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過了許久,阮寶玉還沒動。
帛錦於是側了側肩膀。
阮寶玉還是沒動,剛才動作太過激烈,說話有些虛飄,喊了聲:“侯爺。”
“嗯?”
“不論侯爺如何籌劃,我都願意和侯爺同生共死。”
這一句話來的有點莫名。
帛錦側過了頭,紫眸裏綻出寒光,深深看他。
阮寶玉還是死皮賴臉將頭搭在他肩膀,“侯爺的武功沒有大退,那天山石崩落,我看到侯爺使出了全力。雖然我不懂武功,但也知道先前對戰方統領,侯爺是很有保留。”
帛錦騰出一隻手,已經去池邊握住了他那把薄刀。
阮寶玉還在繼續:“這樣推想,侯爺受素燃所製也應該不像表麵那麽深。那天在永昌來客,也絕不僅僅是敘舊。”
毫無意外,那把刀再一次架上了他頸脖。
“侯爺。”阮寶玉終於直起了頭:“如果有別的人像我這樣刺探,你卻把刀架上人家脖子,那就等於默認!”
“你是誰,準備做什麽。”過許久帛錦才說話。
“我是阮寶玉,準備和侯爺同生共死。侯爺心x_i,ng單純,我願意跟著侯爺,替侯爺攪動風雲。”
帛錦唇角揚起了一個譏誚的笑。
“我知道侯爺現在還不信我,也不起毒誓。但是我知道,侯爺不會殺我,對我已經有了一分心,我會努力,把這一分變成十分的!”過了一會阮寶玉道,笑得寶光璀璨,又把頭伸出,想繼續靠著帛錦溫存。
帛錦將身一側,這一次他又被甩出,而且是赤身裸體往前滑了好遠一段。
“往前滑的不算。”阮寶玉爬將起來,往前步測:“侯爺脊背受傷,就當力道隻剩一半……嗯,那這樣,侯爺你這次隻把我甩出了五步!”
“我去查案了侯爺!”之後他又興高采烈跟了一句,草草裹上衣服,叉腰對著池裏一指:“你們這些賊魚聽著,我家侯爺在這裏泡澡,你們要是敢占便宜,我回來立刻把你們一鍋煮了!”
離開泉眼,阮寶玉圍著事發地點繞了一圈,蹲一旁假山上眯眼,左看右看,石頭上的土也拿起來聞了,這才招來那瘦老板問話。
瘦老板顯然j-i,ng明至極,句句話都要思量一下才肯回答。
“管大人身體不好,常來園子泡澡驅寒。”
“曹將軍不常來,那天他們是不是約好,小的不知道。”
“一般大人們說話下人都回避,他們那天的情況小的不清楚。”
……
這麽問了半天,除了不清楚就是不知道,等於沒問。
阮寶玉卻不著急,仍是慢吞吞,“你們這裏一般打雷後下不下雨?”
老板愣了下,這次沒回他不知道,點了點頭,道:“下的。”
“你說過管大人身體不好?”
“嗯。”
“那為什麽管大人看見天色不好不避雨?偏偏要在露天池子裏等雷來劈死?”
老板就開始眨眼睛。
“屍體是誰最先發現的呢?”
“是小尤,園子裏的侍女。去的時候看見一池魚都被電死,兩位大人也已經身故,可是屍體卻一點也沒有焦糊。這個小的跟刑部大爺也詳細說過。”
朝中文武兩位大臣,被天雷擊中居然屍首如常,一點也沒有灼傷。
滿街的流言就是從這裏起端,說是天譴妖狐,隻是劈去了妖魂,所以r_ou_身才毫發無傷。
阮寶玉沉吟了一會,扭扭手指,這才衝老板一笑:“你覺得管大人和曹將軍誰是攻誰是受?我賭一根黃瓜,曹將軍是受!”
