。


  做的是酒店加娛樂場所的生意,雖然脂粉氣很重,但卻並非是一般的青樓生意。


  這煙雨樓號稱“蘇州三絕”。


  姑娘跳舞是一絕,歌姬彈唱是一絕,還有樓中菜品是一絕,乃是蘇州城裏最有名的銷金窟,城裏文人墨客相交,上流人物宴飲也多在此處。


  在整個蘇杭地界也是大大有名,當真算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而這裏的女子雖也接客,但卻不是靠賣皮肉為生,她們大多都號稱賣藝不賣身,也多有一技傍身,自然不是什麽庸脂俗粉。


  格調不夠的尋常客人,哪怕豪擲白銀千兩,想見仰慕的姑娘一麵都很難。


  煙雨樓裏有數位被追捧的歌姬,其中最有名的是一位沈大家。


  據說絕色無雙,不管是琴棋書畫,還是彈唱歌舞,都冠絕江南。


  很多文人騷客都以和沈大家坐而論書為榮,每月逢三,沈大家便會在煙雨樓演唱歌舞,每到那一日,這煙雨樓便是座無虛席,如過節一樣熱鬧。


  沈大家是不接客的,也無人敢讓她接客,這煙雨樓的管事得把沈大家當姑奶奶一樣供著。


  一旦沈大家說要另尋他處居住,整個蘇杭之地的同行怕是能搶破頭。


  說實話,做歌姬能做到這個地步,這位沈大家當真不愧是江南奇女子了。


  煙雨樓四層,隻裝點了三個房間,都為沈大家所有。


  今日清晨,這位無數浪蕩子心中的“女神”,穿著素白長裙,正坐在裝點優雅,毫無俗氣的琴房裏練琴。


  悠揚的琴聲自房中傳揚。


  時而如小溪浣流,清靜出塵。


  時而如雨打芭蕉,輕撫人心。


  時而如亂石飄雪,飄然物外。


  時而如寒潭映月,清寒孤寂。


  那琴聲將落,便越發急促,但亂中有序,從平緩到急促間,就如金戈鐵馬席卷而來,讓傾聽之人的心都隨之提起。


  “鏘”


  琴曲最急時,戛然而止,一曲終了,哪怕那帶著指套的纖纖手指,已離開琴弦,但依然有餘音渺渺,繞梁不絕。


  但是這琴藝,這位女子當真已入當世大家行列了。


  “唉。”


  這穿著長裙的女子站起身,斜依在琴房錦榻上,她那不施粉黛,卻依然美麗的臉上尤有不甘,似乎對這一曲並不十分滿意。


  “小姐,該用粥了。”


  一名身材嬌小些的貼身丫鬟,用紅木盤端著一小碗粥走入琴房,她對麵帶憂傷的沈大家說:

  “今日廚房做了你最愛的七寶蓮子粥,快趁熱喝吧。”


  沈大家卻不理會那飄香的粥,她微閉著眼睛,輕聲問到:


  “秀禾,你說,為何我總彈不出這曲子的真意呢?”


  “小姐,你彈得已經足夠好了。”


  那名為秀禾的丫鬟將粥飯放在一邊,跪伏在小姐身側,為小姐揉著手指,她安慰說:


  “昨日那花青公子過來,不也稱讚你這首曲子已得其中三味了嗎?


  他隻是個負著師門使命,來此闖蕩江湖,曆練紅塵的。就和那往日糾纏我的張嵐一樣,就算有瀟灑之氣,也不過流於表麵。”


  沈大家撚起芊芊手指,語氣平靜,卻有不甘的輕聲說:

  “他們這些俗人,懂個甚的琴曲?”


  “自那一日拜訪落月琴台,聽瑤琴姑娘彈了這一曲後,我這幾日便似著了魔一樣,秀禾,你說,那瑤琴彈得出此曲,為何我就彈不出?”


  秀禾丫鬟無奈的回答說:

  “小姐,你這是問錯了人,我又不通琴藝。”


  她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說:


  “不過小姐的苦惱我也有辦法。


  不如我去殺了那瑤琴姑娘,沒有了能把此曲彈到最好的,那小姐你便是這蘇州城裏,琴藝第一了。”


  “總耍小聰明,該打!”


