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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太行舊事

  入夜之時,殺聲四起。


  夭壽了!

  都統大人被襲擊了!


  他們明明已經即將後撤到太行山麓之外,卻依然被那神出鬼沒的山鬼盯上了。


  這突來的厄運證明了兩個道理。


  一,山鬼殺人不講道義,不管你在那,不管你是否與他為敵。


  隻要你是北朝人,隻要被看到就死定了。


  二,千萬別走夜路。


  夜路遇到鬼的可能性太大了。


  這不,都統大人連夜趕路,試圖離開這個被山鬼陰影籠罩的邪氣之地,但在衝出山口的時候,卻依然被伏擊了。


  兩匹馬摔進了新挖出的溝裏,折了腿。


  舉著火把的家夥被一箭射到馬下,黑暗降臨的瞬間,人人都知道,山鬼來啦!


  冷颯颯的秋風,在黑夜裏不住的吹,血腥味越來越濃。


  誰也不敢點起火把,因為山鬼還有幫手!

  那躲在一邊家夥專朝著火把射箭,雖然弓術很爛,但被箭矢射到身體,在眼下這情況裏,就和死掉沒什麽區別了。


  煞神就在背後大砍大殺,慘叫聲和怒吼聲不絕於耳。


  一行十人一個照麵就被砍翻兩個,這場麵讓見過大世麵的都統大人都心頭發涼。


  在這山中複雜的地形裏,一個熟知地形,又布下陷阱的致命殺手的破壞力,被無限拔高。


  這又不是兩軍對壘。


  在眼下這黑燈瞎火的情況裏,一個武林中人的威脅,可比一支軍隊大多了。


  “撤,撤退!”


  都統大人拄著刀,拉著馬韁,對一片漆黑的夜裏高聲大喊:


  “別和他纏鬥!退出去,結陣!結陣!”


  這是一道正確的命令。


  在麵對山鬼這樣的刺客時,結成戰陣,互為犄角是最好的應對方式,但問題是,正確的命令,卻無法得到執行。


  黑衣衛這隊人,在過去半個月裏,已經被山鬼嚇破了膽。


  封建時代的人又迷信,連番挫折之下,就不免有些鬼神之論,一些篤信通巫教的下屬,信誓旦旦的說,這是他們衝撞了太行鬼神。


  那山鬼根本不是人!


  人也根本不可能對付那樣的鬼物。


  這人心一散,又在黑夜之時突遭襲擊,總是黑衣衛訓練有素,也不免落得下風。


  “大人,走吧!此地不能留了!”


  都統大人身邊的護衛咬著牙,拉著馬韁,護著都統大人衝向前方。


  今夜無月,隻有暗淡的星光,在這山路上又不能點火,影影幢幢的根本看不清前路。


  他們奔出幾丈,便看到一個人從路邊跳出來,身體旋轉一周,便有利器破風聲正麵襲來。


  “鐺”


  都統大人身手矯健,用雁翎刀撥開襲來的斧頭,但他的護衛就那麽好運了。


  可憐的人被這一記索命斧正中眉心,在讓人牙酸的骨裂聲中,哼都不哼一聲,就翻身落馬。


  “無恥小賊!”


  都統大人雖然看不清襲擊者的麵目,但那身形卻異常熟悉。


  那不就是半月前,那被他們追捕的一男一女中的年輕人嘛。


  沒想到他還活著,居然還和山鬼勾搭到了一起!

  都統大人內心憤怒,他抓著馬韁,揮起雁翎刀,就朝著那無恥小賊衝殺過去。


  但沈秋一擊得手,也不糾纏,轉身就跳回了路邊的草叢中,夜裏還有他調侃的聲音遠遠傳來。


  “都統大人,您是不是忘了點什麽啊?”


  “嗯?”


  都統聞言勒住馬韁,腦後便有秋風颯颯聲,激的他寒毛倒豎。


  不好!


  中計了!

