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第225章

  上京時疫之事,就如同沈蘇和預料的那般進行順暢。 

  皇宮守將同對巫蠱之術深有了解的辛狼一起,二人的調查緊鑼密鼓地進行,果不其然地追查到南疆公主的身上。 

  他們之間如何扯皮磨合,卻是他們的事了,同她沒有絲毫干係。 

  修養了月余,沈蘇和總於是被允許可以稍稍下床走動了。 

  寒生喂她喝下最後一劑調理的葯,便扶著她下床走動。 

  盛夏已過,熱暑氣息卻是沒有絲毫退散。迎著中午的太陽,光線落在身上,有些刺痛。 

  寒生扶著她,帶她走到聽眾休憩的涼亭了,放下亭子四周掛起的薄帷,擋住刺眼的陽光。 

  沈蘇和坐在石桌旁,緩緩道:「他怎麼會允許你過來陪著?」 

  寒生笑道:「他自然是不同意的,不過我只消一說你身體微恙,他便斷斷不敢擋下我的。」瞧著她沒有不虞的模樣,便接著道,「……雖然我也是不喜歡他,不過,他對你的心意卻是不由得讓我為之動容。」 

  沈蘇和似乎沒有聽到他頗為讚歎的話,平靜地詢問道:「我哥哥他,怎麼樣?」 

  「放心,除了不被允許外出,並無什麼大礙。」 

  她微微頷首,道:「你務必要注意,我哥哥他每逢時節交替之際總是易染風寒,而今正是夏秋交替之際,你須得更加仔細些。」 

  「自然會的。」 

  得了承諾,沈蘇和半折神色好看了些,撩起身側的薄帷,四下瞥了一遭,確定沒有人後,才對他道:「既然你來了,我也就放心了。」 

  「怎麼了?」 

  「前兩日,我收到暗夜宮密報,說是蔣大將軍在北燕國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我需要將哥哥儘快送走,你雖然能隨意出入京畿別院,不過每五天卻是能進去一次的。這一次……我需要,你同我裡應外合,送哥哥離開。」 

  寒生心思一動:「他發現了什麼?」 

  沈蘇和看了他一眼:「你不需要知道,按照我命令來做就好。」 

  寒生不由皺了眉:「我憑什麼要幫你?」什麼不說居然還奢望我幫你? 

  沈蘇和卻道:「我們當初可是約定好的。必要時候給我以便利。難不成你要反悔?」 

  想起自己當初和她開玩笑說得那個約定,寒生頓時覺得糟心之極:「幫你倒是容易,不過……我這可是冒著被殺頭的風險啊,你當真什麼都不告訴我?」 

  「哪來的這麼多廢話!」沈蘇和冷哼,「就憑那群廢物,能傷到你?別開玩笑了!」 

  被她這麼一誇,寒生耳根有些紅,無辜地摸了摸鼻子:「你可有萬無一失的計劃嗎?送蘇合出京是易,想要他們再也尋不到卻是難事一件,你想好要他去哪裡了嗎?」 

  「出海。」 

  海上是大盛國唯一不能隨意涉足的地域。 

  只要到了海上,她就絲毫不動擔心蘇合在被他們捕獲了。 

  想起她前些日子得到的消息,沈蘇和就忍不住滿身冷意。 

  那勞什子的秘寶居然要燕國皇族血脈才能打開,她已然是身死的,可是蘇合卻是活生生的,七年前她沒能救得了他,現在,卻是絕對不容許自己再重蹈覆轍。 

  那些妄圖再次傷害她哥哥的人,全部都要死! 