  沈大家頗為嫵媚的輕笑一聲,從手邊拿起美人扇,在嬉笑的丫鬟頭上輕打了一下。


  她說:


  “罷了罷了,我知道你的意思,這彈琴歌舞畢竟隻是娛樂,我並未忘記我真正的來處.……秀禾,近幾日,那夥諂媚之人,準備獻於我恩師的‘孝敬’,可曾備齊?”


  “稟報小姐。”


  秀禾丫鬟輕聲說:


  “我聽他們說,那周晟手中隻差數人,便可湊齊72名,都是頗有靈氣的女子,此等大禮,想必宗主定會滿意的。”


  “滿意?”


  沈大家眼中閃過一絲冷光,她說:


  “要想讓我那恩師滿意,我怕是還得把自己也加進去,把自己剝光了,送入他床榻上才行,唉……

  我這苦命人,為何生的女兒身?”


  秀禾聽到了小姐的抱怨,但她不敢插話。


  小姐乃是宗主親傳大弟子,她可以諷刺宗主,無人敢管。


  但秀禾這樣的普通門人敢這麽說,怕是當夜就要被割斷喉嚨,死於非命了。


  “小姐,還有件事。”


  秀禾等到沈大家吐槽完畢後,才輕聲匯報說:


  “周七死了,昨日死的。他在常熟為師門準備的‘孝敬’,也都被落月商號收容,據說很快就會被遣散回家。”


  “那是誰?”


  沈大家一臉茫然的看著秀禾,那樣子,頗有些天然呆的感覺。


  秀禾知道自家小姐向來不耐煩這些小事,便不得不解釋到:


  “周七呀,那常熟一代的采花賊。


  他宿來仰慕我等宗門,還有個哥哥,正是那個一向和你不對付的周晟。


  三月前周晟來拜訪過你,說是想要引薦他弟弟加入宗門。你便打發那周七去籌備孝敬,若是做得好,便許他入門來著。”


  “哼,一個采花賊,也妄想入我五行門?”


  沈大家搖著手裏的美人扇,她語氣不耐的說:

  “死便死了,蚊蟲一般的人,何須向我稟報?你自去處理吧。”


  “是,小姐。”


  秀禾起身,她對沈大家耳語說:

  “周七倒無所謂,他哥哥再怎麽憤怒也不敢衝撞您,但那些被他收攏的女子?”


  “這天殺的世道啊,還真是為難我等女子。”


  這沈大家抬起手指,一邊賞玩,一邊輕聲說:


  “都是可憐人,便由她們去吧。


  說起來,那周七的武藝稀爛,但提縱輕功還勉強入的眼,尋常江湖客也殺不得他,是又有豪俠路過嗎?”


  “並非。”


  秀禾說:


  “那采花賊,是被一位少俠擒住的。聽說,還和落月琴台,以及那小姐念念不忘的瑤琴姑娘有幾分關係呢。”


  “哦?”


  沈大家頓時來了興趣。


  她坐直身體,也沒有那股出塵之氣,很是八卦的問到:

  “是瑤琴姑娘的入幕之賓?還是其他什麽關係?那少俠叫什麽名字?”


  秀禾看到小姐一臉八卦,頓時掩嘴輕笑,她說:

  “那少俠與小姐一個姓,叫沈秋呢。據說是和瑤琴姑娘的妹妹一起長大的,倒不是什麽親近關係。”


  “那就沒意思了。”


  沈大家頓時失了興趣。


  她搖著美人扇,像是百變妖女,又回到之前的出塵之氣,她看著窗外張燈結彩,想起了另一件事。


  她慵懶的對秀禾說:


  “過幾日就是遊園會了,你且去準備幾套尋常人家的衣服。


  我在這煙雨樓,整日和那些酸子土豪打交道,真是讓人生厭,幾欲按捺不住殺心。便趁著遊園會,也去舒舒心,解解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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