  小賊隻是誘餌,阻止他們脫離此地,真正的殺招,是.……

  山鬼!


  那家夥,就在他身後。


  “啪”


  都統大人再也顧不得體統,翻身就從戰馬上滾了下去,公孫愚的這一劍看似落空,又在盡頭偏轉,刺入另一人的心口。


  鮮血四濺中,山鬼腳尖在馬鞍上輕點,猶如鬼魅一樣襲向狼狽躲閃的敵人。


  都統也是通武藝的人。


  雖比不上查寶,但也上過戰場,不是什麽莊稼把式。


  他將雁翎刀抵在身前亂舞,勉強格開了山鬼的襲殺,但那黑劍劍刃偏轉之間,又在他腿上劃出一道血痕。


  他踉蹌著後退,呼喊人來幫忙。


  眼看著山鬼被身後衝來的下屬纏住,他拄著刀,就朝著路邊林子衝了進去。


  但還沒走幾步,那個無恥小賊又從樹後跳出。


  沈秋揮舞著兩把手斧,朝著都統大人喊殺而來。


  “鐺”


  雁翎刀和手斧撞在一起,擦出幾丟火花。


  都統大人咬著牙,抬起手腕,機簧聲響,漆黑小箭刺向前方,卻被沈秋抬起斧頭,護在麵門,擋了下來。


  下屬都有的東西,都統大人怎麽可能沒有?


  沈秋早就防著這一招呢。


  經過兩日殺伐,沈秋的黑風斧十八式越發嫻熟,又有了血殺之氣,頗為這16歲的年輕人平添一分悍勇。


  他也知曉,自己可能不是都統大人的對手。


  但他不需要戰勝都統。


  他隻需要纏住他,自有人會來料理這北朝賊人。


  沈秋沉下心,隻守不攻,憑借和查寶“相愛相殺”數百次養出的敏銳,不斷的躲開都統大人越來越急的刀法。


  “他來了!”


  沈秋用雙斧擋下一刀,在黑夜中,他對帶著麵具的都統大人咧開笑臉,他說:


  “就在你身後呢。”


  “啊!”


  都統大人一刀逼開沈秋,回身防守,但身後哪裏有人?

  被騙了!

  “嘩啦”


  讓人頭皮發麻的飛斧呼嘯聲從身後襲來,都統大人回身拚命格擋,將一隻斧頭挑飛,但卻被另一隻斧頭砸中了左腿。


  他哀嚎一聲,跪倒在地。


  眼前沈秋如猛虎下山,衝到都統眼前,翻滾一周,從地上抓起手斧。


  “噗”


  那勢大力沉的一斧子,砍在都統持刀的左手上,將他整個手腕砍斷,又是一斧子砸在都統肩膀,廢掉他一隻手。


  沈秋丟下手斧,活動手腕,一手抓著都統頭發,一拳猛擊而下,拳拳不離眼眶鼻尖,打的都統大人口鼻噴血。


  如此重傷之下,都統就算有什麽護身罡氣,也早就被打散了。


  他不如查寶。


  這一點沈秋在接戰的時候就已經知曉了。


  “啪”


  沈秋的拳頭染血,一拳打的都統翻倒在地。


  他矮下身,將都統那破碎的麵具丟到一邊,喘著粗氣,抓著他染血的頭發將他提了起來。


  他看著眼前那張消瘦陰沉的臉,另一隻手從腰間拔出青青當日用的匕首。


  他對都統大人說:

  “我還記得,你說要把青青賣到揚州去當瘦馬……真是好威風,好煞氣,好大的官威啊,都統大人。”


  “呸!”


  都統看到了沈秋眼中的恨。


  他知道,自己今日活不了了,此時四肢皆被打斷,也根本無法拚死一搏。


  他啐出一口帶血的口水,正吐在沈秋衣服上,他罵到:


  “仗著山鬼幫忙,就來給你爺爺耍威風!無恥小賊,要殺便殺,何須多費口舌!”