那老板被他嚇到,臉色白了一陣,連忙低頭,“小的不明白大人在說什麽。”
“不明白你瞳仁為什麽一縮?被我說中了吧?”阮寶玉長笑,轉身朝他揚揚手:“老板,你欠我一根黃瓜,可千萬莫要賴賬哦。”
回到那眼溫泉的時候阮寶玉仍然在笑,美滋滋的。
帛錦已經穿戴好在池邊侯他,忍不住就問了句:“你幹什麽美成這樣?”
阮寶玉幹笑。
帛錦也懶得和他追究,將手攤開,給他看掌心東西。
阮寶玉側頭,看了一眼:“侯爺這是田黃。很值錢的,這麽一小塊夠換我家一窩j-i。”
“剛才我在池子裏偶爾發現。”帛錦將東西放到他手心:“看樣子像是從印章上磕下的一角,不知道有沒有用,給你吧。”
阮寶玉“哦”了一聲,一雙眼珠子卻根本沒瞧那田黃,隻顧著感慨:“侯爺你怎麽連手也生得這麽好看,手指……”
“好了,我們回吧。”那廂帛錦卻是意興闌珊。
“哦。”
於是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園子。
一路帛錦都在沉默,耳邊始終回蕩著當日帛泠在大殿上那句。
——“經曆過這許多,你卻還是這麽天真,相信這世上仍有信義,很好,真的很好……”
一聲聲譏誚,在他心敲打,幾乎錐出血來。
最終他立定,低垂了頭,聲線裏熱意又複退去,道:“你去查案吧。先前那些話我隻當沒聽過,我並不需要誰和我同生共死,也根本沒想攪動什麽風雲。”
同一時刻。
宮牆內的帛泠也在推敲阮寶玉,聽太監細聲說他的底細。
“阮寶玉,祖籍西涼,書香門第,祖上曾有人官至五品中侍大夫,但家道早已中落,其父在京城靠教書為生。”
帛泠哼了聲:“這麽說就是沒有家世背景。”
“嘉定十七年阮寶玉中舉,曾在閩南和江西任職,為官清廉頗有政績,後被李尚書舉薦來京。”
“那他是李尚書的人?”
“也不盡然。”太監彎腰:“阮寶玉曾和李尚書公子同窗,兩人私交甚好,但他為官後和李尚書並無來往糾葛,而且來京時日尚淺,表象上看並沒有參與任何派係。”
帛泠的眼就慢慢眯了起來,食指叩打龍椅。
太監於是近前一步,“啟稟聖上,風聞這位阮少卿那個十分不檢,在江西時就得過諢號,人稱‘阮花癡’。”
“阮花癡……”帛泠的笑意漸漸擴大,將這諢號連念了幾次:“一個花癡能有幾分真心。看來無需廢多大氣力,你很快……就能成為第二個沈落。”
大理寺停屍房,因為案子需要複審,所以管大人和曹將軍的屍體被送了過來。
阮寶玉跑來做正事,結果一進門就看見了阮儂。
這小子聽說有新鮮屍體看,便從私塾逃學,躲在仵作身後又害怕又興奮地瞪著眼。
阮寶玉翻了翻眼睛,輕手輕腳跑過去,一隻手搭在他肩膀,冷颼颼發聲:“這個屍體長得好不好看啊?”
小變態“啊”了一聲,看見是他膽氣卻立刻壯了,一梗脖子,“好看的,那個管大人長得很好,你小心看了又犯病。”
阮寶玉又翻眼睛,上去看了眼,不說話了。
這管銘的確長得周正,而且體型修長,就連肩旁的鎖骨也x_i,ng感萬分。
“身體還十分不好,一步三喘……”阮寶玉嘟囔:“連缺憾美都齊了,怎麽卻不長命。”
說完他又跑去瞧那曹將軍,結果大倒胃口,回來就開始恨鐵不成鋼:“你這麽一個人,怎麽能和那匹夫死在一處,瞧瞧他那肚子……”
“肚子大才好玩,用刀拉開,裏麵白花花的。”
一旁阮小變態立刻回了一句。
阮寶玉愣住,被他這變態程度嚇到,也顧不上花癡了,兩隻手握住他肩,“拉刀子有什麽好玩,你一個小破孩,趕緊地給我追j-i攆狗去。”
阮儂吐吐舌頭,躲到仵作身後,輕車熟路地他兜裏掏出把果脯,一邊吃一邊昂頭:“我就不走,我長大要和藍叔叔一樣,也做仵作!”
