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7章 夜晚聽書（一）
時光總是過去的飛快，轉眼夜色降臨。
酒筵也已經撤了下去，老太太體力不濟，已經先行下去休息了。最後只剩下丞相和幾個好友在客廳交談。
靜大公主請來陳元鴻，和他談今日見過的女子。今天來的都是門當戶對的人家的好女子，初見生人，都有幾分羞澀，但從舉止可以看出品行都是不錯，心中暗暗有了較量。
沈蘇和也並沒有久留，下廚做了一些醒酒湯，給客廳和喝酒喝多了陳元鴻送去后，然後就起身告退了。
陳元媛抱著她的腿不放，非要留她一起睡，幸好阿洛心思轉的快，身上帶著的些蜜餞送於她，好哄歹哄才聽話地跟著嬤嬤回去。
坐在回程的馬車上，沈蘇和疲憊地揉揉太陽穴。阿洛從車廂食盒中拿出一直在熱水中溫著的銀壺，從裡面倒出特製的鮮奶，遞於她。
「主子，可是很累？」
沈蘇和將微燙的牛奶一點點喝下去：「算不得太累，不過是陪著一群擅長勾心鬥角的女人耍了一天罷了。話裡有話的作態，讓我食不下咽，現在倒覺著有些餓了。」
停了一會，感覺牛奶一點點溫暖了自己寒冷飢餓的肚子，臉色才紅潤許多。
「屬下已經吩咐了廚子用最有嚼勁的裡脊牛肉熬制了牛肉粥，補中益氣，最是適合主子食用。只是請主子稍稍忍耐些……」
沈蘇和揮揮手，示意無礙。過了一會才惆悵道：「我本以為自己沒有變，卻不想還是懈怠了。想當年，即使再多來一天，我都是生龍活虎的。可是現在……」
阿洛忍不住開導：「主子當年身體康健，而現在確實不如往日，但是如果主子好好調理，恢復往日精神定是不成問題。不必煩惱。」
「說得也是，倒是我急躁了……」
到了天下食府，穿過花草赤水池水的前院，路過掛在紅燈籠熱熱鬧鬧的望星閣時，裡面說書先生聲情並茂的講述讓沈蘇和停住了腳步。
阿洛也聽到了，引著沈蘇和到了門口角落一隅落座。
大家都聚精會神的聽著說書老者口若懸河的講述，絲毫沒有察覺有人進來。
在檯子中央，那身穿粗麻青衣襦袍的老先生手中醒木這麼一拍，堂中霎時一片靜謐，落針可聞。老者以一種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氣勢侃侃而談，字字珠璣，落地鏗鏘的氣場引得看客感同身受，不自覺便入了戲。
「……卻說那妖姬此時不過二六年華，可出手狠辣，招招都是要命兇狠，屠戮了前朝大皇子妃母族一系之時，為了避免被太子察覺。哪怕是不諳世事之嬰孩也全然不放過。
那纖細如削蔥根的盈盈玉指就那般輕輕一用力，只聽得碎骨——咔嚓一聲！剛剛還啼哭不止的嬰孩霎時萎頓在她手心，停了呼吸！殘存的侍衛見此情景紛紛怒不可遏、怒髮衝冠、怒氣橫生！
其中侍衛長三十來歲正當年，兩臂一晃八百斤的力量，夠上一員虎將。舉劍大喝一聲『惡毒妖姬，速速拿命來！』眼見森白鋒利的劍刃直直撲面而來，一時間只聞得利器破空，如撕裂錦帛之聲，速度之快，非肉眼可見！
隨妖姬而來的暗衛們不由心下一驚，紛紛哀嘆：完了，攔不住了！
當時是，眼見那妖姬就要殞命在侍衛拚死一擊上，眾人心中一緊，激動、興奮、戰慄、恐懼頓時猶如打翻了五味瓶，那叫一個滋味妙不可言。
然而，說時遲那時快——空中驟然傳來金石相接的嘶鳴之聲，彷彿中元時節厲鬼呼嘯而出的尖吼，震得眾人一陣頭暈眼花！」
……
「……然，當他們清醒或來之時，卻發現那冒死一搏的侍衛已經被她一刀斃命，鋒利的劍刃順著他的脖頸劃出，倒在地上時，才看清那侍衛脖子上還唯一沾著一絲皮肉，如此才並未屍首分離！
眾人驚駭，見那佇立大廳的女子，身上臉上被迸濺而出的血液沾上了一點，就算那人趁其不備全力一擊，也不過是震上了她的虎口。幽冥的夜色中，全然不是人模樣，身後映在地上的分明張牙舞爪無數厲鬼鬼爪！……」
沈蘇和和阿洛雖然離檯子遠，但是那老先生說話鏗鏘有力，倒也聽得真切。
阿洛隨著沈蘇和落座，越聽心中越不是滋味。
說書人將的故事他們真實的經歷過、主子並不是如他說得那般狠心絕情，當時明明是……
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絲怒火：「主子放心，我會將這個顛倒事實真相的無恥之徒趕出天下食府，定不會髒了主子的地方。」
說完就要起身，然而他話音未落，沈蘇和就已經按住了他的手腕，即使被污衊神情也沒有憤怒和不快，阿洛反而從她溫雅的眉眼中看出一絲淡淡的歡喜，心中滿是驚詫。
「且慢！」
沈蘇和收回手，慢慢捋著鬢角垂落的髮絲，唇角噙著一絲淺笑，那是真實的不摻雜任何別情的單純且安心的笑容：「我很開心。」
目光落在阿洛面上，沈蘇和很清楚他的一眉一眼，緇色衣衫，乾淨利落的束髮，做僕從裝束。時時垂著頭顱，卻小心地觀察著周邊一切，掩藏在額前發梢中的銳利的目光，那時經過無數瀕死殺戮之人才會有的眼神。
安靜沉穩，他本能活得更是恣意，卻甘願和她如影隨形。
「真的。」似是怕他不信，沈蘇和又說了一遍。
烏瞳深深地看進他的眼底，阿洛被她這般看著，一時居然感受到了她的那種歡喜。
只不過，那是怎樣一種歡喜？沉浸在無邊絕望深淵中看到一絲亮光的的歡喜，在無邊絕望和悲戚中，從渺小的虛無中得到的一絲……虛妄的歡喜。明明是那麼悲傷，卻偏偏是那麼開心的笑。
阿洛心中為她疼得厲害！
「我很開心，是真的。我這一生啊，從沒有這樣一刻如此開心過。」她眉眼溫婉淡然，神情平和。
「阿洛你該知道的。蘇合本來就是無辜的，那些殺戮孽果均和他沒有一絲干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