  念及此,沈蘇和心神一動,卻是突然想到了一個幫手。 

  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 

  那麼,放眼整個大盛國,唯一能給她幫把手,除掉幾個人的幫手,也就唯有那個人了。 

  ******* 

  是日,負責看護王妃院子的林煊攔住外出去些布料,準備做秋天的衣裳的金子。 

  金子一把甩開他的手,陰陽怪氣地嚷嚷:「男女授受不親,林大人這是做什麼?」 

  林煊收回手,臉上沒有被拒絕的尷尬,目光在院子里掃視一圈,垂首看向她,低聲問道:「今個兒怎麼沒看到銀子?」 

  金子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甩袖冷哼,口氣愈發不善:「奴婢倒是不知,林大人居然如此關係銀子?」停了停,她才道,「而今上京時疫猖狂,銀子不小心染了病,正是擱在屋裡休養,林大人若是擔心,自可去看看。女子病種總是多情,林大人去溫聲巧言安慰片刻,指不定銀子就放心暗許了。這可是頂頂好的美人恩吶!」 

  最後一句話說得咬牙切齒,金子從袖中掏出自己曾經從他那裡搶來的玉佩,拉過他的手,狠狠放回他手心:「……奴婢便不陪著您玩了!」 

  言罷,從他身側撞過,徑自走遠。 

  林煊隨之轉身,抬手欲扯住她衣袖,卻被她更加嫌惡地一把扯過去。 

  竟是再也不願意同他多說一句話! 

  林煊握住手中還留有幾分熱度的的玉佩,垂首細細看上去,明明那玉佩的每一絲紋路他都清晰無比,卻像是第一次看到般,看得極是認真。 

  這玉佩卻是價值不菲,不然也不會成為他傳家之物。 

  他同金子相交,雖是沒有告知她身份,卻也沒有絲毫刻意隱瞞。 

  端王妃之事陡然生變后,她卻是同自己堅決地劃定了界限了。而今更是將這玉佩返還於他…… 

  被稱為「軍師」的他,面對那樣一個愛憎分明的人,卻是如虎嘴之栗,無處下口。 

  罷了罷了! 

  林煊將玉佩握回手心,無奈一笑。 

  隨他去吧。 

  我又能怎樣呢? 

  那廂,雲素小心翼翼為銀子梳了端王妃平日里喜好的打扮,在雷雲紋飾的銅鏡中,映出的分明是屬於沈蘇和的一張臉! 

  銀子被她手一抖,揪地頭髮疼,捂著頭,緩解手下的痛楚,道:「雲素莫要緊張,不過當做自己不知道好了。」 

  仔細聽來,便是那聲音,居然也是同沈蘇和一模一樣的。 

  雲素喉嚨聳動片刻,乾乾道:「我,我沒有緊張!」 

  「……那你手別抖,嘶……你扯地我頭疼……」 

  「對,對不起……」她有些手足無措,心神不寧地訥訥問道,「這樣真的沒事嗎?王妃她……」 

  銀子對她做噤聲狀,對著她指了指人影矗立外面,聲音極輕的說:「噓……小心隔牆有耳。」 

  雲素捂著嘴,搖搖頭,表示自己不會再胡說了。 

  銀子接過她手中的桃木篦子,為自己梳好妝容,鏡中之人未施粉黛,卻自有一股柔美病弱味道,眉若遠山,膚若凝脂,顧盼間,直教人心生憐意。 

  人皮面具比之人的肌膚到底是不如的,都中生硬的慘白,不過,因著沈蘇和大病初癒,氣色自然不會是很好,故而倒是也看不出有什麼不妥。 

  雲素、金子、銀子三人,唯有銀子身形骨架同沈蘇和頗為相似,雖然比沈蘇和要高些,但是只要不是長久站立,倒也是難以發現這一點。 

  故而,選擇易容之人時,便確定在而來銀子身上。 

  而且,銀子心思沉穩,處變不驚,那神態都是同沈蘇和有幾分相似,省去了許多麻煩。 

  看著雲素而今驚惶無措的表現,便知,銀子絕對是一個很好的人選。 

  寒生連夜調配出來的人皮面具,質量確實沒有絲毫打折,只要不同銀子近身親密接觸,量那鳳冷夜也絕對不會察覺出分毫。 

  雲素被她淡定的神色感染,漸漸平穩了氣息,想到了什麼,連忙道:「銀子,端王殿下同王妃都是同床共枕的……那今晚你……」 

  銀子自然也是想過這一道:「不過是同床共枕,又不是做出什麼事來。端王殿下應該不會發現什麼的。」 

  停了停,她接著道,「今夜如果端王殿下過來的話,記得點『悠然夏夢』那一款熏香。有助眠功效。」 

  說是有助眠功效其實是小說了那作用。 

  那是沈蘇和失眠時寒生特意配給她的「迷香」,快速入眠,卻不會傷身,效果奇佳。 

  只是後來沈蘇和擔心自己會上癮,便擱置了。 

  沒想到,今日卻是有了用武之地。 

  雲素顯然也知道,聞之先是一愣,而後猛地點點頭。 

  ****** 

  花開並蒂,話說兩頭。 

  她並非是真的脆弱到那種地步,只消一刀,便能去掉她大半命。養了這一個多月,更多是的時候,卻是在養精蓄銳,厚積而薄發! 