  “喲。”


  沈秋倒也不在意,他沒興趣和一個將死之人鬥氣。


  他反手將匕首刺入都統的腹部,又狠狠一劃,在眼前這人的顫抖中,他冷冽的說:


  “擱這給我充好漢呢?”


  “當日威脅一個丫頭的時候,怎麽不見你們這麽硬氣?你們把她嚇壞了,你可知,我家師妹現在睡覺時,還會被噩夢嚇醒。”


  都統還想說什麽,但沈秋抽出匕首,再刺一次。


  鮮血噴湧間,縱使這黑衣衛都統決心赴死,卻也發出了一聲悶哼。


  “我可是很疼愛我師妹的。”


  沈秋抓著都統的頭發,他看著那雙眼睛,他說:


  “她的仇,我來報!”


  “你知道最妙的是什麽嗎?你我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大人,你對我兩師兄妹和我師父做的那些事情,我們以後慢慢算!”


  “我……最後一個問題。”


  都統大人看著沈秋手持匕首刺向他,滿臉鮮血的他咬著牙問到:

  “你和南朝天策軍是什麽關係?”


  “嗯?”


  沈秋的匕首停在了半空,他看著都統,他說:

  “什麽天策軍?我不知道!”


  “裝什麽蒜!”


  黑衣衛的大人艱難的咳嗽了幾聲,他說:

  “你那手斧法,分明就是天策軍秘傳的破陣斧,爺爺我當年在大散關也和他們拚過,那是你們南朝最後一批還有種的男人。”


  “你瞞得過旁人,可瞞不過我!”


  “我這套斧,叫黑風斧十八式,是我師父傳下的,和什麽天策軍毫無關係,你可別瞎猜。”


  沈秋說:

  “我也不會騙一個將死之人。”


  “你師父叫什麽?”


  都統大人咬著牙問到:

  “可是當日被查寶騙殺的雙斧老頭?”


  “他叫路不羈,殺你之人,是他弟子沈秋!你在黃泉路上可要記好了!”


  都統大人提到路不羈,沈秋便失去了說話的興趣。


  他將匕首插入都統大人心口,又後退了一步,看著那都統倒在地上。


  後者感覺生命在快速流逝,他眼前甚至出現了幻覺。


  “路不羈……天策都尉路不羈.……我竟以為你們這兩個小賊身上,那勞什子仙家遺物最為值錢。”


  “太蠢了。”


  都統大人口中噴血,他喃喃自語的說:


  “你們.……才是最值錢的。平步青雲啊,就那麽……就那麽錯過了。不甘心,真是.……不甘心。”


  沈秋沒理會都統大人最後的私語。


  他撿起自己的斧頭,又從地上抓起都統大人的雁翎刀。


  他剛才看的清楚,這把刀和山鬼的承影劍對拚了一記,居然沒折斷。


  這必然是上好的兵刃。


  可惜,刀刃上多了幾個米粒大小的破口,但沒關係,找塊磨刀石磨一磨,還能用。


  最不濟,以後和青青出了太行山,賣到當鋪裏去,也能換幾個錢花花。


  “不容易啊,可算是爆裝備了。”


  沈秋將那刀插入刀鞘,背在身後,又把都統大人搜了遍身,找到幾張銀票,而山鬼,也已經處理完了那邊的雜務。


  他早就處理掉那些黑衣衛了,隻是沒有打擾沈秋為師父“複仇”。


  在這個世界的人眼中,沈秋的複仇乃是天經地義。


  畢竟這時代講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但沈秋的收獲不止這把好刀。


  劍玉裏,除了陰魂不散的查寶之外,應該又多了好多可以永久挑戰的幻影。


  都統大人比查寶弱一些,但功夫路數並不相同,這能讓沈秋多一些對付用刀之人的經驗。


  最後一點,沈秋終於了了一樁心事。


  為便宜師父路不羈報了仇。


  “走了。”


