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第125章 異世流離(一)
北燕國,有女蘇和。父從燕帝,母不祥。命主殺戮不祥,人稱「禍國妖姬」。
這是史書上,對蘇和一生最委婉最準確的概括。
而今,已經成為沈蘇和的她,卻仍然記得,記得自己生於此世之前的記憶。
雖然破碎無序,但仍記得其中點滴。
卻不想,今日,那些早已經被時光打磨愈發殘缺破碎的記憶,卻隨著身後那人利齒的越發深入,而突兀地綻放出耀眼光彩,似新鏡乍開光,記憶變得清晰而光亮。
一幕幕滑至眼前,不容拒絕地映入她腦海。
更甚著,無數她從來不曾見過的鏡像,也如時光之河的水中沙,在莫名其妙的力量攪拌下,紛紛呈現在她腦海。
紛雜而毫無章法的鏡像,以一種摧枯拉朽地氣勢,粗暴地灌入她腦海。
腦袋嗡嗡作響,疼痛欲裂,彷彿要炸開了似的。
沈蘇和難耐地痛呼,呻、吟出聲。想要從他口下掙脫,然而,卻在身體的疼痛和精神的痛楚雙重摺磨之下,陡然失了力氣。像是突然被抽取動力的機器。
不欲看,不想看!
前世之事,她一點也不想直到。
本能的抗拒這突如其來的鏡像。前世之事,和她沒有絲毫干係!若是重新記起來那些記憶,那麼她沈蘇和又將是個什麼?
就在她閉著眼,死命催眠眼前皆是虛假之時,只聽身後之人,在自己耳畔低聲呢喃:「不要抗拒我,乖乖的……」
說罷,頸后又是一痛。
更深更濃重的疼痛,遍襲全身,難以承受的衝擊之力,彷彿要撕爛她這幅身軀。陌生而霸道的力量在她血脈中翻轉滾動,心肺皆是汩汩激流涌動的聲響,撞擊的她眼前發昏,耳朵內轟鳴不斷,彷彿有什麼在她耳朵內爆炸,震耳欲聾。
她下意識咬緊嘴唇,身體如一張張到最大限度的弦,下一息,弓著弦崩!
沈蘇和混亂地揪扯著身下床單,忍不住痛苦地尖叫起來。
她嗓子隱隱有些破音,刺耳的尖叫聲似乎要劃破天際,最後……一切歸於死寂。
鳳冷夜最後完成這一次印刻之時,漸漸恢復了往日模樣,眼看著自己身下又是鮮血淋漓的沈蘇和,空氣中瀰漫開的濃重血氣,叫他倒抽一口冷氣。
屋裡沒有點燈,甚是黑暗,起身挑開床邊的帘子,這才有微弱的月光轉照進來。
他手有些顫抖的拂開她後頸粘在頸后血液里的縷縷髮絲,這次並不是和上次一樣,血肉模糊地只叫他心驚。俯身湊近,很顯然,那裡已經癒合了。
鳳冷夜有些不敢相信,連忙從睡枕旁拿起一張乾淨潔白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乾淨順著她脖頸四處流淌的血。拭凈之後,她後頸出果然沒有了傷口,只餘下一個已然結痂的橢圓形傷口。
鳳冷夜心中又驚又喜。
上一次,他強行標記,結果害得她差點沒能醒過來,而這次,突然成功了,簡直出乎他意料!
雖然都是在他記憶不大清楚的事後完成的,但是這兩次差別可真是明顯!