  鳳冷夜起來時天光熹微,他以為沈蘇和還在蒙頭大睡,卻不知,便在他悄聲起來之後,她也無聲起床了。 

  換上毫不起眼的藍衫男裝,沿著黑漆漆的牆腳,她直接遠遁而去。 

  早已經等候在僻靜小巷裡的寒生打著哈欠,見她幾乎要融入熹微晨光的身形,抬手撩起車簾:「你來得有些慢了,害得我等了啊唔……好久……」 

  話沒說到一半,他倒是直接打了好幾個哈欠。 

  沈蘇和起身借著他手臂上了馬車:「今早他起得比尋常有些晚,我已經儘力早些來了。」 

  送她進去,寒生一揚鞭,牽著韁繩道:「坐好,我們這就去京畿衙門。」 

  鞭子落下,發出清脆的響聲,套著韁繩的馬匹高聲嘶鳴,抬起前腿,倏忽跑起來! 

  將坐在位子上的沈蘇和直接晃了一個踉蹌,幸好扶著身側的扶手,才堪堪穩住自己,有些氣惱地對著趕車寒生斥道:「呀……你穩些!」 

  寒生高聲笑出聲。 

  ******* 

  「郡主,您怎麼了?」陪著蔣心妍坐在馬車中的婢子看到她驟然難看起來的臉色,不由有些擔心地隨著她視線看去。 

  車身上的車簾被撩開了一道縫隙,只是外面黑黢黢的,也不知道郡主是看到了什麼。 

  蔣心妍卻是沒有回答她,對著外面趕車的小廝道:「不去端王府了,跟上這條巷子里的馬車!要快!」 

  「是!」 

  馬車驟然變了速度,將那婢子晃了好一遭。 

  蔣心妍雙手擱置在膝頭,手指攥得死緊,指節泛出青白,可見其戾氣之大。 

  婢子看著她肅然凝重的神情看得發慌,問道:」郡主,那是誰呀?……我,我們不是要去探望端王妃的嗎?啊……」 

  馬車驟然調頭,那婢子正說著話,被猛然一晃,上下牙齒驟然合到一起,咬到了自己的舌頭,鐵鏽味頓時充斥口腔。 

  於她狼狽相反的,蔣心妍身形沒有絲毫晃動:「不去了……」 

  那婢子不太敢張口說話,合著嘴唇,嗚嗚咽咽的說:「哎?郡主您不是想了許久才準備來探望端王妃嗎?怎得……」 

  蔣心妍一味沉浸在自己情緒中,對於她的話置若罔聞。 

  那婢子也不強求,息了聲,雙手緊緊握住身後的扶手,唯恐自己被甩下去。 

  等馬車最後停下來,那婢子感覺自己都要去了半條命。 

  趕車的小廝請著她下來,道:「小人不敢直接跟上去,怕是他發現。故而就停在了這裡,還望郡主息怒。」 

  蔣心妍跳下來,對著他道:「你做得很好。」 

  那小廝頓時喜笑顏開。 

  婢子也要隨她一起下來的時候,蔣心妍看了他們一腳,道:「你們兩個先回去吧,不用陪著本郡主,到時候本郡主自然會回去。」 

  那婢子還要說什麼,那小廝連忙扯了她一下,笑著對蔣心妍道:「是,小人這就回去。」 

  躬身領命的同時不忘提醒,「最近上京甚是不太清,郡主您務必小心。」 

  「本郡主省的。」話語間依然帶上不耐煩。 

  「是是是,是小人多嘴了。」 

  說著上了車,掉過頭又從先前來的巷子趕了回去。 

  不多會兒,熹微的晨光中只剩下蔣心妍一個人。 

  她尾隨著那輛馬車,心中頗為不平靜,收在袖中的雙手緊握:「那是蘇和的聲音?是她嗎?是她罷?……」 

  先時陡然知道她居然就是害死自己父母的罪魁禍首,心中義憤難平,想著再也不願意見她了。 

  這樣一個欺騙自己感情的混賬,哪裡值得她…… 

  內心也是難過悲傷,她究竟有沒有將自己看作是自己的朋友?還是說,一切都是偽裝? 