這話說的那仵作就有點不好下台。
他叫做藍庭,長得有些女氣,孤身一人,為人很是和藹,可卻沒什麽人能夠說話。
一個仵作,成天和死屍為伍,旁人怎麽看都是礙眼的。
所以他對阮儂很是疼愛,難得有這麽個知音,連忙去摸摸他頭發,“少爺將來是要做大官的,可別再說這種傻話。”
“做我爹那種?不要,我才不要做軟蛋。”阮儂又吐舌頭。
阮寶玉氣厥,想想自己幹架幹不過這小子,隻好壓製住將他教訓一頓的念頭,轉身說話:“藍大哥,這屍首你也看過,覺得有什麽不對?”
藍庭連忙彎腰:“回大人,這兩位大人的屍首不許動刀,小的隻能看看表象,不對肯定是有,但具體原因說不上。”
“哪裏不對?”
“兩位大人的死因是心髒停跳,的確是被雷劈過的典型死法,可屍首卻一點也沒焦糊,而且膚白如玉,一點也沒起屍斑,非常蹊蹺。”
“連屍斑也沒起?”
“回大人,是的。”
阮寶玉蹙眉,略想了一下,沒有什麽眉目,隻好又問:“其餘的證物呢,有沒有隨屍首一起轉來?”
“回大人,一起轉來的還有兩套衣物,說是出事當天兩位大人穿的。”
阮寶玉於是轉身去看那兩套衣物。
管銘管大人的是套月色長衫,腰帶上麵有塊玉,翠色欲滴。
曹將軍的就是套絳紫色長袍,上麵花團錦簇,怎麽富貴俗氣怎麽來。
這兩人無論長相品味都有雲泥之別,如何看都不像一對。
阮寶玉開始後悔,覺得自己的那一根黃瓜賭得草率了。
這之後他就開始覺得兩套衣服也有不對。
不對,肯定有哪裏不對。
頭又開始疼了。
這死頭破頭,每次他英明智慧要大顯神威的時候就來作亂。
阮寶玉恨恨,伸出兩隻手指去搓太陽x,ue,還沒想出眉目,就聽見停屍房來了人。
來的是李少卿,阮儂最喜歡的李叔叔。
這小變態心裏歡呼,臉上卻不動聲色,跑上去乖乖行個禮,兩隻眼睛水水地看他。
李延彎腰,立刻一記眼刀殺向阮寶玉,“你幹什麽又帶小孩來這種地方!”
阮儂眼睛就更水了,連忙湊到他跟前,“李叔叔我好害怕,爹沒錢付書院的學費,把我帶來這裏,而且也不做中飯我吃。”
“阮寶玉你個殺千刀的!”李延果然著道,蹲下來拍拍他頭:“你別怕,李叔叔這就去書院,把你這輩子的學費都交了!“阮寶玉哭笑不得,頭居然不疼了,真是喜感。
那廂阮儂暗笑,朝他眨個勝利的鬼眼,一邊繼續在李延懷裏蹭來蹭去:“李叔叔上次在你家吃的紅燒蹄髈真好吃。”
“想吃蹄髈還不容易,叔叔這就叫小廝帶你去吃。”
“那我爹呢?”阮儂撇撇嘴,做出一副他不仁我不能不義的腔調,意思要把阮寶玉帶上。
“我喜歡吃魚!”阮寶玉立刻表明立場。
“想吃魚?一會跟蕭少保說去。”李延哼一聲:“蕭少保給我來了帖,請我和你去他府上,品今年的極品新茶。”
“我不去,我也是有智慧和節c,ao的!”