喚了她兩聲,卻沒有聽到她的回答,只是彷彿甚是痛苦的皺著眉。
鳳冷夜面上欣喜顯而易見,憐惜地將她抱在懷裡。
他知,被重新標記絕對不是輕鬆的過程,她一定是累壞了。
輕輕順著她的身體,像是哄著不願入睡的孩子,他眼中是滿滿地快要溢出來的喜悅。
終不負,他幾個世紀的尋尋覓覓。
而今,她終於又回到他身邊了。
真正的,在不分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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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於鳳冷夜的欣喜異常,沈蘇和沉浸在如影隨形的鏡像中,無法自拔。
她記得,前世中,高樓大廈,空中樓閣,飛天遁地,皆是能事。
然而,此時,無數鬼魅似的鏡像卻將那些認知無線擴大化。
佔據其中一人之身,重演前世所有一切。
然後——
她幾乎要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誰。
異世的她,同樣喚為蘇和。
在遙遠的未來,人類追求的一切,可以簡化為一個詞「優化」。
出行、居住、生活、學習,結婚……都在「優化」的指導下,步入最簡單、最方便的節奏。
同樣的,曾經不過是生活在萬千底層世界里的蘇和,卻因為在六歲時的精神值入庫記錄,而從此走上不同的人生。
無數人羨慕嫉妒她,就因為她的精神鏈和帝國最高統治者百分之百匹配,她就從底層平民,一躍成為這天下最為尊貴的女人。
不過六歲,她就遠離的父母、離別的玩伴,被帶入那無數人嚮往的最崇高的帝國頂端。
然後,就是永無止境的學習,面對永遠不得不對她面露恭敬卻輕視難掩的名媛貴女,看著他們從來不曾掩飾的輕蔑神情,一日復一日在陌生的地方度過本該和夥伴肆意打鬧的年紀。
那個她將來要嫁給的男人,因為工作繁忙,甚少出現。
等她初成人,性格已經養成,不再和從前那樣,因為想家想念父母親人而哭泣,她才被男人帶在身邊。
那人雖然嚴厲了些,不苟言笑了些,冷漠了些,但是,他卻會記得她生日,會冷著臉送她禮物,會帶她回家,趣看望都快要忘記了音容笑貌的父母。
那段日子,她是活得很是開心的。
女孩子,容易寵壞。
因為身邊終於有了一個寵著自己的,雖然他素來臉很臭,但是在他羽翼下生活的快樂卻不是假的。她可以生氣,可以明確表達我不喜歡,可以任性對別人說「我不喜歡你,你不要來找我了」。
就算被當作金絲雀養著,只要不侵犯她底線,一切,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
然而,一切事情的轉變,來自與她的一次生病。
素來鮮少生病,一生就是大病的她,在成年後,終於進了一次醫院。
痊癒之後,她的精神值就發生了變化。
平靜之時,她的精神鏈確實是和男人的一樣,然而,一旦她生氣,處於憤怒狀態,精神值陡然升高,精神鏈也不再和他匹配。尋找之下,卻發現,憤怒狀態下的她,最匹配之人,確實另一國的下一位繼承人。
這種事情,對她來說,本來不該有什麼的。
可耐不住,帝國上下的異口同聲的聲討。
即使是最匹配的,他們也不同意這樣一個有著兩種精神鏈的怪異女人成為第一夫人。
最後,經過妥協商討后,他們各退一步。
她依舊是男人未婚妻,只是……
他同樣接入了一個女子,作為他將來孩子的可能母親。那是一位學識見地、出身涵養都比她高出不止一頭的優雅知性女子。
不用她刻意打聽,身邊等著看她墜下雲端的人就樂不可支地將一切告訴了她。、
比如:
「她是帝國唯一的一位女將軍,能和統帥並肩作戰!真是羨煞旁人!」
「那就是統帥一開始將要結合的女子,她和統帥,是除了你最匹配的。他們的孩子,必將是最帝國最強的。」
「統帥與她從小一同長大,青梅竹馬,情意非常,如果不是你強行插入其中,我們帝國早就有繼承人了!」
「他們是這世間最相配的一對,你怎麼還有臉插入其中?」
「不過是一個平民而已,飛上枝頭也不會變成鳳凰,死心吧……」
「你說說你,除了哪一個最匹配的精神鏈,你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生下孩子,你就沒有用了,你不覺得統帥從來沒有帶你出席過重要場合嘛?不僅如此,舞會、酒會、慶功宴、也是沒有的吧?你可真是太可憐了。」
「統帥一直和她在一起,你不知道嗎?」
「你還不知道吧?往日統帥送你的禮物,都是她挑選了喲。」
……
……
她從眾人那裡得到了前所未有羞辱和嘲諷,然而,那時候唯一可以給予她安慰和安撫的男人,卻和那女子形影不離。
而她那時也已經不是再是孩子,之前還因為她是個孩子而對她而外照顧的那些人,也未曾對此寬慰過她半分。
從小就被刻入心底的不自信和自卑,如跗骨之蛆,在漫漫黑夜,折磨地她難以入眠。
不再外出,不再見旁人,她就像瑟縮在殼中的蝸牛,整日整夜地抱膝坐在床上。
精神氣色,肉眼可見的萎頓下來。
沒有人知道,她曾經因為難以承受壓力,而試圖過割腕。
不為死亡,只為解壓。
因疼痛而帶來的短暫的遺忘,那種感覺叫她迷戀不已。
……
……
她從男人那裡嘗到了嫉妒,嘗到了冷漠,也嘗到了求而不得的苦楚。萬般因情而起的折磨,她都嘗過了。
從此,天真不復,方知情之一字,最是傷人。
她也想過:
如果她早就知道他早就心屬別人,絕對不會因為唯一的寵溺而默默喜歡上他。
如果她知道,他對自己的容忍只是建立在那該死的匹配上,而不是因為同時看到她的原因,她死也不會相信他的!
她將自己微小而卑微的一生交付他手上,將他視為唯一可以信賴的人
然而,他卻狠心將一切從根源上斬斷。在她搖搖欲墜的時候推下最後一把。
真是殘忍。
呵,真是殘忍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