  不過,心中氣惱怨恨著她的同時,卻又生出一絲異樣的違和來。 

  直到沈蘇和之所以被揭發是北燕國公主,是因為自己帶來了蘇卿。 

  而她又是為什麼會帶來蘇卿呢? 

  ——是她姑姑的提點。 

  憤怒議事會蒙蔽她心智,卻不會永遠讓她看不清。 

  心中陡然一驚,一股寒意便襲全身,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然而,突然升起的念頭卻猶如燎原之火,怎麼都撲滅不得! 

  不管不顧地衝進皇宮,她看住自己現在風生水起的姑姑,質問:「姑姑,關於沈蘇和之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麼?看在我們多年的姑侄情分上,不要瞞著華陽!」 

  她姑姑既然能指點她,那麼定然不會是簡單的巧合,必然是她知道了什麼! 

  可是—— 

  若是她早就知道了什麼,就單獨告訴我就好了。為什麼,為什麼…… 

  蔣心妍想起那一日沈蘇和流了一地血的模樣,臉色蒼白,泛出灰色的死氣,躺在蘇卿懷裡,生死不知! 

  為什麼要讓她來做這個惡人呢? 

  是她害得沈蘇和瀕臨死亡,是她害得沈蘇和失去了孩子,是她……都是她…… 

  在憤恨的同時,也有濃重的愧疚在其中,所以她才不敢質問她是否有過絲毫真心,也不敢接近她、探望她! 

  而素來疼愛她的姑姑,卻淡然道:「不過是妖孽,你何必在意她?倒是因為你的誤打誤撞,揭穿了她偽裝已久的表象,皇上和太后都要加獎你呢。」 

  她又道:「不要這樣看著姑姑,來,姑姑帶你看看皇上給你的賞賜,都是些稀罕玩意兒,你定然會喜歡的。姑姑知道你不喜歡那些虛榮的玩意兒,姑姑特意為你求來了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劍,與你最是相宜。」 

  在姑姑眼中,沈蘇和便是死了,也難以贖其罪。所以,哪怕是看著她差點死掉,看著她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孩子,她也不會有絲毫同情。 

  相反的,看著她愈發痛苦愈發絕望,自己便越是解脫。 

  蔣心妍不敢指責自己如父如母的姑姑,在自己年紀更小些時候,也便是如此想的。恨不得害了自己的那些人全部都不得好死,哪怕是將他們挫骨揚灰,也難小心頭只恨! 

  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像是憤怒的野獸,看誰都是仇人。沒有誰是真的無辜,亦沒有誰是完全都是過錯。 

  事到如今,她們二人之間,倒是說不出究竟是誰是對不起誰了。 

  她害死了自己的父母,而自己則害得她功虧一簣,幾乎迫近死亡。 

  她姑姑做些的孽,自己身為她唯一的侄女,自然要代為承受。如果她要怨恨的話,只怨恨她一個人吧。 

  心中打定了主意,她跟隨的步伐愈發小心。 

  雖然眼前那二人看起來根本沒有沈蘇和的影子,可是她直覺告訴她,沈蘇和就在其中! 

  那頭,寒生帶著她在熟悉的地形中繞來繞去,對著身側的沈蘇和頗為感嘆道:「你這老朋友真是厲害,居然都不曾跟丟,假以時日,成就定不會遜色於你。」 

  很顯然,兩人都察覺到了尾隨上來的小尾巴。 

  而今提起她,就像是提起一個陌生人,她身形不曾有絲毫停頓,睇了一眼還能笑出來的寒生,冷聲道:「這樣都能被人尾隨,呵呵,寒生,你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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