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95章 入京毀親(三)
「至於先前婚約,不若就此作罷。端王殿下自可放心,家妹以後會遂草民遠走,不由做出有辱端王赫赫威名之舉。」
鳳冷夜抬眼看向他,面上不怒自威,儀度懾人,沉聲道:「婚嫁之事豈能兒戲?沈公子還是慎重為好。」
迎著他迫人威儀,沈言兀自淡定,手中地摺扇在指尖愉悅地打轉:「女子婚嫁,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而家父家母早已逝去,草民身為其兄長,自當是長兄為父,婚嫁之事,草民定然會好好與她協商。蘇和著孩子素來懂事乖巧,最是好相與不過。草民自當會慎重。在此,草民就和家妹,恭祝端王殿下妻妾和美,子嗣興旺。」
恭敬地行了一禮,笑眯眯地望了阿洛一眼,示意他跟上。
不等他吩咐,兩人就轉身退下。
「站住!」
鳳冷夜猛然站起來,守在外面的侍衛抬手攔住他們。將他們攔在客廳門口。
轉身,像是才發現他情緒不對,沈言手中摺扇往手心一合,發出「嘩」得一聲脆響,故作疑惑道:「不知端王還有何見教?」
「蘇和已經是本王的人,沈公子還是將這聘書收回去的好。」走過來時,順手拿起被放在桌案上的聘書,遞於他面前。
鳳冷夜微微抿了抿唇,目光冷然地直直落在沈言虛假的笑臉上,態度堅決而不容反駁:「蘇和,只會嫁給本王!」
沈言兀自含笑,握著扇柄,將他遞過來的聘書輕輕推到一邊:「端王真是會說笑呵……蘇和是我妹子,她會嫁給誰,全憑我做出。端王怕是戰場上多了吧?莫要忘記,蘇和她是我妹妹,而不是……你手裡的兵。」
說完這一句,他手中摺扇有技巧地打在那侍衛抬起的手臂上,一陣劇烈的酸麻,手臂頓時委頓下來。沈言嗤笑一聲,帶著恭敬站在一旁的阿洛,張揚而去。
鳳冷夜的臉色驟然變得難看地緊,侍衛看著他們張揚的背影,心中皆是憤憤。
「端王殿下!他們……」
「真是太放肆,不過是一介商人,居然也敢如此無禮!端王殿下,且讓屬下去給他們一番教訓!」
「是啊,端王殿下!您能看上她,是她的福分!」
四周一片嘩然,而神色不虞的端王目光幽幽看向漸行漸遠的那兩人,良久方道:「……不必了。」
「端王殿下!」
「端王……殿下……」
他們甚是不解端王殿下為何會對一個卑賤的商人如此寬容,戰場殺神,就該是傲然萬物,目中無人才是!
「下去向馮管家領罰罷,」鳳冷夜斂袖回了廳內,冷漠肅然的聲音緩緩從廳里傳來,「且不論以後如何,站在你們眼前的都是端王府未來主子的親哥哥,本王府中不需要看不清事實之人。」
說完之後,根本不聽他們地慌忙跪下請罪的討饒聲。
轉身從內亭離開,冷眼旁觀了這一幕的杜若神色一凝,轉而就收了心神,隨著端王一同離開。
花廊中,杜若不著痕迹地急行幾步,起身跟上他的步伐,沉默良久,想著之前發生的一切,不忍道:「端王殿下,先前之舉怕是不妥。」端王卻只是急行,並不看她一眼,然而他這沉默給了杜若甜蜜的聯想,語調愈發輕柔和緩,揉揉話語端得是善解人意,體貼入微,「院中守衛,皆是端王殿下的軍中好手,此番因為一兩句話便如此重罰他們,怕是會寒了將士們的心啊……」
鳳冷夜身形一頓,猛然停下,猝不及防之下,緊隨其後的杜若差點撞到他身上,剎那間,鳳冷夜一個側身,躲過了和她的身體接觸。臉色甚冷,然而,更冷地卻是他的眼神,似深冬寒可入骨的冰凌,尖銳而刺骨:「你以何資格上言?」
杜若神色慌張而驚恐,大為不解他何出此言,模樣既是委屈又隱忍,明亮的眼眸中也染上一層脆弱凄惶地朦朧水汽:「端,端王殿下……」
而鳳冷夜卻是全然不為所動,只是臉上的厭煩更深重了一層,又退了了兩步,拉開彼此距離:「軍中之事如何,本王還輪不到一介女流從中筆畫。而且,你也不過是一個養於深宅大院,並未有多少見識的女子,怎敢妄言軍士?」
話里話外都透露著這樣一個信息,「你以為你是誰?」。
戰場之上最要不得地就是有著自己思想,自作聰明的兵卒。不然,還要他這個大將軍做什麼?