“據說那茶叫做玉螺茶,不是炒出來,是在姿色極佳的處女胸口捂熟的。”
阮寶玉的節c,ao立刻就不見了,腆著臉,父子兩個一般無恥,問:“哦,那蕭少保家在那邊?還是去吧,人家好心好意,做人嘛不能太各色……”
玉螺茶,顧名思義,小小的蜷起,像隻螺的模樣。
一隻杯子裏放十來片螺葉,加了熱水,螺葉就開始舒展,將水暈成蒼翠的綠色。
阮寶玉有些口渴,忙不及地牛飲了一口,差點給燙破了嘴。
李少卿又一記眼刀殺到,將杯子高舉,極其斯文地聞香,用行動表示對他的鄙夷。
“裝吧裝吧。”阮寶玉在心裏暗罵:“讓你裝高深,也不知道當日誰在書院和我打賭,輸掉後生吃了一斤茶葉,發誓這輩子再也不喝茶的!”
“好茶!”那廂李少卿裝的正歡,“茶香馥鬱,茶色清亮,螺葉根根直立,的確是一等好茶!”說完就將杯子湊到嘴邊,吹氣,吹了一口又一口,卻是不喝。
“李少卿並不愛茶,蕭某知道,不必勉強。”
主座上的蕭徹見狀笑了笑,長有美人溝的下巴微抬,開口解圍。
這個圍解的李延就有點尷尬,反倒讓他橫了心,蹙眉起來狠喝了半杯。
阮寶玉可就別提有多快活了,美得在座上打顫,一邊閑話:“不知道蕭少保為何請我們兩個待罪之人來品茶,是有什麽指教麽?”
蕭徹一笑:“阮少卿言重,蕭某哪有什麽指教,這京城裏邊,哪個不知道我蕭某無事忙,最愛的就是交些朋友,大家一起附庸風雅。”
他這話說的和善,阮寶玉的臉皮於是就順杆子厚了起來,悄聲道:“聽說這茶是姿色極佳的處子那個……,不知道……”
“你說處子捧心炒茶?”蕭徹會意:“這個我府上沒有,但要是少卿想看,卻也不是難事,日後蕭某必定做東。”說完就低低咳嗽了兩聲。
吃了人家的茶嘴軟,阮寶玉於是隻好問候兩句:“蕭少保你不要緊吧,我看你身體欠佳,這都四月天了,卻還捧個手爐,是寒症麽?”的蕭徹擺擺手,“無妨,倒叫少卿見笑了,可憐我爹一世英雄,卻生出了我這麽個不能經風的沒用兒子。”
話沒說完那咳嗽卻又來了,一陣比一陣猛烈,漸漸的控製不住。
蕭徹臉犯苦色,將身子靠上桌麵,麵容蒼白,細汗很快布滿額頭。
一旁下人連忙伸手來拍,他搖手示意不用,忙亂中把一杯茶水帶倒,潑了自己一身。
這麽一團糟的過了片刻,咳嗽漸止,蕭徹慢慢將頭立直,笑得就有些尷尬:“真是讓兩位見笑,蕭某去換件袍子,勞煩兩位稍等。”
說完又歎口氣:“真是可惜了,這件衣服我倒是喜歡的很。”
阮寶玉一愣,心頭急掠過道靈光,連忙抬頭:“怎麽,少保這件衣服就不能要了麽?”
蕭徹一笑,指指腰裏一隻浸水的繡囊,“少卿有所不知,這隻繡囊是千繡坊的搶手貨,顏色豔麗繡工出色,但有一樁,經了水穗繩就會褪色,而且怎麽也洗之不去。我這袍子沾了它的顏色,可不就不能要了。”
話還沒說完阮寶玉已經跳起,兩手一抱,跑得比兔子還快,嘴裏振振有詞:“蕭少保你幫了我大忙,這個人情阮某日後必定還你!”