  沈秋對不遠處的山鬼揮了揮手,他頗有些意興闌珊,就好像是進入賢者時間一樣。


  他突然挺想青青那丫頭的,他現在也很累,激戰之後需要休息一下。


  他對公孫愚說:


  “該回家了,青青估計都等著急了。”


  “等等。”


  山鬼喊住了他。


  沈秋回頭看著山鬼,露出了疑惑的眼神,他感覺後者似乎有些踟躕,好像有話要對他說。


  “我,不會送你們去蘇州。”


  山鬼用沙啞的聲音說:

  “現在北朝賊人已經被盡數清除,你們便可安全離開了。”


  “這個啊。”


  沈秋並不在意。


  他揮了揮手,說:

  “沒關係,我現在也算是半個習武之人,我可以護著青青回去,你不想出山,就留在這裏唄,等我們以後安頓下來,我們還會找時間來看你。”


  “不。”


  山鬼搖了搖頭。


  他歎了口氣,說:

  “你一直好奇我的身世,我不是不想說,隻是.……算了。”


  山鬼背過身,他說:


  “我就出生在太行山下,你們從這山口向外走5裏路,能看到一個沒人的村莊,有很多墳塋。”


  山鬼指著不遠處的山口,他對沈秋說:


  “18年前,我6歲的時候,北朝和南朝在太行山附近打仗,北朝人掠奪村鎮,作為衝擊南朝大軍的民壯。”


  “整個太行山麓被他們攪得雞犬不寧。”


  沈秋耐心的聽著。


  他大概能猜到山鬼的故事,但他並沒有打斷他。


  “我的父母,長輩,乃至全村人都被他們搜捕,抓住,用繩子綁成野獸一樣,送入軍中。”


  “我和我妹妹,父母讓我們躲在村外地窖裏,我們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被帶走,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父母親人。”


  山鬼的聲音很平靜。


  平靜到完全不像是在講自己的故事。


  他對沈秋說:

  “我帶著妹妹逃到山中,被山民接濟才活下來,等到好幾個月後,仗打完了,我們回去看,沒人回來,被抓走的人,一個都沒回來。”


  “那……那你妹妹呢?”


  沈秋問到:


  “她,還好嗎?”


  “死了。”


  山鬼的語氣終於有了點波動,他在黑暗中握緊了手中的劍,他說:


  “大戰之後,又有瘟疫,我妹妹染上了瘟疫,我想救她,但……但我不如你這麽聰明,也不如你這麽幸運,我最終,還是沒能……”


  公孫愚回頭看著沈秋,他雙眼中盡是死寂,再無活人應有的光彩,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死人才有的平靜。


  “妹妹臨死前,讓我好好活下去,去山外,去城裏生活。”


  他說:


  “沈秋,你是個聰明人,我這一生沒見過太多人,也沒見過比你更聰明的人。”


  “你告訴我,我該走嗎?”


  “他們就在這山中長眠,我的妹妹,我的家人都在這裏,你說,我能拋下他們離開嗎?”


  沈秋沉默了。


  他能理解,為什麽山鬼要突然對他說這些。


  山鬼是在解釋。


  向他解釋,為什麽不能護送他和青青去蘇州的原因。


  山鬼是在怕。


  他害怕沈秋和青青因此責怪他。


  說他不通情理。


  說他…


  不是朋友。


  “這山裏是有鬼的,沈秋。”


  公孫愚將黑劍背在身後,他轉身,用沙啞的聲音對沈秋說:

  “我與山鬼同在同行.……他們就在我身邊。”


  “我是他們的一員,他們做不到的事情,他們希望做的事情,我這僥幸活下來的人鬼,要幫他們做完!”


  “所以,抱歉,去蘇州的路,隻能你們自己走了。”


  “公孫愚!”


  在山鬼走出幾步之後,沈秋突然喊道:


  “我不怪你,青青也不會怪你,你對我們有大恩,但…有個小山鬼,她臨死前的願望,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你,要辜負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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