人貴有自知之明,如她這般的,便是無趣了。
「我,我……我不是……」杜若看著他由內而外泛發出了的反感氣息,難以承受似的踉蹌一布,袖中的拳頭死死攥緊,心中痛極了。
鳳冷夜腦海中浮現許久之前的時,分外覺得這個模樣的她甚是眼熟,抬首制止她泫然欲泣將要說出地辯解:「本王不知是不是本王給了你什麼錯覺,以至於你認為在本王府邸中是特殊的。但是,你當知道,奴才就是奴才,在你為奴的那一刻就已經註定了。哪怕你成為本王府中的管家,也不過是一個奴才而已。本王不希望你心中存有任何妄想。本王想要的是完全聽命的奴才,但凡有了小心思,就該剪除了。你可懂的?」
游廊外,草木茂盛,灼熱的陽光灑落青翠的葉面枝梢,整個庭院中都瀰漫著青草特有的淡淡香氣。
日升中天,溫暖的游廊外和陰涼中木質地面形成一熱一寒兩個極端。
這一瞬間,鳳冷夜將她心中所有的柔軟盡數摧毀。她的驕傲,她旖旎的暗戀,她倖存的小心思,剎那間支離破碎!
天地驟然失色,只留餘一片冰冷的白,端得是絕望徹骨!
杜若噙著一汪眼淚,晶瑩透明的淚水順著她光潔地臉龐緩緩滑下,她抬手失去,只留下一片冰冷的水漬。她低垂著頭,屈身行禮,低聲哽咽:「奴婢,奴婢……謹遵端王殿下,教誨。」
鳳冷夜一直都認為,奴才就該有奴才的的樣子。敢對主子指手畫腳,也就是間接表明他威嚴不足,難以震懾他們,不能叫他們全心服從。
而且,她這個樣子總是教他覺得眼熟。
在那遙不可及的異世,他遇見過這種很會自作多情的人。
因為他那時的不在意,給了那人不切實際的幻想,明明只是家人代為尋來的一個替補品,在他的無意縱容下,卻妄想著娶正室而代之。更讓他恨極的是,她居然成功了!
終於是拆散了他們。
所以現在看見和那人相類似的女子,尤其是越看越一樣的,他就止不住反感。這樣想著,神情就愈發嫌惡。
杜若低頭啜泣了一會兒,在鳳冷夜漸漸遠去的時候,她收拾好破碎的心思,像是做好了心理準備似的,兀自堅強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大聲道:「端王殿下!」
見他停下腳步,她才不顧一切似的放手一搏,堅決道:「奴婢同意端王殿下說地前一個道理,但是第二個,奴婢卻是不同意的。杜若雖然鮮少出門,但是卻不是目光短淺不諳世事的少女!想當年,北燕國還未亡滅之時,禍國妖姬便是從未出過戰場的女子,但是她卻憑藉一人之才,拒北狄國八萬騎兵於西陵關!巧接天時地利,屠戮了他們十之八九的騎兵,並使得北狄國再也不敢進犯北燕國領土。初出茅廬便有如此才華,奴婢雖然不敢自比與她,但是,卻也不認為自己比她差甚多!」
杜若目光灼灼,死死盯著鳳冷夜的後背,似乎要灼燒透他的後背,直直看進他心底!
禍國妖姬那時也不過十多歲女子,她不可能比不過!
要是給了她同樣的場景,她不認為自己會比她做得差!
故而,端王對於我先前的評價是錯的!是錯的!我並不是那般一無所用!
鳳冷夜也知道那件事。
那是發生在,前身「鳳冷夜」和蘇氏兄妹相識的前兩年。
那時的妖姬蘇和,不過一十四歲。
以幼女之身,率領十萬軍隊阻擊北狄國於西嶺關。
西嶺關已經是北燕國最後一道關卡了,一旦突破,那些西北蠻子就能長驅直入,搗入京師。一國統治岌岌可危!
經過了數日苦戰之後,西嶺關外堆積了無數屍骨。鮮血染紅了大片土地,經久不褪!
外人只知是妖姬蘇和趁了天時地利,才僥倖俘虜了敵人,而北狄國因為她毫無人性的放血虐殺俘虜事件,才許多年不敢窺伺北燕領土,知道北燕國滅亡,他們也沒敢出一兵一卒。
然而,他當時有幸見識了當日一幕。
隨風而起的,如有生命的白色霧氣,從她挑動琴弦的手指下緩緩溢出,猶如神降。隔著七八里的山坡,那潺潺流水般悅耳的琴聲卻恍若奏起在耳畔,勾魂奪魄,使人情迷。
有些見識的將軍連忙將沉醉其中的兵卒打昏,點燃了火焰,逼退如煙霧縈繞身側的淡淡白霧!
他也是從那時,在昏昏沉沉地聽說南疆蠱術。
迷惑人心,控制其靈智,不用久,卻足以讓北狄國整個潰敗!
聽她大言不慚地自比妖姬蘇和,鳳冷夜真是不知道該稱她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又痴又傻。
哪怕知道發動那種大範圍的蠱術也許會造成本身死亡的,也能不顧一切,且堅信自己能成功這一點,就算是一百個杜若,也做不到!
蘇和深深眷戀著她皇兄,並將他視為生命,心中的執念和決心,遠非常人能比得。哪怕是現在他,對上她,也不敢說能全身而退。
也不知她從哪裡來得自信。
「既然你如此自信,那麼就隨你兄長去軍中磨練吧。留在府中也無甚用,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